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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李零,1995)

 圆弧YH 2023-10-27 发布于北京

【版本】《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1995年10月10日写于北京蓟门里。后收入《我们的中国》三联书店2016年版。

李零:《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

【文献】


【图片】式盘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批注】式盘中,是十天干、十二地支、二十八宿等。


【摘录】

《易·系辞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

    这个关系很大。古人观天,直观印象是天作球形悬转;而察地,直观印象是地作平面延伸。前者同后者相切,只有半个球面可以让立在地面上的人看到。所以他们把天看作覆碗,比喻成车盖或穹庐;地看作方板,比喻成车厢或棋盘,叫天覆地载所以也叫舆地地图也叫舆图(参《淮南子·原道》)。


【摘录】

    《淮南子》的《原道》和《天文》还把天宇和地面同样按九宫格来划分,称前者为九天后者为九野。《天文》的天有九野,地有九州是抄《吕氏春秋·有始览》。它以九天九野相套,表示星野的概念,但并不是说九天等于九野,连方圆的差异都可忽略不计。


【提要】

    《孙子·形》,讲的九天”“九地”,不是“九重天”、“九层地”,而是《淮南子》讲的九野,这是平面概念。同样,遁甲式的九天九地也是这个意思。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孙子兵法》讲地理

【摘录】《孙子·计》讲庙算有五事七计则有《行军》《地形》《九地》三篇,占了很大篇幅。它所说的者,高下、广陕(狭)、远近、险易、死生也(此据银雀山竹简本,今本无高下),其中除死生是兵家特有的概念,其他都是一般地理学所常用。远近是长度,广狭是宽度,高下险易是高度和倾斜度。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摘录】

    我们首先要注意的一个问题是,这个地是由两条射线穿越观察点作十字交叉,向四个方向作平面延伸(没有曲率)。这两条射线,古人叫二绳;四个方向,古人叫四方(方有旁、侧之义)。与四方的概念配套,古人还把四方之间的平分线叫四维也是绳索之义),并四方代表的方向叫四正四维代表的方向叫四隅是夹角之义),由此构成米字形的四方八位(现在也叫四面八方)。四方八位在世界上是一种普遍概念,不仅中国有,西方也有。

    中国古代讲四方,最典型的图式是二绳四四正是由子午(南北向)和卯酉(东西向)二绳来表示,四隅是由四钩,即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夹角来表示。

【图片】二绳四钩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四方”的概念相关的方向词语。

【摘录】

    与“四方”的概念有关,古人还有许多与“四”字有关的地理概念,如“四郊”、“四野”、“四国”、“四土”、“四望”、“四陲”、“四封”、“四裔”、“四海”、“四荒”等等。这类概念的四个方向都是以观察者的眼睛所在为中心。古人把观察者的眼睛所在视为一种“极”(端的意思),而把他由近及远望出去的眼界范围视为另一种“极”,称为“四极”,所以“四位”同时也是“五位”,“八位”同时也是“九位”。这种“极”是平面上的“极”。古人用以表示视野范围,除“四极”之外还有一个词是“四至”。例如《左传》僖公四年讲“齐太公之命”,就是用“四至”表示征伐范围,西周铜器铭文讲土地诉讼也是用“四至”表示田界范围。这种“四至”虽然总是讲“东至于某,西至于某,南至于某,北至于某”,强调的是“四正”,但实际上却常常是用立于“四隅”的“四封”(封土堆)来标识。也就是说是用四个角来卡定四条边。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李零老师解释,为什么古人讲“地方”,而不是“地圆”。

【提问】从道理上讲,由二绳、四钩标志的地平面,我们既可以把它画成方形,也可以把它画成圆形。画成圆形,可与天图密合,没有四角不掩的问题,本来更直观也更方便,但古人为什么还要把它理解成方形呢?

