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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金瓶102】西门庆踢金莲&吴月娘一语骂三人&女婿见丈母娘(18-2)

 肃苑扫痕 2023-10-23 发布于山东

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书接上期。

一日,七月中旬时分,金风淅淅,玉露泠泠。

(时间走得很快,从五月二十出事,到现在的七月中旬,眨眼就是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西门庆正骑马街上走着,撞见应伯爵、谢希大。两人叫住,下马唱喏。【张竹坡夹批:又作一小波,出瓶儿。】问说:“哥一向怎的不见?兄弟到府上几遍,见大门关着,又不敢叫,整闷了这些时。端的哥在家做甚事?【张竹坡夹批:贼竹山且知,况伯爵辈乎?十兄弟可笑。】嫂子娶过来不曾?也不请兄弟们吃酒。”

(注意,人情世故来了。问:应伯爵和谢希大知道西门庆这段时间遭受了重大危机吗?那自然是知道的。张竹坡批示说:贼竹山且知,况伯爵辈乎?十兄弟可笑。就是这个道理,蒋竹山都知道的消息,应伯爵和谢希大怎会不知呢?

就这段情节,我们不要着急往讽刺挖苦的方向去思考,而是要设身处地的去想这件事。试问:假如应伯爵、谢希大有情有义,那么西门庆的做法是什么呢?西门庆第一时间斩断了西门府和外界的联系,他连李瓶儿那档子都顾不上了,他会在乎应伯爵、谢希大等人吗?而且,这种事确实一动不如一静。既然西门庆关门闭户有正当性,那么应伯爵等人不上门也应该有正当性。用老百姓的话来说:人家家里有事呢,你上门干啥?去添乱吗?

历来人们只看到了应伯爵和谢希大的尴尬,难道西门庆就不尴尬了吗?现在的情况是西门庆脱祸了,一切又恢复如常了,现在大家在街上相遇,不管咋说,各有各的难堪和别扭,因此,这时候的对话非常考验情商水平。

你觉得应伯爵这番话说的到不到位呢?有没有给自己留面子?有没有给西门庆留台阶呢?)

西门庆说:“不好告诉的。因舍亲陈宅那边为些闲事,替他乱了几日。亲事另改了日期了。”

伯爵说:“兄弟每不知哥吃惊。今日既撞遇哥,兄弟二人肯空放了?如今请哥同到里边吴银姐那里吃三杯,权当解闷。”不由分说,把西门庆拉进院中来。玳安、平安牵马,后边跟着走。这正是:  

高榭樽开歌妓迎,漫夸解语一含情。
纤手传杯分竹叶,一帘秋水浸桃笙

*竹叶:可作竹叶杯解,也可作竹叶酒解,由于诗句写的是“纤手传杯分竹叶”,所以这里指的是竹叶酒。

*桃笙桃枝竹编的竹席。 

这首小诗是非常有意思的...艳情诗,特别是最后一句“一帘秋水浸桃笙”,这手上的动作,眼神的拉扯,谁看了谁不迷糊呀。桃笙这里不一定指大家去了床上,也可能说的是隔着竹帘眼神对视。)

词话本诗词:

归去只愁红日短,思卿犹恨马行迟
世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

(词话本最后这句话——“世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这里的“三般/事”指的就是前一句里讲的“世财”“红粉”“歌楼酒”,也就是酒色财气里的“酒色财”三样。

人生在世,为了啥呢?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就是这热气腾腾的酒色财气吧。)

当日西门庆被他二人拉到吴银儿家,吃了一日酒。到日暮时分,已带半酣,才放出来。打马正望家走,到于东街口上,撞见冯妈妈从南来,走得甚慌。

西门庆勒住马,问冯妈妈:“你往哪儿去?”

