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楼诗笺注》0418

0418-1

赠高啸桐

一

诗书鲠胸中，何地堪一吐_（1）。使子居谏官，奸佞必败露_（2）。忽闻试第一，彼族乃凶惧_（3）。邪正不两立，事急复奚顾_（4）。居然置勿用，遮日手可怖_（5）。于君究何损，微哂就归路_（6）。端人遂裹足，所系岂细故_（7）。

【笺注】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作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十月十三日（11月6日）。高啸桐，即高凤岐，详见0246《伤寿伯茀仲茀》笺注。

此第一首诗所记事，为光绪三十一年（1905），高凤岐在沪养病期间，参与了清廷在京选拔御史的考试，中魁首，友人为之高兴，结果，很快又上谕下：“高凤岐，勿记名，不用。”原来是袁世凯与岑春煊有隙而致。

此诗描写了高凤岐谏官试第一而不用的可笑可鄙之事，痛斥当朝之人一手遮天，并认为置高凤岐于不用，所关系非小。

（1）“诗书”二句：诗书如鱼骨刺在胸中，在什么地方值得一吐为快？

“一吐”，比喻尽情说出。唐韩愈《代张籍与李浙东书》：“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於其人之侧，开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

“骾”，同“鲠”，鱼骨、鱼刺。

（2）“使子”二句：假使你占据谏官之位，奸佞必然将败露！

“谏官”，掌谏诤的官员。唐杜甫《敬赠郑谏议十韵》：“諫官非不达，诗义早知名。”

“奸佞”，奸邪谄媚的人。多指奸臣。汉王符《潜夫论·思贤》：“尊贤任能，信忠纳谏，所以为安也，而闇君恶之，以为不若奸佞、闒茸、谗谀之言者，此其将亡之征也。”

首四句，描写高凤岐如居谏官之位，必然揭露奸佞。

（3）“忽闻”二句：忽然听说你谏官考试第一名，那些人就恐惧了！

“试第一”，此指高凤岐应谏官试列第一。

“彼族”，那些人，指第四句所指“奸佞”。

“凶惧”，恐惧。《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师迁焉，曹人兇惧，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杜预注：“兇兇，恐惧声。”杨伯峻注：“《説文》，'兇，扰恐也’，则兇惧为同义词平列，犹今言恐惧也。”

（4）“邪正”二句：正邪本不两立，事情紧急了，又会顾虑什么？

“奚顾”，没什么可看的、可顾虑的。金王若虚《摅愤》：“礼义初不愆，谤讪亦奚顾。”

（5）“居然”二句：居然置你于不用的位置，一手遮天。真是可怕。

“遮日手”，即“一手遮天”，语出唐曹邺《读李斯传》：“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后以“一手遮天”形容仗势弄权，瞒上欺下。

从第五句到第八句，描写高凤岐谏官试第一而不得用，奸臣一手遮天，手段真是可怕。

（6）“于君”二句：对于你来说，究竟有什么损失？微微一笑，就踏上归路。

“归路”，此指从京城返回沪上。

（7）“端人”二句：正直的人就此仕途裹足不前，所关系的是细小的事吗？

“端人”，正直的人。《孟子·离娄下》：“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赵岐注：“端人，用心不邪僻。”

“细故”，细小而不值得计较的事。《史记·匈奴列传》：“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

末四句指出，此事对高凤岐本人没什么损失，对国家来说可不是小事。

二

吾侪各垂老，薑桂性愈辣_（1）。固知不可口，安得变甘滑_（2）。无言人已憎，何苦更强聒_（3）。此行君勿悔，惜玉宁避刖_（4）。茍求心所安，得失等毫末_（5）。暂游尘土中，益觉江海豁_（6）。天寒病初起，养气幸勿忽_（7）。

【笺注】

    第二首诗指出自己等人本不为朝廷所喜，宽慰高凤岐不必为失去谏官之位可惜与后悔。

    （1）“吾侪”二句：我们这些人各个都要老了，葁桂似的本性，愈老愈辛辣。

“薑桂”，生姜和肉桂。“薑桂性”，语出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事类》：“夫薑桂同地，辛在本性。”后常以“薑桂”比喻人的本性刚直。《宋史·晏敦复传》：“吾终不为身计误国家，况吾薑桂之性，到老愈辣。”

（2）“固知”二句：固然知道葁桂不可人口，怎么能够变得滑溜可口？

“甘滑”，鲜美柔滑的食物。唐薛逢《邻相反行》：“生前不得共甘滑，殁后扬名徒尔为？”

（3）“无言”二句：不说话，人家已经憎恶，何苦更向他们唠叨不休？

“强聒”，唠叨不休。《庄子·天下》：“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此指向皇帝进谏。宋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

诗的前六句，描写自己与高凤岐等人本是葁桂之性，老而愈辣，惹奸人憎恶，何必要再求当御史向人强聒？郑孝胥此是表达了对高凤岐赴谏官试，徒劳无益。

（4）“此行”二句：此次出行，你也不要后悔，卞和爱惜宝玉，怎能躲避被砍腿？

“此行”，此指由沪赴京就谏官试之行。

“惜玉”句，语出《韩非子》卷四《和氏》：“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5）“苟求”二句：假如追求内心的安宁，得失就等于毫毛的小尖尖。

“毫末”，毫毛的末端。比喻极其细微。《老子》：“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层之臺，起於累土。”

从第七句到第十句，宽慰高凤岐，不必后悔，这点得失，是毫末之微。

（6）“暂避”二句：暂时游历在这尘世的尘土中。更觉得身在江海间的开阔！

“尘土”，指尘世。唐沈亚之《送文颖上人游天台》诗：“莫说人间事，崎岖尘土中。”

（7）“天寒”二句：天气寒冷，你病好初起，幸亏没有忽视保养元气！

“养气”，保养元气。语本《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诗的最后四句，又从正面宽慰高凤岐：虽在尘世，但江海宽阔，何况你又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