【摘录】

这大概与视野的表现形式有关。熟悉绘画的人都知道,我们的视野可以用焦点透视,也可以用散点透视。比如中国的山水画就有散点透视的传统。

焦点透视,只有一个十字坐标,视野是辐射状的圆图,其远近距离和层次感是用同心圆,大圆圈套小圆圈来表现,而面积分割也是像切蛋糕那样,作扇形分割,这在实际使用上是不大方便的。

散点透视,一个十字坐标可以变成很多十字坐标,很多十字坐标也可以变成一个十字坐标,便于分割,便于拼接,也便于计算。它的特点是化线为块,化圆为方。

②方形比圆形好计算,那是十分显然的。中国古代的地面设计,不但田是方的,房子是方的,城郭是方的,计算土地面积的单位是方的,而且用以绘制地图的网格也是方的(参裴秀制图六体)。所以也就难怪古人要把地平面想象成一个大方块。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批注】比如墨卡托投影,就是散点透视,把地球转化为矩形投影,这个好处在于方向是确定的,东西南北一目了然,便于旅行指引方向。

【心得】我当时看到“天圆地方”这四个字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再进一步想一想?圆的天确实盖不住方的地呀?我可能小时候头脑里飘过这个问题,但是在当时并没有深思。


【提要】古代化圆为方的计算方法

【摘录】

    古书中的国野制和畿服制,古人也习惯于把它想象成大方块套小方块,而不是同心圆。所有这些考虑都是以计里画方(语出胡渭《禹贡锥指》)为基础,局部,整体也是。它对土地面积的测量、计算都很方便。例如《九章算术》头一章就是讲方田,它是以方田术作基础来研究其他形状的田,如圭田(等边三角形)、邪田(直角三角形)、箕田(梯形)、圆田(圆形)、宛田(球冠形)、弧田(弓形)、环田(圆环形),有一整套化圆为方的计算方法。方形比圆形好计算,那是十分显然的。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山海的概念

【摘录】

        《山海经》把地平面划分为“山”、“海”两大类,“海外”包“海内”,“海内”包“山”,“大荒”和“海外”意思相同。有人以为“山”就是指山地,“海”就是指海洋,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第一,古人所说的“海”初义并不是“海洋”之“海”(即《说文》称为“天池”的那种“海”)。在古书中,“海”训晦(《释名·释水》、《广雅·释水》),本来是指“昏晦无所睹”(《尚书·考灵曜》)、“荒晦绝远之地”(《荀子·王制》注),引申为“海洋”之“海”,只是因为古人观海,极目远眺,空阔无边,正是这样的荒远之地。例如楚帛书“山川四海”就是把“海”写成“晦”,《山海经·海外南经》“四海之内”,《淮南子·地形》引作“四极之内”。齐楚召陵之役,楚成王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左传》僖公四年),《尔雅·释地》以四方蛮夷戎狄之地为“四海”,这些“海”就不是我们现在说的“海”。同样,《山海经》的“海”,细读原书可知,也不是我们现在说的“海”,而只是表示荒远之地的概念。“海洋”之“海”,即百川所归之“海”,古人多称为“沧海”或“瀛海”,“沧”以象其色(字通“苍”),“瀛”以状其大。例如邹衍讲“大小九州”,环绕“小九州”有“裨海”(小海),环绕“大九州”有“大瀛海”(大海),就是这样的“海”。当然,古人所说的“海”,既有亲眼所见,也有推导而得。例如齐威、宣、燕昭和秦皇、汉武派人入海求仙的“海”主要是今天的渤海或黄海、日本海这一带,而孙权派人入海求亶洲、夷洲的“海”则是今天的东海或南海一带,再晚如法显、郑和等人的航海则更远,还包括南至马来群岛,西抵非洲东岸的广大海域。但中国早期文献讲的“海”主要是环绕中国大陆东部和南部的“海”,对其他两面的“海”毫无所知。邹衍设想的四面环绕大陆的“大瀛海”,西、北两面都是按对称原理推出来的。