冯妈妈说:“二娘使我往门外寺里鱼篮会,替过世二爹烧箱库去来。赶进门来。”

(说两个词:鱼篮会烧箱库

鱼篮会就是盂兰盆会农历七月十五,佛教会举行盂兰节法会 这个就叫“盂兰盆会盂兰盆斋”。该会有一些度脱亲人的仪式,因此,这天李瓶儿让冯妈妈替死去的花子虚到盂兰会上去烧箱库。

烧箱库就是给死者烧纸马、箱柜等物,此乃旧时风俗。当然,现在也有。

注意一个细节,冯妈妈此时的状态是比较急切的。文本里说了,盂兰会在城外寺庙举行,古代城门到时辰会闭门,冯妈妈怕赶不进城来,所以西门庆眼中的冯妈妈状态是“走得甚慌”。)

西门庆醉中问她:“你二娘在家好么?我明日和说话去。”【眉批:瓶儿向等沾恋,事完即当往。何至此时撞着方问,西门庆太托大。太做身分,故有此失也。】

冯妈妈说:“到这会儿了,兀得大人还问甚么好也来?把个见见成成做熟了饭的亲事儿,吃人掇锅儿去了。”

西门庆听了,失声惊问:“莫不她嫁人去了?”

冯妈妈说:“二娘那等使老身送过头面,往你家去了几遍不见你,大门关着。对大官儿(对别人家僮仆称呼)说,进去教你早动身,你不理。今教别人成了,你还说甚的?”

西门庆问:“是谁?”

冯妈妈悉把半夜三更,李瓶儿被狐狸缠着,染病着,看看至死,怎的请了大街上住的蒋竹山来看,吃了他的药怎的好了,某日怎的倒踏门招进来,成其夫妇,见今二娘拿出三百两银子,与他开了生药铺......凡此种种,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张竹坡夹批:几个“怎的”又与说打虎遥映。】

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气的在马上只是跌脚。大叫:“苦哉!你嫁别人,我也不恼,如何嫁那矮王八!他有甚么起解(本事;出息)?”于是一直打马来家。

(西门庆之前一直抻着,拿身份,这会儿慌了,一锅好饭让人连锅整个端走了。万事皆有度,弓箭一直拉着,也有断的时候。)

刚下马进仪门,只见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并西门大姐四个在前厅天井(庭院)内,月下跳马索儿耍子。见西门庆来家,月娘、玉楼、大姐三个都往后走了。只有金莲不去,且扶着庭柱兜鞋,【旁批:偏作态。】被西门庆带酒骂出来:“淫妇们闲的声唤(叫唤;呻吟)【旁批:一“们”字原有心骂月娘。】平白跳甚么百索儿?”赶上金莲踢了两脚。

 走到后边,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脱衣裳,走在西厢稍间一间书房,要了铺盖,那里宿歇。打丫头,骂小厮,只是没好气。【张竹坡夹批:妙绝。只此一映,便使西门悔恨入画。】众妇人站在一处,都是着恐,不知是哪里缘故。

(这情节太有意思了。跳马索也叫跳百索,就是跳绳。我们说月娘、玉楼、金莲、大姐,这些女人可都是已婚女子呀,年小如大姐,十七八岁,年长如孟玉楼,三十二三岁。这样的女人要是在别的小说里,那可多是鱼眼睛了,但在笑笑生的笔下,这些已婚女人就如少女一般,闲着没事,在月下跳绳玩呢。

笑笑生太会欣赏女人了,说他是最懂女人心的作者也不为过。

金莲总是这么个色,别人看到西门庆来了,都走了,她偏要假装提鞋。假如西门庆今天高兴,金莲这种行为一定能讨西门欢心,可惜男人心难琢磨,这会儿西门庆因李瓶儿改嫁一事正气得冒烟,既然你潘金莲走得慢,那就别怪我踢吗两脚了。

批语说:一“们”字原有心骂月娘。确实是这个意思,西门庆此时既恨李瓶儿也恼吴月娘、潘金莲,当然,他最气的是自己。他后悔了,没办法明说,这火气只能乱撒。)

吴月娘甚是埋怨金莲:“你见他进门有酒了,两三步叉开一边便了,还只顾在眼前笑成一块,且提鞋儿,却被他蝗虫蚂蚱一例都骂着!

(注意最后一句话,说明月娘很在乎西门庆骂人时说的那个“们”字。)

玉楼说:“骂我每也罢,如何连大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槽道的行货子!”

*没槽道:河水不依槽道而流,船只不依槽道而行。比喻没规矩,不讲理。

嗐,玉楼惯会拱火。问个问题,玉楼说“如何连大姐也骂起淫妇来了”,这句话里的“大姐”指的是大姐姐吴月娘还是西门大姐?)

金莲接过来说:“这一家子只我是好欺负的!一般三个人在这里,只踢我一个儿。个偏受用着甚么也怎的?”

