|
我们老家后面的山坡，多石少土。其他啥东西都不太好长，只有那秉性坚韧的酸枣树长得密密匝匝的。 夏天仰头看到岭头的漫山满坡的绿，都是酸枣树叶子。酸枣树叶子圆而细小，所以那绿色就很浅，只是薄薄的一层。但是，就是这些薄薄的绿色，也让我们那里的山坡有了一番别样的景致。因为下面沟道里就是绿格莹莹的水库呀。杏景沟水库不大，但也不小。夏天的时候，站在大坝上，面南背北临风而立，真有一种指点江山如画的感觉。抬头向南边看去，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深山大沟，那种绿色深得发黑发暗。朝两边山坡上一看，就是这些薄薄的绿色，就像一件绿衬衫一样披在这山岭上。看水库里头的水面，哎呀，微风吹起来的细碎的褶皱，就像六七十岁老人额头的皱纹一样，密匝匝的，还在悠悠然然地涌动着。白天的时候，山上下来的风很轻柔，就像一只细腻肥厚的手掌抚摸着你，舒服极了。到了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风就来劲儿了，风势加大，风速加快，透透的凉意把你围裹起来。所以，这个时候，很多人就夹着凉席被单，直接躺在大坝上乘开凉了。大暑天吃西瓜吃冰淇淋有多爽，躺在这里乘凉就有多爽。夏天的白天和夜晚，这里一样热闹。连两边山坡上的酸枣树都兴奋得轻轻摇摆。 远处看不到，实际上酸枣树叶子底下藏着密密麻麻的酸枣。它们都弹球那么大小，但是挤挤挨挨的，体型都是非常规矩非常均匀非常俏皮的正圆，就像是给用模子制作出来的一样。这会儿，它们还都才是淡黄淡绿色，正在急急忙忙地生长着，还顾不得跟你逗嘴皮子。 在老家那里众多的树木花草中，酸枣树对环境的要求是最低的。土比较多的沟畔上能生长得很好，缺少土壤的石头缝缝儿里也能很好地生长。它对水分的需求很低，就凭着老天下的那么点儿雨水，就足以滋补它们的生命。耐旱，耐寒，足够顽强，这是它们最珍贵的品质。 一到了秋天，秋风一吹，酸枣儿一点点儿地红了。等到呈暗红色了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成熟了。我们这个时候特别喜欢来这里玩儿。我们手脚并用地爬上去，随便拣一棵酸枣树跟前坐下来，慢慢地悠哉悠哉地摘酸枣吃。酸枣个头小，核儿大，但是我们这里的酸枣肉厚，吃起来甜中带酸酸中杂甜。我们喜欢像吃油炸花生米那样一颗一颗地扔起来，让它们落到嘴里头，吃肉吐核儿，又有点儿像吃葵花籽儿的架势，手都不用上去，核就出来了。人家是吃葵花籽儿快，吐皮儿和吃穰儿不打架，我们是吃酸枣肉和吐核儿不打架。而且，我们是直接从树上摘下来，吃最新鲜的，那是个啥滋味儿？麻烦你自己好好想象去吧。 由于酸枣树很密集，我们挪半步就到了另一棵跟前。所以，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不用动多大地方，就可以美美儿地吃一下午。我们自然不至于贪嘴到这个份儿上，我们去的时候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军包，或者是自己家里人手工缝制的花书包。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把摘下来的酸枣装进书包里，带回家。看到我们晃里晃荡地背着大包酸枣回家的时候，路上的大人们都惹得直发笑。 酸枣，生吃味美。晒干，是一味药。所以，秋天天气好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很多人家的前院里的竹席上，晾晒着采摘来的酸枣。等到晒干之后收起来，装在袋子里。攒够几口袋了，就拿到集市上的药店里去卖钱。 小时候，我的很多夏天和秋天都是在那里伴着酸枣树一块儿度过的。现在，回老家的时候，还要去水库大坝上远远地好好地看着那些长高了长大了的酸枣树心生欢喜。久不爬这样陡峭的山岭，腿脚显笨拙显生硬了，只能远远地看着。想到那个时候因为贪嘴，又吃得太急，动不动就让酸枣刺儿把手把胳膊给戳了。酸枣刺儿脾气大，性子烈，它发脾气的时候可不怎么客气。它的刺儿长，密，细而且硬，戳一下子立马见血珠子，而且伤口烧疼烧疼的。敢情，酸枣树上的刺儿，跟皂角树上的刺儿一样，都是不敢惹的主儿啊。为了嘴里的那一刻酸加甜味儿，我们不知道被刺儿戳了多少下。如今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非常好笑。 我冬天的时候也去那里的山坡。被秋风剥净了酸枣树上的叶子，它瘦硬钢劲的枝干，就像一截一截的铁丝一样，直着拐着地刺向半空中。怪了，我现在看它们的时候，心里总会有参观革命纪念馆的感觉，它们那个硬气坚挺的样子，总跟那些举着枪英勇就义的战士一样的气概。因此，我居然不由自主地对着它们肃立了。越是寒冷的天气里，更显它们的风骨。 如今，我夏天和秋天回老家去岭头上的时候少了。倒是过年的时候回家，有点儿闲暇时间，我喜欢一个人溜达上去，顺着比较缓一点儿的坡路慢慢地爬上去，站在那些净溜溜但是瘦硬的酸枣树跟前，心底生出很多敬畏。世上的这花草树木，其实也都各有灵性各有脾性。有喜欢惊艳的花，也有喜欢静默的花。有喜欢往高大里长的树，也有只能终生低矮的树。有长得快的，也有长得慢的；有果实累累的，也有不结果子的。跟桃树梨树苹果树核桃树柿子树软枣树，甚至大枣树比起来，酸枣树实在是太野生野长了。可是，在这所有的树木之中，它却是最顽强最瘦硬的一个，而且不卑不亢，不屈不挠。 那一次跟朋友一块儿上去的时候，我特别让他给我拍了一张照片：瘦削的我，旁边是瘦硬的酸枣树。 我一直把这张照片很珍惜地保存着。在我困顿的时候，我会把它翻出来看看：瘦一点儿怕什么？只要硬气一直在。  |
|
|
来自： 新用户3134eDv6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