        第二,古人所说的“山”也不简单就是山地,而是有两重含义。一是与“海”(“海洋”的“海”)相对,代表大陆,就像古人把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叫“三神山”,是指高出海面的陆地部分。二是与“水”(河流)相对,像日月星辰代表“天”之“文”,它也是代表“地”之“理”。古人讲“地理”(重点是内陆),主要是两条,一条是“山”,一条是“水”,《禹贡》主水(《河渠书》、《沟洫志》、《水经注》亦侧重于水),《山海经》主山,但讲“山”必及于“水”,讲“水”也必及于“山”。二者互为表里,不仅可以反映地形的平面分布,也涉及其立体的“高下”和“险易”。古人对“地”的认识虽然主要是平面概念,地表以下,他们因打井和采矿才略有涉及,知道的只是“黄泉”一类地下水和各种矿物,对地壳的构造不能深入了解。但地形分类的概念,古人还是很重视。例如《管子·地员》和《尔雅》的《释地》、《释丘》、《释山》、《释水》等篇就对高山、丘陵、原隰和川谷做了详细分类,“山”者概其高,“水”者括其下,是一种提纲挈领的东西。另外,像《淮南子·天文》说“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还以神话形式生动表达出他们对中国大陆的总体印象(西北高而东南低,河水多东流注海)。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 “禹迹”“九州”概念,不仅有战国时期的出土发现证据,而且凭借藉商、周二族的史诗和书传可以上溯到更早,这显然是一种“三代”相承的地理概念。

【摘录】

    “九州”是古代华夏民族对中国大陆的“核心部分”,即其活动范围的一种板块划分。这种划分有双重考虑,一是按山水走向把它划分为九个不同的自然地理单元,二是按职贡朝服把它划分为九个不同的行政区划。“州”字,《说文》的解释是“水中可居曰州。水周绕其旁,从重川。昔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曰九州”,《禹贡》讲大禹治水有所谓“导九河”,“九州”就是配对于“九河”。这样的“九州”应与九宫图式的设计有关,但要把上述两种考虑纳入同一体系,并且严格按九宫图来划分,实际做不到,只能看作寓含这类设计的一种弹性网格。在古书中真正按九宫图划分“九州”的只有《淮南子·地形》,这种“九州”,名称与《禹贡》不同,如果上应天星,则与“九野”的概念相同。

    “禹迹”或“九州”,有出土发现为证,不仅绝不是战国才有的概念,可以上溯于春秋时代,而且还藉商、周二族的史诗和书传可以上溯到更早,显然是一种“三代”相承的地理概念。这种地理概念是一种有弹性的概念,虽然夏、商、周或齐、秦等国,它们的活动中心或活动范围很不一样,但它们都说自己是住在“禹迹”,这点很值得注意。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诗经》中《大雅》、《小雅》的,本来都是写成

【摘录】

    古书所说的字,比如《诗经》中《大雅》、《小雅》的,本来都是写成”。不仅是一种地域狭小、为时短暂的国族之名,而且还成为后继类似地域集团在文化上加以认同的典范,同时代表着典雅和正统(雅可训正),与代表野蛮这个概念形成对照,为古代文明的代名词。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摘录】

    一直到战国中期的秦孝公时仍很落后,“僻在雍州,不与中国之会盟,夷狄视之”(《史记·秦本纪》),但有趣的是,就连他们也是以“夏”自居。证据有二,一是上面提到的秦公簋,二是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后者涉及秦的归化制度(即现在的移民法),规定秦的原住民叫“夏”,归化民叫“真”,只有母亲是秦人,孩子才算“夏子”,如果母亲不是秦人或出生于外国则只能叫“真”不能叫“夏”。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中轴线