 月娘就恼了,说:“你头里(刚才;之前)何不教他连我也踢不是?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恁的贼不识高低货!【张竹坡夹批:映前偏受。】我倒不言语,你只顾嘴头子哔哩礡喇的!”【眉批:金莲乖人,开口亦惹人恼;月娘贤妇,触着也要怪人。可见家庭老婆舌头,有所不免。】 

(“哔哩礡喇”这种话太口语了,竟然让笑笑生给写出来了,《金瓶梅词话》当真可归为方言作品一类。)

那金莲见月娘恼了,便转把话儿来摭,说:“姐姐,不是这等说。他不知哪里因着甚么由头儿,只拿我煞气。要便睁着眼望着我叫,千也要打个臭死,万也要打个臭死!”

(女人团结靠男人,哈哈。这时候大家一致骂西门庆就行了)

月娘说:“谁教你只要嘲他来?他不打你,却打狗不成?【张竹坡夹批:后文进谗之由。】

玉楼说:“大姐姐,且叫了小厮来问他声,今日在谁家吃酒来?早辰好好出去,如何来家恁个腔儿?”

(孟玉楼脑袋活,这时候赶紧转移话题,再不转,金莲和月娘就要下不来台了。)

不一时,把玳安叫到根前,问他端的(怎么回事)。月娘骂着说:“贼囚根子!你不实说,教大小厮来吊拷你和平安儿每人都是十板子。”

(大家有没有觉得月娘言行有点奇怪,她好像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本来她对金莲挺宽容的,对下人也可以,这会儿不但揪住金莲不放,还说要打玳安和平安。如此兴师动众,她为何会有此种表现?

一个人在颜面扫地、威信堪忧时往往会小题大做,且要拿出主子的款来摆一摆,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仍旧高高在上。)

玳安说:“娘休打,待小的实说了罢。爹今日和应二叔每都在院里吴家吃酒散的早了来,在东街口上,撞遇冯妈妈,说花二娘等爹不去,嫁了大街住的蒋太医了。爹一路上恼的要不的。”

月娘说:“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来家拿人煞气。”

玳安说:“二娘没嫁蒋太医,把他倒踏门招进去了如今二娘与了他本钱,开了好不兴的大药铺。我来家告爹说,爹还不信。”

孟玉楼说:“论起来,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服也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张竹坡夹批:玉楼失检点受辱宜矣。】

月娘说:“如今年程(世道),论的甚么使的使不的。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张竹坡夹批:月娘岂忠厚人乎?】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她原守的甚么贞节?”

(大家千万不要受张竹坡的影响哈,张竹坡是月娘黑、玉楼吹,这都是无厘头的事情。历来多少学者和读者讨论此事,几乎都觉得张竹坡在批评吴月娘这一点上是有失公允的。比如秋水堂在解读第十四回的时候开头就说:

张竹坡把月娘斥为恶人,其实月娘也不一定是恶人,月娘只是一个贪财自私、俗笨粗鲁、缺乏魅力的女人耳。

以我个人的观感来说,张竹坡对月娘的评价固然不可取,但秋水堂对月娘的评价,我个人也是不十分认同的。批评文学人物,最忌苛责求全。明明大家反感高大全类型的标签化人物,明明有血有肉的现实人物是多面的、复杂的,为何一到了文学作品里就要求他/她十全十美了呢?然后还要用十全十美的标准去评价这个文学人物。这委实不妥。

文学人物要接地气,评价文学人物也要接地气才行。反正如果我是吴月娘,我自知不见得能做到吴月娘目前做到的这些。吴月娘如果是个十足的好人,不贪财也不自私,不俗笨也不粗鲁,并且富有女性魅力,请问,这样的女人现实中有吗?即便有,请问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如果嫁给西门庆这样的男人,她难道不会跑到官府状告自己的老公吗?如果她不去告状,那么又算什么好人呢?

