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戈壁滩,早晨清冷异常。韩三被冻醒后,像狗一样抖了抖身上厚厚的沙尘,用手拉了拉大衣,想把身子裹得更紧一点,但却无济于事,依旧冷的直打哆嗦,他只好像刺猬一样尽可能地将身子卷缩起来。韩三感到嗓子干的像冒烟一样,肚子饿得像猫抓一般难受,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矿泉水瓶,但已空空如也,这时他才猛然醒悟到水在昨天就已经喝干了。昨天的沙尘暴不知刮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他幸亏躲在一棵梭梭树下,才没被风沙埋掉了。借着晨曦的微明,韩三把包里的一块沙漠漆掏出来,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是一块玛瑙质地的沙漠漆,皮色金黄油亮,酷像一只鬃毛卷曲、威武雄壮的狮子。韩三在戈壁滩里走了几天,也没舍得丢掉。韩三卖了几年的石头,他知道石头的价钱,是的,这是一块难得的沙漠漆精品。如果能活着出去,拿到巴音的话,随便卖个三五万块钱应该没什么问题。但韩三不知道,自己能否能走出这片戈壁滩。几天前,韩三和罗子开着大屁股212车到戈壁滩上捡石头,准备往回返时,突然看见西边的戈壁滩上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座小山,山下似乎还有一滩发着金光的石头。罗子一下子来了兴致,“韩三,我们到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捡到几块沙漠漆。”罗子对石头的贪心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韩三根本看不上的石头,罗子也当宝贝,本来车子已经捡得够满了,可他还没有回的意思,还想去捡点。韩三和罗子出来已经三四天了,这次,他们却没有了往日的运气,只捡了一些品相并不怎么样的戈壁石。这几年,随着戈壁石名气的增大,来戈壁滩上捡石头的人越来越多,石头也越来越不好捡。出门捡石头,本来就是碰运气的,谁知道好石头在哪里呢?罗子想去看,那就看看呗,韩三没有阻拦。罗子加大油门向西边的哪个小山方向开去,可是开了一个多小时,山看上去还是那么远,似乎永远也走不到跟前。韩三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罗子,我们上当了,那是海市蜃楼,戈壁中常有这种现象。”罗子却很不在意,“管他呢,说不定是老天爷给我们指路呢,也许那里还真有好石头。”罗子兴致依旧不减,继续加大油门往前冲。突然前面出现一条沙沟,韩三大喊,“罗子注意。”但罗子已经来不及刹车了,车子一下子就冲了进了沙沟。嘁哩桄榔一阵猛烈地响动之后,接下来就是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韩三才清醒过来,他摸索着从变了形的车门里爬出来,摸摸胳膊腿,还好,没有断。他急忙喊罗子,罗子半个脸埋在沙子里,一动不动地趴在一旁的沙沟里。韩三心里一惊,心想,完了,罗子摔死了,这下回去怎么给罗子的老婆交待。罗子是韩三的同学,他本名叫罗文国,因性格倔强,同学都叫他骡子,后来觉得不雅,又叫成了罗子。罗子三十多岁时,还穷的光棍一条,几年前才跟上韩三捡石头。可罗子天生就是个做石头生意的料,一块很不起眼的石头,也能在他的手上卖出好价钱。他不像韩三,只要能赚到点钱就出。罗子很会把握买主的心里,买主出不到他心目中的价格,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一块石头在罗子的手里经常能卖出十倍的价格。他常骂韩三,“你以为你是在卖白菜呀,你懂吗,我们他妈的卖的是拿命捡来的石头。”罗子是很讲义气的,他交际广,三教九流的朋友多,韩三的石头,罗子没少帮他卖。这两年罗子靠石头发了起来,去年盖了房子,娶上了老婆,还买了一辆大屁股212。韩三急忙抱起罗子喊道,“罗子、罗子。”半响,罗子才挣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韩三问,“我还活着吗?”韩三心里稍稍安妥了一点,望着罗子灰头土脸,嘴唇肿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罗子,你他妈的还活着,你开的好车,差点要了我们俩的命。”罗子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还能动,他一咕噜翻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捂着嘴,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俩,真他妈的命大,还活着,我只当见不到我老婆了。”接着愤愤地骂道,“狗日的海市蜃楼,这个狗日的沙沟,差点把老子送到了阎王殿里。”两人相互检查了一下,韩三的头碰破了一点皮,罗子的右腿划破了一道口子,万幸的是两人都没有伤着骨头。