【摘录】中轴线和城市规划有关。除了北京城,汉代长安城也有中轴线的设计。

【图片】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从穆王西游、昭王南征,到秦皇东巡、汉武周行天下,这种帝王的巡行和国土控制有关。在行政效率不足的古代,控制广大地面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君王巡行视察。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往往登名山、涉大川、行封禅。

(参看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摘录】

    古代旅行,很可注意的是帝王的旅行。这样的“周行天下”,从穆王西游、昭王南征,到秦皇、汉武的巡游,以至于乾隆下江南等等,都不是兜风解闷寻开心,而是和国土控御有关。中国的“大一统”很有传统,在行政效率不足的古代,控制广大地面得有特殊办法,君王视察是重要一着。他们的巡狩不光是“检查工作”,还往往登名山、涉大川,在山头水边祭祀,叫“望祭”。比如《山海经》里面的那些祭祀(用牲牢圭璧沉埋等等)就是属于“望祭”。而“望祭”中,祭山比祭水更重要。名山是国土“四望”中的制高点,可以让人有一种“登临出世”、“与天齐一”的感觉。古人把在名山上筑坛祭天和在名山下除地祭地叫“封禅”,《史记》的《封禅书》就是以讲这类活动为主,并包括比五岳封禅范围更大的海外寻仙,以及比五岳封禅范围更小的郊祀。海外寻仙,不光是求仙访药,还是为了发现“新大陆”或“新边疆”(这等于那时的“地理大发现”或登月探险),从李少君的话可知,其实是扩大了的封禅。这是最大的一圈,其次一圈是五岳封禅,再次一圈是郊祀。古代的海外寻仙有三次浪潮,第一次是战国中期以来齐、燕等国的寻仙,第二次是秦始皇时代的寻仙,第三次是汉武帝时代的寻仙。汉武帝以后,这种海外寻仙才开始衰落,到孙权派人寻仙已是尾声。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在地理大发现以前,我们的域外探险还是很发达。

【摘录】

    古代长距离、大范围的旅行,除帝王外,还有帝王派出的使者、贸易商旅和求法僧人(和尚比道士跑得远),远远超出国土之外。中国古代的域外探险范围很大,过去大家习惯说中国人的特点就是喜欢封闭,吃亏就吃亏在不航海。这个印象本身就是一个“海外奇谈”。其实,至少在地理大发现以前,我们的域外探险还是很发达。比如《穆天子传》,即使作战国文献看,眼界已经很广,后来张骞、班超、法显、玄奘等人也跑过很多地方,几乎整个亚洲大陆都被穿行,西边已接近南欧。而航海,我们也起步很早,战国时代已很发达,它的范围不仅包括现在的整个中国海域,早就到达朝鲜、琉球、台湾一带,而且还向南到达马来群岛、东南亚、印度和非洲东岸,除好望角以西,中国海以东,还有南边的大洋洲,也是该去的地方都去了。眼界范围包括一大洲两大洋,一点也不比同时的西方逊色。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提要】

    中国古代的地理思维,喜欢把事实上边缘很不整齐、内部差异很大的东西塞进一种方方正正,具有几何对称性的图案之中。李零老师认为,这种做法是想用一种抽象的东西来化简差异,控制变化,使其直观性和整体性能够统一起来。当然,尽管古人在心里揣着不少理想设计,但在实际操作上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并不会把二者等同起来。

【摘录】

    中国古代的地理思维有一种倾向,这就是它总喜欢把事实上边缘很不整齐、内部差异很大的东西塞进一种方方正正,具有几何对称性的图案之中。这很容易使人感觉好像削足适履,勉强得很。但我理解,古人的头脑还不至如此简单,连真实的东西和模式化的东西都分不清。实际上,他们的做法只是想用一种抽象的东西来化简差异,控制变化,使其直观性和整体性能够统一起来。所以尽管古人在心里揣着不少理想设计,但在实际操作上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并不会把二者等同起来

(李零:《中国古代地理的大视野》,《我们的中国》,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页。)

【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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