所以说,从古至今,圣人也没出几个,咱们就不要在写实的文学作品里“刻薄”人物角色了。我实话实说,张竹坡蛮刻薄的,最起码和无名氏的评点相比,他是偏刻薄的,这么多人物,这么多情节,几乎他都是在挑“暗黑”“否定”的的角度去评判,小人物的艰辛他不管,他只会批评小人物为何没有“高大全”,为何没有“真善美”。

回到文本。吴月娘说这世道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又不是只有李瓶儿一个。她这话是话赶话呢还是想单骂潘金莲呢或者连着玉楼一起骂呢,见仁见智。)

看官听说:月娘这一句话,一棒打着两个人。孟玉楼与潘金莲都是再醮嫁人,孝服都不曾满。听了此言,未免各人怀着惭愧归房,不在话下。这正是:

不如意处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却说西门庆当晚在前边厢房睡了一夜。到次日,把女婿陈敬济安他在花园中同贲四管工记帐,换下来昭来,教他看守大门。西门大姐白日里便在后边和月娘众人一处吃酒,晚夕归前边厢房中歇。

(注意工程安排,一个女婿半个儿,再怎么说,陈敬济也比来昭亲,因此西门庆把花园工程交给了陈敬济和贲四,如此,来昭就捞不到工程油水了。这件事势必会引起来昭的不满,且看后文有没有对应情节吧。)      

陈敬济每日只在花园中管工,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张竹坡夹批:月娘之罪可杀矣。】饮食都是小厮内里拿出来吃。所以西门庆手下这几房妇女,都不曾见面。

一日,西门庆不在家,与提刑所(提点刑狱的衙署)贺千户送行去了。月娘因陈敬济搬来居住,一向管工辛苦,不曾安排一顿饭儿酬劳他酬劳,便向孟玉楼、李娇儿说:“待要管,又说我多揽事。我待欲不管,又看不上。【旁批:口角妙甚。】【张竹坡夹批:写月娘可杀。】人家的孩儿在你家,每日起早睡晚,辛辛苦苦,替你家打勤劳儿(替人干活),哪个兴心(起意;动念;张罗)知慰他一知慰儿也怎的?”

(吴月娘话里说的是陈敬济辛苦,话外指责的是西门庆。女婿帮忙管事,犒劳犒劳是应该的。月娘说,本有心要管这事,又怕人说揽事。这话直指前文李瓶儿要嫁进来月娘阻拦一事。待要不管,又看不上西门庆这办事的嘴脸。人家的孩子在你家辛苦,谁想着疼疼他了?

一句话:丈母爹不疼,丈母娘来疼。

吴月娘这做法根本没有问题,西门庆在对待陈敬济的事情上是欠妥当的。)

玉楼说:“姐姐,你是个当家的人,你不上心谁上心?”

月娘于是吩咐厨下,安排了一桌酒肴点心,午间请敬济进来吃一顿饭。

(“进来”指的是进后院,正儿八经的在桌子上吃一顿饭。张竹坡光说月娘“可杀”,真是魔怔了,解读经典,最要不得的就是有预先设定的好恶之心。我不会怼张竹坡的,本回回评里文龙会怼张竹坡。到时候让文龙给大家介绍一下批评行当的规矩。)  

这陈敬济撇了工程教贲四看管,径到后边参见月娘。作毕揖,旁边坐下。小玉拿茶来吃了,安放桌儿,拿蔬菜案酒上来。

(突然觉得陈敬济怪可怜的,本是个公子哥,这会儿像个下人模样了。没办法呀,寄人篱下,谁还不是林黛玉了咋地。)

月娘说:“姐夫每日管工辛苦要请姐夫进来坐坐,白不得个闲。今日你爹不在家,无事,治了一杯水酒,权与姐夫酬劳。”

敬济说:“儿子蒙爹娘抬举,有甚劳苦这等费心!”

月娘递了酒,敬济傍边坐下。须臾,馔肴齐上。月娘陪着他吃了一回酒。

月娘使小玉:“请大姑娘(西门大姐)来这里坐。”

小玉回说:“大姑娘使着手(占着手,有事在忙),便来。”

少顷,只听房中抹的牌响。敬济便问:“谁人抹牌?”

月娘说:“是大姐(西门大姐)与玉箫丫头弄牌。”

敬济说:“你看没分晓。娘这里呼唤不来,且在房中抹牌。”

不一时大姐掀帘子出来,与女婿(指陈敬济)对面坐下,一同饮酒。

月娘便问大姐:“陈姐夫也会看牌不会?”【张竹坡夹批:写尽妇人坏事。】

大姐说:“他也知道些香臭儿。”【旁批:妙语。】

(哈哈,西门大姐这回答绝了。)