车子四个轮子朝天仰着,前面的挡风玻璃也碰了个稀巴烂,两人把石头卸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车推起来,罗子发现地下淌了一滩水,疑心水箱漏水了,打开引擎盖子检查了一番后,“啪”地一声用力合住,用恶毒地话咒骂着,“妈的,完了,水箱碰烂了,我们走不了了。”韩三傻眼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沙丘边,呆呆地望着西边的海市蜃楼说,“罗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等等再说吧,看能不能遇上捡石头的车。”罗子似乎并不着急。韩三把车上吃得东西和矿泉水规整了一下说,“罗子,就剩两三天吃的了,我们得想想办法才是,别他妈的,没摔死,给饿死了。”“我们没那么背吧,我听说,人不吃不喝,半个月也死不了。你放心,死不了,我不信我们就碰不上个人和车。”罗子说。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但韩三的心情却灰暗到了极点,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石头一块块捡起来,往箱子里装。装完后,不经意间往西边撇了一眼,吃惊地说,“罗子你看那是什么?”在一旁躺着的罗子顺着韩三指的方向抬头望去,西边的那座小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山的位置出现了一道黑黄的幕布,幕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在天地间拉出一道迅速移动的高墙,墙里一团团黑黄的颜色剧烈地翻滚着,像无数头怪兽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紧接着,耳边传来打雷一般的轰鸣,脚下的大地像万马奔跑,发出阵阵心惊的颤抖。“不好,沙尘暴来了,快收拾东西上车。”罗子喊道。沙尘暴呼啸着瞬间吞没了一切,天地好像又回到了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刻,变成了一片混沌不清的世界。大屁股212像海上的一叶孤舟,在风浪中剧烈地摇晃着,砂石打在车上沙沙作响,两人卷缩在车上,用衣服把头紧紧抱住。韩三暗想,他妈的,幸亏把石头装在车上了,否则,车非被风刮翻不可。天黑时,风渐渐地小了下来,两人从车里趴出来,相互看着哈哈大笑,哎呀!他妈的,我们都变成了出土文物了。韩三在沙沟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搭好简易账房。戈壁滩上,捡不到柴禾,两个人只好就着矿泉水,凑合着吃了点馍馍和煮熟的冷羊肉。第二天早晨两人分头去查看地形,晚上回来,韩三沮丧地对罗子说,“我们被困的这个小沙沟地势低洼,不容易被人发现,我今天往东走了有四五十里路,也没走出戈壁滩。”罗子一边往火堆里添柴禾,一边说,“我腿疼走了半天,没有看到一户人家。”说到这里罗子就骂道,“他妈的,这个滩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也没有一块像样的石头,看来很少有人来这里捡石头。”韩三,用刀子削了点茶叶放在茶壶里说,“这样继续待在这里,咱们非被困死不可,得想办法。”“是呀,昨天的沙尘暴,把我们的车印子也刮没了,别人想找我们也找不见。”“我看,明天我们再出去找路,我估摸着,这个地方离边境不会太远,我往北走,说不定能遇上巡逻的士兵。你往南走,记得,一直走下去应该能走到公路上。”“咱们俩不管谁先遇救,都要来这个沙沟里汇合,不见不散。”罗子从车上拿下瓶酒,一人倒了半茶缸,自己先喝了一口说,“韩三,这次都怨我贪心,非要去那个海市蜃楼,结果把车开到了沙沟里,把你也害了!”“罗子,出门捡石头,那能没风险。我们老同学一场,就应该有难同当才是。”“韩三,我们俩是同学,处得跟兄弟一样,我这辈子都要感激你,要不是你把我拉到这条路上,我韩三,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还到处转的给工地上打工呢。”“罗子,感激的话就别说了,搞石头你比我强,你帮了我的好多大忙。每次,捡石头,你都拉着我,还不让我给你掏车钱,我心里老过意不去呢。”“韩三,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韩三,我想过了,这次,要是能出去的话。咱们再也不来捡石头了。”“咦!你不想做石头生意了?”韩三喝了一口酒疑惑地问。“不是!捡石头太辛苦了!再加上,这两年,牧民和政府挡的不让捡,捡点石头跟他妈的做贼似得,太丢人。”“这两年卖石头多少也有点本钱了,我想,我们还不如去从牧民手里收石头。”“牧民家里有好多好石头,但他们没有销路,卖不出去。我们给牧民价格出高点,肯定能收到好石头。这些年,我认识了不少南方的石头老板,只要有好石头,不愁卖不出去。我们到牧民家里去收,在巴音街上开一家奇石店,我估摸着生意差不了。”