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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黑暗中死亡、重生:马勒《第三交响曲》

 阿里山图书馆 2023-10-03 发布于北京

继马勒交响曲系列中的1-2-6-9都被简短地介绍之后,我们就来到了马勒传奇式的——极度痛苦的、极度虔诚的——爱情之旅:交响曲3-5以及声乐套曲《旅行者之歌》。我认为交响曲4-7-8更倾向于从一种异世界的构建开始探讨一种原始冲动或是崇高精神的存在,因此暂时搁置。《大地之歌》较为特殊,会有专门的篇幅进行介绍。

  对马勒《第三交响曲》的一般理解是“宇宙之声”:“马勒根据他'交响曲必须如同整个世界一般,包含一切’的原则,在其中的第三交响曲尝试定义自然中所有声音。”这一尝试很难不让我们去联想毕达哥拉斯所提出的“Harmonia Mundi(谐和宇宙)”概念:即宇宙的运行是由一整套完美的数学规律(其中就包括了由数学运算而导出的音乐律法、和声学)组织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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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手为宇宙里拉调声”

    但此处马勒并非想要通过类似于勃拉姆斯交响曲中完美的技法而将这种整洁、统一的观念客观化。相反,马勒试图直接用其独特的管弦乐织体、音色来传达自己感性的体验——对夏日的、对草木的、对天国的、对爱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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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首演画面

  第一乐章:“牧神苏醒,夏日降临”。音乐开始八只圆号雄浑有力地奏出第一主题,乐队陷入静谧而定音鼓仿佛在背景中不断敲击着;随后音响逐渐壮大:一种凛冽、威严之势油然而生。再次陷入沉静后,可以听到柔美婉转的双簧管、首席小提琴依次演奏,与第一主题的威压形成鲜明对比。第一主题在铜管凸现距离感的阻塞音中短时回归然后乐章进入了下一部分,一首强弱错落有致的进行曲;这大概就是马勒对夏日之激情的描述。整个乐章呈奏鸣曲式,呈示部各动机复现后八把圆号演奏的第一主题复现,随后乐章在辉煌中结束。
  第一乐章统领全曲,将人面临自然万物时所体验到的宏大感通过强力的音响客观化再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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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贝利克&BRSO:马勒《第三交响曲》

    第二乐章:“草地上的花儿告诉我”,小步舞曲。双簧管怡然自若地奏出主要主题,然后各乐器声部对其进行发展,木管乐器则起点缀作用。随后由开始的A大调转为f小调,长笛和中提琴奏出富有乡愁气息的第二主题。乐章最后结束在泛音区高音和弦上,整个乐章虽然在展开部带有一种马勒交响曲特有的华丽、跃动的谐谑曲色彩,但保持在了较为安静的氛围中。这一次,马勒没有使用连德勒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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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廷克&BPO:马勒《第三交响曲》

  第三乐章:“动物告诉我”,悠闲的谐谑曲。乐章开头时短笛在拨弦声中奏出了清爽愉悦的主题,夜莺的旋律在双簧管上予以呼应,低音声部衬托着竖琴轻快的拨弦。同样是一派田园景象,但是更加具有动态感。乐章同样是奏鸣曲式的三段结构,第一部分结束后邮号的声音从远方响起:马勒将邮号引入了交响乐队中并将其放置于场外来创造一种距离感。邮号声背后敞开着无限的可能性:邮差的到来意味着信件的到来。是爱人的消息?是歌剧院的通告?还是自己的作品得到出版?
  彼时的马勒还未与阿尔玛相遇,爱情的沉浮向他敞开着一个可能性的未来。或是温暖,或是深渊;因此马勒依托“梦”来进行《第三交响曲》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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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多&WPO:马勒《第三交响曲》

  这一乐章的在最后的时刻从长笛对第一主题晦暗的回响中转调,在铜管短暂的铺垫过后转入了辉煌的——几乎可以说是机械的——奥地利军队进行曲风格。这是命运(准确来说是时间)的力量啊!彼时的马勒冷眼凝视着,那由时间的流逝而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无可抗拒的命运。


  第四乐章:“人类告诉我”,对速度的指示标记为极为缓慢地、神秘地。乐章序奏援引第一乐章中静、幽暗、低沉的动机,随后便是一段来自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歌词:

“人哪,听着!