当时月娘只知敬济是个志诚的女婿,却不道这小伙子儿诗词歌赋,【旁批:未必。】双陆象棋,折牌道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张竹坡夹批:陈洪之报。】端的这小伙到底怎么样?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自幼乖滑伶俐,风流博浪牢成。爱穿鸭绿出炉银,双陆象棋帮衬。
琵琶笙筝箫管,弹丸走马员情。只有一件不堪闻见了佳人是命。

(这首西江月简单直白,比较好懂。我简单讲一下其中的两句话吧。

爱穿鸭绿出炉银:即便大家不知道“鸭绿出炉银”是什么颜色,你也能猜出来,这种词用在这里大概是有深意的。

鸭绿,中国传统色彩,也叫“鸭头绿”,如图所示:

出炉银,顾名思义,银子乍出炉的颜色,这是什么颜色呢?白色中带一点点红颜色。大家可理解成银红色或浅红色。如图所示: 

看了图大家总该明白了吧,作者说陈敬济爱穿鸭绿和出炉银这两种颜色的衣服,浅绿色和浅粉色,一个大男人爱穿这种颜色,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大家查看古代绘画,你会发现,古人的内衣往往会选择这种颜色,薄薄的,半透明的感觉。骚气诱人。

除此之外,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颜色也是讲政治正确的,比如什么身份的人穿大红色,什么人穿正黄色,什么情况穿黑色,紫色代表着什么?等等等等。鸭绿和出炉银在传统表达里皆非正色。既然不是正色,就有种不庄重、随意、不正经的感觉。如此,穿这种非正色颜色的人也有一种不庄重、随意、不正经的感觉。在古代,乐工、优伶等娱乐人员多穿桃红柳绿的颜色。

弹丸走马员情:弹丸是射鸟用具;走马是跑马,指骑马类游戏;员情,员通“圆”,也就是踢气球。三个词合起来就是纨绔子弟玩的那些不务正业的游戏。

这首《西江月》和《红楼梦》里介绍贾宝玉的那首《西江月》有异曲同工之妙,关于陈敬济和贾宝玉的对比,我会在杂谈里聊,此处不作赘述。)

月娘便说:“既是姐夫会看牌,何不进去咱同看一看?”【眉批:月娘自引狼入室,却又谁尤?】【张竹坡夹批:可杀。】

敬济说:“娘和大姐看罢,儿子却不当(不应该;不合规矩)。”【旁批:假志诚。】

月娘说:“姐夫至亲间,怕怎的?”【张竹坡夹批:可杀。】说着,一面进入房中。只见孟玉楼正在床上铺茜红毡看牌。见敬济进来,抽身就要走。

月娘说:“姐夫又不是别人,见个礼儿罢。”【旁批:坏事往往在人。】【张竹坡夹批:可杀。】又对敬济说:“这是你三娘哩。”

那敬济慌忙躬身作揖,玉楼还了万福。当下玉楼、大姐三人同抹,敬济在傍边观看。

抹了一回,大姐输了下来,敬济上来又抹。玉楼出了个天地分敬济出了恨点不到头;吴月娘出了个四红沉八不就,双三不搭两幺儿,和儿不出,左来右去,配不着色头(骨牌中配套的花色点数)

(这个图不太对,我到时会自己绘制)

(这里出现了看牌术语,这些术语中藏着人物的命运。此话题去【金瓶杂谈】讲,此处不赘述。)

只见潘金莲掀开帘子走进来,银丝䯼髻(也作“鬏髻”)上戴着一头鲜花儿,【旁批:媚甚。】体可玉貌,笑嘻嘻说:“我说是谁,原来是陈姐夫在这里。”【旁批:似老成,却有心。】慌的陈敬济扭颈回头,猛然一见,不觉心荡目摇,精魂已失。这正是: 

五百年冤家今朝相遇,三十年恩爱一日遭逢。

月娘说:“此是五娘。【张竹坡夹批:可杀。】姐夫也只见个长礼儿(常礼)罢。”

敬济忙向前深深作揖,金莲一面还了万福。

月娘便说:“五姐你来看,小雏儿倒把老鸦子来赢了。”

(小雏指的是陈敬济,老鸦子指吴月娘自己。前者月娘凑不成牌,眼看着就要输了。)

这金莲近前一手扶着床护炕儿,一只手拈着白纱团扇儿,在傍替月娘指点说:“大姐姐,这牌不是这等出了。把双三搭过来,却不是天不同和牌还赢了陈姐夫和三姐姐。”