一瓶酒喝完后,罗子突然,呜呜地哭了起了,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地说,“韩三,我想我老婆了,我要是回不去了,将来,我老婆、孩子就要靠你照料了。我老婆怀孕都5个月了,怕是我见不到孩子长什么样了。”韩三就骂道,“你他妈的胡说什么丧气话呀?罗子,记住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出去,你老婆还在等你呢。”罗子继续说,“韩三,你不知道,我老婆对我有多好,她比我小十岁,我这样拼命地捡石头,就是,想将来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出去后,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嗯,他妈的,咱们,再也不捡石头了。”“来干杯。”韩三酒醒后,太阳已经老高了,罗子却不见了。罗子留下了一张字条,“韩三,我往东走了,找到车后,我来接你。”韩三发现,罗子只带了一瓶水和一个饼子,把大部分吃得东西和水都留给了他,韩三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韩三向北面的方向走去,第二天,天黑时,他走到了一个黑魆魆的小山下。天亮时,他才发现,这个小山竟然和那天看到的海市蜃楼惊人的相似。这是一个死火山,只是被风吹蚀得早已看不出了火山的形状。韩三听地质专家讲过,在阿拉善北部靠近蒙古国的边境线上有一条时断时续的火山带,阿拉善出的葡萄玛瑙石、戈壁石还有沙漠漆大都分布在这条火山带上。山下有一条沙沟,走进沙沟,韩三的眼睛一下子不够用了,只见满沟都是皮色金黄的沙漠漆。韩三扑了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仰天大喊道,“罗子,我们没有上当,我们找到沙漠漆了。”天亮时,韩三挣扎着趴起来,忍住饥渴继续往北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恍恍惚惚间,他好像看见了远处有一辆车,小的跟斯帕牛一样,他拼命地挥动着衣服大喊,但那辆车却并没有停下了。韩三就恶毒地咒骂着,骂完后,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韩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吉普车上,他被公安边防站的巡逻民警搭救了!韩三算了算,他和罗子分开已经五天了,韩三带着救援的人马来到了212抛锚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见罗子的影子。此后,当地政府和警方动用了许多力量,像拉网一般寻找,但却始终没有找到罗子,罗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十年后,韩三接到了一个电话,说当年罗子失踪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干尸。韩三开着丰田霸道,带着他的义子---罗子的儿子赶了过去。韩三一眼就认出了罗子,罗子卷曲着身子躺在一条沙沟里,怀里还抱着一块沙漠漆。韩三跪倒在罗子的干尸前,抱着罗子放声大哭。“罗子呀,我的好兄弟,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咱们不是说好要活着走出戈壁滩吗?你老婆现在还在等你呀!”韩三痛哭完后,拉过罗子的儿子说,“罗子,你睁眼看看,你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你放心走吧,你的儿子我一定给你养大。”罗子的干尸是刮风刮出来的,让韩三疑惑的是,罗子明明是向南去的,怎么会躺在他发现沙漠漆的这条沙沟里。法医给他的解释是,罗子迷了路,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也绕到了那个沙沟里,但罗子却没有走出来的力气了。罗子怀里抱着的那块沙漠漆,后来成了大漠奇石馆的一块镇馆之宝。 曾令飞,现任阿拉善日报社主任记者,内蒙古评论家协会会员,阿拉善盟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 平台简介 ★★ 【阿拉善文学】公众平台是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文艺两新”合作平台,《驼铃》文学季刊、阿拉善盟作家协会、阿拉善盟文艺评论家协会联合推荐原创文学平台,为《阿拉善文学》期刊推选优秀作品及新人。公众平台不限年龄、地域,为作家、评论家、诗人、文学爱好者等提供原创文学作品免费编辑、分享发布、推广展示等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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