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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保姆敲过门后，一只手抓着门把手，把头探进打开的门缝里。师长穿着睡衣坐在桌前，桌上一本书打开着。“师长，吃饭了。”师长对她笑了一下，表示他知道了，又对保姆点了一下头，保姆已经关上了门，她大概没有看见师长的点头。保姆河北人，在师长家十年了，这是七妹请来的第三个保姆。她不爱说话，做事用心利索。在师长家这十年，她和师长说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句，有什么事，只和七妹说，她害怕师长，师长的那间屋子她都趁师长不在的时候收拾，不管是拖地，还是抹桌子，她都特别小心，她记着每一样东西的位置，不论是桌子上的一只玻璃杯，还是一本书，或者师长忘戴的表，她记着它们放的地方，擦拭完了，再把它们放在原来的地方，分毫不差。 是七妹让她叫师长出来吃早餐，往常周末她做好早餐，摆好，师长和夫人一起坐到餐桌前。今天，七妹在化妆台前坐的时间长了点，师长一直关着门，保姆把早餐摆好，站在餐桌的一边，过了一会儿，七妹出来了，看了看保姆，“夫人，吃饭吗？”“师长呢？”保姆没有说话，七妹看了看那间屋子关着的门，“叫师长出来一起吃饭吧。” 无光丁一出来了，七妹问他在忙什么，他说没什么，保姆把师长的餐椅拉开一些。七妹已经坐下了，等着无光丁一。她的妆化得太早了，带着这么浓的妆吃早餐，这是第一次，她自己也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保姆摆好师长的餐椅后，离开了，她去了厨房，她在一块抹布上滴上一点去污剂，开始擦拭炉台，然后再擦拭油烟机，每顿饭做完后，她都要把烟机和炉台抹一遍，这是她主要工作的地方，这地方时时刻刻都要干干净净。 让小李一起吃吧。无光丁一说，保姆姓李，于是，七妹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对保姆说，你先来吃饭吧，师长让你过来一起用餐呢。保姆转过身看看七妹，她想说过一会儿再吃，但她没有说。拿了自己的碗筷，从厨房里出来，走到餐桌前，说，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七妹说，从今天起，你和我们一起吃，慢慢就习惯了。保姆看着师长，坐下了。无光丁一问，你在我们家十年了吧。啊。是我们不好，每天吃饭都让你在饭后一个人吃，真是对不起。保姆放下碗筷，心想，师长今天怎么说这样的话，不会有什么事吧。师长，哪里有对不起，本来该这样的吗。她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七妹起来，为她盛了一碗汤，保姆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看着七妹把那碗汤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七妹笑着说，小李，你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师长说得对，是我忽记了你，师长可能早就想说这个话了。从今天起，你不要再有任何拘束了，就当是在自己家，其实，这就是你的家。三个人开始吃饭，保姆低着头，她第一次有不是滋味的感觉。 七妹吃完早餐，剀完牙，又去补了妆，保姆开始收拾，无光丁一手拿着空的菜盘，一手端着装馒头的木盘，往厨房里送。师长，你放着，我来收。保姆一边说，一边接过师长手里的盘子。然后，无光丁一拿着自己的杯子站在客厅的窗户前。屋子里满是宁静。 看不到蓝天，灰不拉几的云雾，蒙在空中，阳光蹒跚地落下来，在他眼前的窗户上投下沉闷的光，一阵阴一阵明；在这又阴又明的远处，竖立着重重的楼房，那些楼房层层叠叠，渺茫而孤独，在这样的重重叠叠的下面，他看到的是无尽的茫茫。 七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妆束，在肯定看不到特意化妆的痕迹后，拿着手包，在客厅里，她看见无光丁一站在窗前，他很少这样，七妹说她走了，无光丁一嗯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的远处，远处只有一片苍茫，他想看到的更远处只是苍茫的颜色。 七妹回来的不早不晚，无光丁一刚刚炒好第二个菜，米饭已经做好，他解下腰间的围布，盛了饭，摆好，七妹问他保姆呢。无光丁一说先吃饭。他做了两个菜，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炒笋丝。七妹说，你炒的？不像保姆做的有味。七妹说完感觉不好，不应该说没有味的话。无光丁一也觉得那些菜没什么味。但他没有说话，为什么要吃有味的？什么是味？有味和无味有什么区别吗？ 午饭是保姆做的，无光丁一让她和自己一起吃，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话。无光丁一问保姆多大年纪，又问了她一些别的话，比如说家里有什么人，孩子多大了，家里现在怎么样了。保姆是七妹请来的，无光丁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保姆觉得奇怪，师长今天怎么问她这些话，她当初和夫人说过她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实话，她担心影响不能拥有这份工作的一些话，她选择不说，不说不等于隐瞒，也不是撒谎，丈夫瘫痪的话她没有说，两个孩子，儿子上初中，女儿今年十七岁，十年前，她到北京来打工，女儿才七岁，她把两个孩子交给婆婆，儿子那时候五岁。她很感谢师长和夫人，她在这里有吃有喝，养活了一家有人，婆婆和公公将近八十岁了，照顾两个孩子，一边种着几亩地。她想这是她自己该承担的事情，不说，比说出来能好很多。好什么，她不去想。她唯一想的是能在师长家多做几年，如今，女儿大了，能帮着爷爷奶奶做不少事，儿子说，他想上学，哪一天他不想上了，能出去打个工，再过两年，女儿也十九了，她就不干了，回家照顾公公婆婆和丈夫，他知道公公每年喂养一头牛卖得好能卖万把块，菜可以自己种一些，还有几亩地，吃的粮食不用愁，虽说苦一点，农村人，只想着把日子过下去，只是两个孩子的事她不敢想，女儿还好一些，她可以不要彩礼，只要她能找个放心的人家，儿子一定要考大学，她只能这么希望了。她在无光丁一家里，心里翻来覆去想的不过这些话，可这些话想了，一点出路没有，一点希望也不敢有，听天由命也是她不敢去想的，这个家的所有一切，都在她肩上，她在无光丁一家当保姆，做的事越仔细，她感觉身上的担子越轻，所以，她从早到晚不知累地干活，她不让七妹和无光丁一对她有任何碍事的感觉，她做事做人有眼色。七妹把买菜买油盐酱醋之类的事情交给她去做，她买这些东西只去超市，自由市场上的东西，她不太相信，不相信的东西她不去买，买无论买什么东西，她都有发票，超市的小票就是发票，她不去自由市场，还有这一个原因，她把买的东西详细记录下来。七妹几次说她有点啰嗦，她笑一笑，依然照她自己的主意做。 无光丁一吃饭的时候，和她说话，问她一些事。她知无光丁一一定有事，她最不愿想的她先想到了，无光丁一问她有没有与家政公司签合同，有没有交养老保险。无光丁一最后告诉她，她可以回家照顾家人，但她还是他们家的保姆，无光丁一拿出一张卡，交给保姆，告诉她，卡里有她一年的工资，一年后，会定期往卡里存入她的月工资，并且，他会提前给她养老保险金。这一切是你在我们家付出劳动应该得到的。保姆知道不能在无光丁一家干下去了，但她拒绝了无光丁一的好意。无光丁一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意，他这样做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和你的家人需要有人这样做，我知道自己是做这样事的人。无光丁一最后命令她听他的话。最后无光丁一送保姆去了火车站，送她上了火车。 七妹听无光丁一说完，说，你一定觉得这样做有道理，才这么做了。 从这一天起，无光丁一正式和自己和一切离了婚。 2023-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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