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大抵是阳了,去年流行新冠感冒那么厉害她都没感染,今年这个不热不冷的初秋季节阳了,腹痛,呕吐,低烧,胸闷,不想吃饭,浑身冷,乏力,乏力到下了坑都上不去坑了,我在监控里看见她夜里四点下炕小便,就在也没能上了坑,她体胖,我爸也拉不动她,在地上睡到早晨9点多,我微信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门口的大哥给抬上去了。
我匆匆忙忙从北京赶回家,我以为是她以前的软腿病犯了,早年间她就有两腿乏力不能走路的现象,回到家左问右问都是阳了的状态也就放心了。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想吃饭,也不愿吃药,乏力呕吐低烧腹痛都有减轻,就是还不想吃饭,我因为吃药的问题没少苛责埋汰她,她依然是不吃药,实在难受了吃一顿,不难受就坚决不吃,打也不吃,就是不吃,只想喝水。可是一喝水她就尿,一尿她就坐下起不来。
昨天她偶尔吃了一点我做的蒲公英饭,吃了几口不吃了,就准备想大便,她挪挪蹭蹭走到尿桶边,我在一旁扫地没太多注意,不一会只听见她轻声细语地呢喃:“我恓惶滴”(方言),意思是“我可怜地!”,连续说了几遍,我以为她只是正常的自言自语,一转头,看见她趴在坑岩上摸索手纸,屁股到大腿都是屎,裤子里面也是,这要是以前我可能会恼羞成怒,可是这一次我没有,或许是她前面的喃喃自语起了作用“我恓惶地”,我心生怜悯,拿起手纸耐心地擦拭,擦完又用湿手巾擦了一遍。
我在描述这一段经历不是在描述这个画面多么令人可怜和作呕。我之前有很多次为老人擦屎擦尿的经历,我也见过很多母亲给自己孩子擦屎擦尿的经历,我还见过其他子女为他父母擦屎擦尿的经历,无一不是或愤怒,或骂骂咧咧,或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件事说到天,都是人老了,可怜的。
但我需要分享的是我妈在自我哀叹时的那个柔声细语的状态“我可怜滴!”,那个语调就像是老僧悟道后的语调,那么真实,那么谦逊,那么柔软,又那么震撼,只是用词用句不一样罢了。
我妈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说翻脸就翻脸,毫无征兆,她让我跟我爸干啥,我俩不干,她会骂我们很长时间,即便是她人老了行动不便也照样对我俩这样,让干啥不给他弄,要不开始骂,要不就是哭,反正就是好好商量的语气很少在她身上发生。
或许这次拉屎拉的厉害了,触碰到她最深处的羞愧感和无力感了,她也没有急着叫她儿子帮忙,也没有埋怨自己无能,她更没有联想到他儿子不孝,她只是轻声细语地哀叹了一句“我可怜地”,仿佛是在概括她刚强又无能为力的一生,又想是在定论她刚强又拼命挣扎的一生。总之就是那么一个平静,柔和,扣人心魄。这轻声细语的语调,让我瞬间心里破防了。
那一刻我也没有感觉擦屎多么恶心,更没有感觉为我妈擦屎是多么无奈的一件事,搁一前我都是不耐烦地弄完,瞬间离开,这一次我是内心平静柔和地做完一件又一件,直到把屎裤子都洗完晾晒。
我在想,我妈拉一裤子屎,她在哀叹她自己的不幸,我们身体健全的正常人何曾不是在这天地熔炉里面的可怜人呢,我们又何曾有过内心沉静,柔软,轻声细语地观察过自己是个可怜人的状态呢?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秉着自己健全的身躯,在自己挨打挨揍,屡屡碰壁,乍富乍贫之后会极不情愿地接纳自己“可怜人”的定位,除此之外似乎从来没有清晰地认识过自己。
我见过养老院里的很多老年人,明明他已经很可怜了,依然给我们吹嘘他有多少养老金,他年轻时多牛逼,他养的儿女有多成功;我也见过很多无能但又混的风生水起的人,明明他是靠运气和投机起来的,他依然认识不到自己的可怜。我还见过很多侃侃而谈“依法治国”的法外狂徒张三们,明明他们就是败类,但他们也从未认识到自己的可怜。
可惜我妈拉屎过后没多久,她又恢复到以前的狂妄状态,而我写完这篇,估计没多久也会忘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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