深沉的午夜在说什么?
我睡了,我睡了—
我从深沉的梦里醒来;
世界是深沉的,
比白昼所想的还要深沉。
深沉是世界的痛苦;
快乐比起悲痛更深更沉;
痛苦在说:“走吧!”
可惜快乐渴望永恒—
深沉,深沉的永恒。”
  在弦乐轻柔的背景中,圆号和女低音独唱的声音时而飘散而出,整个乐章笼罩在夜色幽暗、星辉闪烁的如梦般的氛围之中。在弦乐声部慢慢消散之时,乐队立即转入下一乐章:

  第五乐章:“天使告诉我”。这一乐章是女低音与童声、女声合唱之间的对话。乐章开始在童声合唱反复的“Bing Bang”声之中:显然是在模仿象征着天堂的钟声。歌词叙事取自门徒彼得向上帝澄清自己触犯十诫之罪的故事——罪过在虔诚与神性般的爱之中得到宽恕。在持续渐弱的“Bing Bang”声中,无间断地进入了下一乐章。

  第六乐章:“爱告诉我”,庄严的柔板。弦乐声部柔美而端庄地奏出这一乐章的主要主题:我想将其称作爱之主题。这一主题第一次鸣奏之后,进入泛音区的不安与期盼,然后再一次得到发展。在这里我们终于回到了本文的主题:爱在黑暗中几次死去,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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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与阿尔玛

  要想描述这一庞大的乐章是困难的:沉醉于其中时很难数清楚“爱之主题”究竟出现了几次,而只是被动地把握着每一次复现时的差异性来体会马勒在这一乐章中心境的转换。从主要主题的间隙之中我们能听出上述的不安与期盼,在(主要主题之间的)插部中,我们还能捕捉到迷茫、失落、沮丧——甚至于绝望。但是每一个插部后,都会形成一次高潮-坠落的过程,而后爱之主题又从“静于无声”的“绝对静谧”之中将自己诞生出来。

  这不正是精神分析的爱欲观念吗?爱无法被主体所决定而只能从我们的近乎“朝圣”的苦难行为之中被辨认出来,难道爱不正是从无意识那片漆黑的大海之中自行升起的皓月吗?

  《第三交响曲》的尾声是神圣的、宏伟的:在接近六分钟的时间内,宇宙间的一切都浸润在爱圣洁的光辉之中,从涌动的空气一般的低音区一直延伸到笛子嘶鸣着的高音区!在经历短暂的下落与寂静与沉思后,天国的大门——一个爱的世界的大门终于向我们敞开了:在铜管齐鸣的热烈圣歌背后,是小提琴声部用最强力维续着从先前的沉思中逐渐壮大的高音区连音与两台定音鼓协同的、坚毅的步伐。爱,在其耀眼的光芒之中升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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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伦斯坦&LSO:马勒《第三交响曲》

  所以马勒这一“包罗万象”的交响曲到底表达了什么?在第一乐章中虚无之梦被世界的声音惊醒,面对着夏日到来的马勒游走在田园之上、密林之中:花儿与生灵都是如此易衰;马勒曾求问晦暗的群星与神性的赦免,但是这些遥远的图景却不能将自己从十九世纪末残酷的现实当中拯救。不经意间的一瞥,马勒向自己内心发问却发现从自己心底生发的、此处主体化了的爱,是永生不灭的,是可以在黑暗中自发生成的:在马勒的心中,唯有爱,可以中介自己与世界之间的二元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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