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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前几天去买茶具，在一个茶城，再次邂逅了大象。 他在那里批发岩茶。 我跟李麻花是应朋友相邀，去赏桂花瓶的，顺便吃一吃老字号醉仙楼的马蹄糕。 在停车场看到了大象。 他矮小瘦弱的身板，在那辆长城SUV面前极为对比明显，他吃力地拖着大箱的散装岩茶，正往车后厢里搬。 两手扭曲变形不说，连脸都憋红了。茶箱子却仍旧卡了一半在车外，怎么都抬不上去。 那停车场的管理员养了一条小黄狗，正热情地在大象身边转来转去，时而蹭上去想帮他的样子。 我们就是被这狗叫声吸引住，扭头去看，才大老远看见大象的。 一看到他那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的样子，小短腿用力往上蹬的样子，一只小狗在身边呐喊加油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老人与海。 大象与狗。
《2》 在我们的帮助下，大象的那箱超级大箱的岩茶，终于被塞进了他的车后厢。 累得我们俩也出了一身的汗。 站在车下看，那箱子真心超大号，比普通的30斤装岩茶的纸箱还要大了一圈。 大象说，这原本不是装茶的箱子，是装茶叶包装盒的。因他买的茶太多了，人家就给他换了一只大箱。 这只大箱里是什么茶啊，我们俩非常好奇他为什么大老远跑到批发市场来进货。 “你不是一直在博客里标榜自己只喝正岩茶吗？这批发市场批来的，不怕你的粉丝知道了掉粉吗？”李麻花对大象的行为非常狐疑。 这倒是正理。 正岩茶哪会沦落到批发？都不用到正岩，半岩茶村那些茶，就已经不必进批发市场了，但凡经营多年的自己都有固定的销售渠道，全国各地都有，新茶刚开始采就有人预约了。 一句话，好山场的茶根本不愁卖。 到批发市场的，大多数时候，除了外山，还是外山。 这道理人人都懂，大象为何还要这样干呢？不怕砸了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一千粉丝么？ 对于我们俩表现出来的“傻白甜”，大象大笑。 他说，你们做人怎么那么正？外山茶口味重，外省人最喜欢这种岩茶了。为了掩饰缺点，现在的外山茶都喜欢把火点焙高，焙到足火上、高火这一层级，好卖得很！在我的粉丝薯薯里卖，当正岩卖，价格还低，大家都说性价比非常高。 “真的吗？现在你们打着正岩旗号卖外山茶，都疯狂到这种程度了吗？”我有点被吓到。 大象在我们的惊讶声中开着车走了，说是赶着去印刷泡袋。 走之前炫耀似地给我们看了版面，手机里设计的泡袋五颜六色，有牛栏坑肉桂，有马头岩肉桂，有慧苑老丛水仙，有鬼洞肉桂，有鬼洞铁罗汉，有苔藓味老丛.....但凡你能想得到的岩茶种类，他都有。 就那一大箱子茶，能包装成这么多种类？ 大写的服。
《3》 去看了一下他在女性平台的博客。 洋洋洒洒无数篇测评。 大多数是一些不知名的品牌。 少有几个是我们知道的，消费者耳熟能详的。没想到大象都能把这些名不见经传的茶品牌给搜罗回家，还写下高达两百字的测评。 真是佩服他的寻茶大法。 去问他，哎，你是怎么把这些听都没听过的岩茶给搜集到的，还能写测评。 大象好像很忙，过了很久才回复说，少数是我自己买的，大多数是朋友送的。 “你哪个朋友这样长袖善舞，能搜罗到这样多的茶？”我更好奇了。且不说购买了，单说收集这样多的茶，就要花掉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大象得意地说，我们有好多个群，群里面大家会互助，大家买回来的茶，自己喝一泡，余下的会分享给群里其它想要的茶友。这样分享来分享去，每个人都能喝到大堆的茶了。 什么？还有这样的群，我知道不知道？ 大象鄙夷地说，你们活得那么正派，怎么知道我们圈子里的事？ 哎，我突然福至心灵，问他，那你每篇测评底下那些留言，都是你群里的群友帮你留的吧？ 没错啊，都说了是互助群嘛，当然是互相帮助啊。谁发了测评，就把链接分享到群里，大家就会去互评，好评，顶贴。 “那万一被品牌方骂了呢？”我突发奇想，毕竟大象为了赚广告费，经常把人家的好茶写得很差。 大象大笑，谁敢骂我，他们来骂我就是帮我涨粉，我才一千粉，我怕谁？茶品牌的官方账号基本上都有全网百万级以上的粉丝，他们骂我，就是在帮我带流量，越骂我越红，巴不得他们来骂呢~~ “哇，你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写差评可以赚广告费，如果赚不到广告费，人家来骂，还能通过骂战赚取流量和吸粉，这生意怎么做你都稳赚不赔啊。”这一刻我才真正开始佩服起这位从前不太瞧得上的小个子男生。 大象得意地说，可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出来混，不挑战几个成名前辈，自己怎么能出名呢？上次有个品牌来骂我，被我把他们的品牌写到标题里面，一下子涨了250多个粉丝呢~~ 呃，面对这个“吉利”的数字，我瞬间无语了。 不过大象可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流量，有粉丝，能卖茶，有钱赚。 在这些大前提之下，就算让他骂自己的老娘，想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张嘴。