(大家不知道明朝骨牌怎么玩,理解这段会比较麻烦。明朝的骨牌和现在的牌九看起来长得很像,但玩法大相径庭。我还是拿麻将来类比吧。玩麻将的话,要想胡牌,看两个因素:一看摸牌的手气;二看搭牌的能力。二者缺一不可。假如你手气好,可一旦你不会调对牌面,一手好牌也会打成臭牌;相反的,假如你玩牌智商很高,可一旦手气不好,你也不一定能赢。

那么,吴月娘是什么情况呢?吴月娘属于玩牌智商不高的那种,不太会调对牌,凑不成名色。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左来右去,配不着色头”。

潘金莲是什么情况呢?潘金莲一手扶着炕沿,一手摇着扇子,轻轻巧巧打眼一扫月娘的牌面,她心中已有了调对之法,她说:“大姐姐,这牌不是你这样搭的,你把双三调过来,这不就凑成'天不成’和'和牌’”了吗?计算一下筹码,你就赢了陈姐夫和三姐姐。”

关于这个计筹,又是相当复杂的一套系统。不同的名色得筹多寡不同,吴月娘的天不同可得十筹,属于最高的筹算了,所以说,经过潘金莲的一番调对,吴月娘手里的八张牌从对不上牌注定输变成了对上牌反赢他人。在这一输一赢之间,吴月娘的形象,潘金莲的形象,文本故事里暗藏的深意,都展示了出来。)

众人正抹牌在热闹处,只见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月娘连忙撺掇小玉送陈姐夫打角门出去了。【眉批:既至亲不妨,何又慌避如此?情窦皆月娘自开。】【张竹坡夹批:可杀。】

(可怜的陈敬济呀,可怜的月娘呀,犒劳女婿还要偷偷摸摸的。张竹坡批语说:可杀。可杀之人自然指月娘啦,张竹坡是月娘黑嘛。我觉得张竹坡没有看懂这段文本。

问个问题:吴月娘为何在听到西门庆回家的时候,赶紧撺掇陈敬济从角门出去了呢?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因为西门庆不准陈敬济到后院呀。这个答案很简单,很直白,却不一定正确。为何不正确?我们要先搞明白,西门庆有没有明确说过陈敬济不准到后院的话?答案是没有。文本写的是“陈敬济每日只在花园中管工,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陈敬济不来后院,有可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寄人篱下,西门庆又是这种不和蔼的嘴脸,再说即便是小辈和长辈,可丈母娘们毕竟年轻,出于避嫌的考虑,陈敬济选择不去后院是很正常的思维逻辑。

他不来,不代表吴月娘不能请陈敬济过来。大家试想想,如果女婿真的不能进后院和丈母娘吃饭,那吴月娘这种古板女人为何要在后院设宴款待陈敬济呢?吴月娘并不是潘金莲,她是不可能主动僭越礼仪的,况且,冒着被人说闲话的风险把女婿往后院引,对月娘来说有什么好处吗?这根本说不通。

所以,我个人觉得最说得通的逻辑是:由于吴月娘正在和西门庆冷战,当下她不想西门庆看到她在张罗西门府的事情,即主动犒赏女婿的行为,故而在听到玳安说西门庆回家之后,赶紧把女婿送走了。

试想一下,假如陈敬济不走,西门庆知道吴月娘在后院宴请女婿,他就得来过问,过来应酬。到时候,西门庆和吴月娘说不说话呢?两个人可是在冷战呀。叫有心人看了,保不齐会嚼舌头:

吆,大娘真会找台阶下,早不宴请女婿,晚不宴请女婿,偏这会儿浪摆着请客,左不过是做给西门爹看的。让人知道这西门府没了她吴月娘玩不转,到时席上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也就说了话,冷战保不齐就得变成“热战”了。

总之,月娘慌乱主要是因为冷战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的缘故,并非眉批所说的“既至亲不妨,何又慌避如此?情窦皆月娘自开。”更非张竹坡所批的“可杀”二字。从打牌的情节可知,吴月娘的脑袋没那么多弯弯绕,她宴请陈敬济,不能说一点私心没有,但要说她是专门为了让陈敬济和潘金莲勾搭在一块才宴请陈敬济的,这是一种先入为主式的解读逻辑,而且还是那种心理阴暗式的解读逻辑。这种逻辑万万要不得呀。)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期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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