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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黄皮果黄了

 陈锐的图书馆 2023-10-20 发布于广西

□农启曼

我家门前的黄皮树,年纪与我相仿,倘若按人的生命周期划定,树龄也算中年了。我看着它长大,它陪着我变老,我们如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黄皮树的树干有横梁大小,树皮皲裂呈灰褐色,如深沟断壁,又似父母脸上的皱纹,总会让人产生沧桑感。虬枝旁逸斜出,横向伸展,远远看去,像伞骨撑起一把展开的绿伞。狭长的页片油亮光滑,仿佛搽了一层蜡,唯光和影才能立足其上。叶纹如热天时人体的手背,汗涔涔的皮层组织下,毛细血管清晰可见。黄皮树一年常青,仿佛裹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绿烟,让人心旷神怡。若不是气温明显变化,我们无法在它身上感觉到四季更替。

童年时代,夏天,在黄皮树下乘凉是一件畅快事。晚饭过后,左邻右舍自带板凳,手持蒲扇聚拢过来。站着的,坐着的,话题像树上的叶子,多得聊不尽。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在树下追逐嬉戏,气喘吁吁地扑到大人怀里,然后又在一阵呵斥声中四处逃窜……

我喜欢安静地听大人们拉家常,喜欢他们探究稼穑农时,喜欢他们谈论奇闻轶事。月亮高高升起,树冠泻下一滩黑乎乎的影圈,圈外满地银光,圈内人影绰绰。讨厌的蚊子专往人多的地方钻,人群中不时传出响亮的啪啪声,很快又被笑闹声淹没了。

困倦时,我抬起头,盯住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思忖着它们是不是掉队了,那么晚了还提着灯笼四处寻找回家的路。有时注视着银盘般的月亮发呆,心想上面真的有嫦娥、月兔、桂花树吗?月亮一会儿躲进云层,收起满天清辉;一会儿探出脑袋,笑话我们的懵懂。虫声、蛙声、蝉声此起彼伏,像一首轻柔的交响乐,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

黄皮树开花,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花儿粉白,一丛丛,一簇簇,挨挨挤挤、密密匝匝,如戴着面纱的新娘,娇艳、含羞。起风了,一树花海裙裾飘旋,飞袂拂云,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夜里一场豪雨,清晨地上满是花瓣,走到树下,鞋面、身上、发梢仿佛落满雪花,其中一朵冷不丁钻进衣领。我顺手一拍,一丝黏液沾住皮肤,痒痒的、糊糊的。

这时候,蜜蜂成天在树梢嘤嘤嗡嗡叫,它们在忙着采蜜;三三两两的鸟儿聚在一块,树莺、绣眼鸟、知更鸟来了走,走了又来,像我们家络绎不绝的门客;红耳鹎最欢快,一会把头埋进花束,一会整理身上的羽毛,像个爱美的姑娘,随时保持妆容的美丽。我断定,生灵们一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一定听懂彼此的欢歌笑语。它们在诉说,它们在倾听,它们在分享生命中一切值得分享的东西。

七月,黄皮果熟了。树上突然增加了重量,绿叶间串串玛瑙似的果子压弯了枝头,一层一层地拉开了枝叶间隔。我们家的黄皮果呈鸡心状,皮子薄,薄得能看出果肉肌理,薄得能看出果核颗粒。果肉厚嫩多汁,摘一颗放进嘴里,甜而不酸,满口生津。

黄皮果不会一夜骤黄,先是一颗、然后一簇、最后一树;先是青色、渐变黄色、熟透之后变黄褐色。伙伴们多半馋嘴,见到果子总会垂涎三尺。当树上的果子星星点点泛黄时,月朗星疏的夜晚总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孩偷偷爬到树上品尝果子。父亲从不呵斥,生怕孩子惊慌逃窜,摔伤了身子。

翌日清晨,树下散落一地树叶,果皮、果核满地狼藉,见到折断的树丫倒挂树腰,树身撕开的伤口触目惊心,父亲心疼得直摇头叹气。我们提议父亲用长满尖刺的黄荆编成篱墙围挡果树或者喷洒农药,但他坚决不同意,总是说,小孩能吃多少,愿意吃就吃呗。末了,我们收获的只有树梢寥寥无几的剩果。

长大后,我到县城工作,我和妻子商量着把父母接到身边,可他们总是推脱,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城里有的农村也有,农村有的城里不一定有哩。独自在家的日子,他们护理果树更勤快也更精致了,放肥、修枝、抹芽、保花,一样不少,一个不落,大年初一还给树木贴红,祈求风调雨顺、果满枝头。

如今果树越来越壮,结的果子一年比一年多,只是树下少了往日的热闹和馋嘴的孩童。父母老了,他们一直期盼每年果树成熟时家里多一次团聚的热闹。而我,既愧疚又惶恐,因为这样的团聚,有一次就少一次……(作者单位:西林县委组织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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