《4》 过了一段，某天，偶然刷到一个贴子，是别人测评大象家的武夷岩茶。 说他的老丛水仙不苦不涩不酸，很醇。而且非常耐泡。然后把某特别知名的专业做老丛水仙的品牌跟大象家的老丛水仙一起测评，对比过后称，某知名品牌的老丛水仙比大象家的品质差！ 那个知名品牌的老丛水仙村姑陈从前在朋友店里是喝过的，那是山场极正工艺极好的一款老丛水仙，树龄也是比较真实的，在当下浮躁的老丛水仙圈子里，算是一股清流。 没想到在这个测评里，竟然败给了大象从批发市场批来的所谓“老丛水仙”。 这位测评者，是妥妥的铁粉啊。 我把这个铁粉的贴子链接发给大象，他忙里偷闲地发了个问号过来。我跟他说，哎，这里找到你的一个铁粉，把你的茶夸得跟朵花似的。 他发了个羞涩的表情过来，我倒是有点惊讶，这倒茶贩子竟然也懂得脸红？ 没想到下一句直接让我对他的印象大大改观，他说，这个是我的小号~~ 欧买糕，你卖茶就卖茶，怎么还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我对他更葱白了。 大象得意地大笑，说，这有什么，像这样的小号，我有二十多个，有些还没开始用呢。一个人忙不过来，你那边要是有合适的行政文员，帮我推荐一个，日常管管这些小号。 你这些小号都是为自己的茶刷好评的吗？ 他理直气壮地说，对啊，用这些小号来测试自己家的茶，写下无数的好评，再把行业里的其它大品牌的茶拿进来一起测评，写下差评，用大牌来衬托我的茶性价比高，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通用套路啊。 不刷测评，怎么在平台上卖茶呢？他反问我。 这倒是把我问倒了，我也没在那个平台上混过，根本就不了解他们的生态与规则。 倒是他一直在给我上课，刷新我认知的下限，以及新奇的上限。 后来，又陆续刷到几个为大象的茶写好评的貼子，他都得意地认下了：“这也是我小号，怎么样，包装得很像吧？” 这一刻，我觉得他的无耻，又升级了。
《5》 想起电商刚兴起的时候，某知名电商平台因为卖家疯狂给产品大量刷好评，被消费者抵制过。 在平台上开店的商家，每一家都需要刷交易量，刷产品，否则自己的产品链接就无法出现在搜索首页，就没有销量。 那些年，许多商家都以刷好评为每天的主要任务，由此而衍生了一个新行当——刷单公司。 专门招幕了一批在校生，实习生，通过网络接单，专门刷好评，在家就能办公，兼职也能赚钱。 那些年好多大学生都做过这种兼职，赚了不少伙食费。 但不可否认，这个电商平台的产品，就是因为每天有大量刷出来的好评，才能风生水起，一举拿下电商界的头把交椅。 现如今，其它的平台也有样学样，学起来。 在大象所在的那个平台，有无数个像大象一样的账号，在写茶叶测评，利用差评向品牌方收取广告费，同时再吸粉，向粉丝贩卖批发来的不明出处的岩茶——打上正岩茶的标签。 他们还创建了无数个小号，用小号给自己的产品写好评，让搜索自己产品的人看到，误以为是真实茶友的真实表达，从而对这个博主贩卖的茶产生更进一步的信任感和美誉度，促成更高额度的消费。 这种用小号刷测评的方式，就是电商界刷好评的“变种”。 看上去方式方法不同，但其实殊途同归。 都是在给自己的数据造假，都是在给自己找马甲和水军，都是在给自己的产品背面敷粉。 都是在向粉丝，塑造虚假的繁荣与虚假的赞美。
《6》 对于我的嘲讽，大象倒是想得开，他自嘲说：“咱脸皮厚无所谓，你骂我就是帮我涨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再三言道，你们走正道的人，可能会觉得我无耻，觉得我没底线，但是口罩这三年，我快活不下去了，我不去写测评赚点广告费，我不去批发点外山茶当正岩茶卖，我不用小号给自己的茶刷刷测评刷刷好评，我会饿死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让我一家三口没有饭吃吧。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无比沉重。 好像每个做坏事的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就像安陵容临死，向曾经的好姐妹甄嬛倾诉自己帮皇后害人的不得己——被皇后当作棋子，被迫做了很多违背本心的事。 但甄嬛义正辞严地驳斥了她：在这个深宫里，谁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但再冷，也不能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我想对大象说的也是这个。 任凭有多少无可奈何，任凭有多少孩子要养，也不应该弄虚做假搞欺骗，靠欺骗善良的消费者来获利。 古往今来，骗子或能横行一时，却不能瞒天过海一世。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那个大暑天里，冒着被蛇咬的危险，自己爬山挑水浇茶树的茶农就是最好的例证。 朗朗乾坤，日月昭昭，看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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