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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怎么供养两个大学生 罗大壮、张先光为雪村农家的待客之道震撼。都知道，这时山外农家过着集体生活，多数人家温饱尚难，哪能像雪村人追求着生活的尽善尽美。 这在山外人眼里，可是世外桃源式的品味啊。 而在雪村人心里，不过是遵循千年以来的待客之道。 张又常赶紧给客人敬茶奉瓜果，柳汉秀出来请教，南岳宪一一介绍过县社来的客人，柳缙芸夫妇进厨房帮忙。 南岳宪让卢友林把全斗方也叫上了，和柳汉伦、文金然一起陪县社客人聊天。 本想把知青也叫来，但想到剩余的五个知青，两个参加高考过线通知未到，一个落榜，三个自觉成绩差未敢报名，看到南岳宪张又常双双高中，难免心情不好，也就算了，临别的时候再请他们吧。 来时已是下午五点，聊一会儿便捡桌上菜。 罗大壮说，我可听说张又常是雪村歌王，南岳宪的民歌也唱得非常好，能不能唱给我们听听，我这辈子可能只这次进山机会了。 柳汉伦说，这有什么问题？我叫他们唱就是，酒不能少喝！他一向豪爽，碰到豪爽的人就要豪爽地喝酒。雪村清酒虽然不属烈性白酒，但度数不低，山外人即便酒量好也禁不住雪村人三碗三碗连干。 罗大壮中午已经领教了雪村人的酒量，也说，歌要听，酒随意，图个乐呵久成，千万别把我们灌醉。 柳汉伦一想罗大壮比自己大十几岁，马上退休了，没法跟自己比酒，就卖给顺水人情说，既然罗主任开口，就放一马，放心喝，不会让你们醉。又说，岳宪、又常，你们看唱什么歌吧，以歌敬酒。谁先来？ 本来有歌王在，必是歌王先唱，没人敢抢头牌。但这是在家里，南岳宪是张又常的继父和老师，没有家主不敬酒、儿子就开言的道理。 于是张又常说，我爸先唱，我第二，表姐第三，还有谁唱，接上，我妈殿后。 柳汉伦说，行啊，我接在女儿后头，还有谁？ 卢友林说，我接爸。 全斗方说，我接卢校长。 柳汉伦，斟酒，开席！ 南岳宪起身端起酒碗，说，感谢各位领导亲自来送通知，感谢县社和大队领导十年来对南岳宪张又常的培养教育，感谢我的住户张家告栓哥、汉秀姐和又常十年陪伴关照，感谢学村父老乡亲对我们知青的接纳、养育和教导，下乡十年，得到教育改造，得到温暖体贴、慈爱疼爱，感谢党和国家恢复高考，有了这些条件，才有我和又常的今天，我深深地谢谢了！我以江南昆曲唱一首郭沫若词的《水调歌头》给大家敬酒：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 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 篡党夺权者，一枕梦黄粱。 野心大，阴谋毒，诡计狂。 真是罪该万死，迫害红太阳。 接班人是俊杰，遗志继承果断，功绩何辉煌。 拥护华主席，拥护党中央。” 南岳宪出身江南世家，打小浸泡在民谣和昆曲里，奶奶是当地昆曲名票。六十年代以前，虽然顶着反革命家属和工商业兼地主的帽子，还是有不少昆曲名家造访，暗地交流各种传统曲目，关起院门，一唱就是半天。南岳宪的昆曲唱功，得到奶奶和名家指点，一板一式都有科班的味道。精通音律的雪村人一听，自然明了其中的味道。张又常带头鼓掌。 柳汉伦高喊南岳宪你还有这一手，不仅会唱民谣，昆曲也唱得丝丝入扣。教教又常，好好教教。来，一起喝酒！ 张又常的献歌是古歌《谢隆恩》。十七岁的小伙子，跟他亲爹张告栓一样一米八五的个头，一百七八的身胚，气息稳定，气量充足，低音浑厚婉转，高音激越铮亮，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颇具王者气象。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他声音的包纳之中，把赤诚之心和浩然正气送达于每个人的心中；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聆听他的歌唱，并在歌声中变得更加宁静清澈。 “诚感苍天百世恩，危难之际启天门 赐孤遗寡重生路，封山阻敌到如今 绝地建雪村，率众跪雪山 祈世永太平，感恩满心胸 “诚感后土百世恩，蛮荒之境有雪村 山川幽灵献福瑞，茂林沃土育我民 率众跪雪山，扎根在雪岭 唯求子孙旺，百世永传承 “诚感先祖百世恩，大难不绝遗子孙 逃难雪地继绝门，一代儿孙又成人 不忘先祖德，百户共雪村 率众跪雪山，合祠求长春 “诚感万物百世恩，雪村愿与熊猿亲 绝地祸福勿相扰，合和三才求安平 视之如父母，取之长节省 率众跪雪山，子孙常怀恩” 一曲唱罢，柳汉伦率先吆喝：“好好，感恩感恩，感天地祖宗父母万物恩，雪村人就是这样恩怨分明！” 接下来柳缙芸唱《十送红军》、柳汉伦唱《雪村祝酒歌》、卢友林唱《兄弟拜》、全斗方唱《点状元》，热之闹之。 柳汉秀最后唱的是猎歌《父子打虎》： “山有恶虎食路人，衙门出榜招贤能。 三山猎户同请战，九战九败丢性命。 南山父子心决绝，披挂请战除灾星。 全村老幼来想送，官府赐酒壮行程。 父子祈愿天相助，斩灭恶虎安众邻。 父亲当先挥利斧，骄儿殿后舞长缨。 九战九退伤痕累，死困恶虎不收兵。 恶虎半月不进食，口干舌燥神智昏。 图望拼死来一搏，无奈枪斧如浑成。 又遭三日围困后，父子密商毙其命。 父执利斧装大意，儿持长枪待机运。 恶虎一啸飞天起，利爪直扑执斧人。 长枪一挺直刺怀，利斧翻飞迎脑门。 砍开虎头脑浆溅，扎透虎心热血喷。 害除父子皆瘫倒，乡邻背回庆功成。 官家发榜奖田地，夫子编歌布德春。 为民请命好家风，打虎原须父子兵。” 惊心动魄一曲歌，人们难免想起张告栓冒死与黑熊搏斗、救别必穷却被误伤丢了性命的那一幕。当然，柳汉秀的本意是希望父子齐心。 高高兴兴闹腾到半夜，说好明天南岳宪、张又常送客人出雪村，柳汉伦等就带罗大壮、张先光一行回学校客房休息。 第二天，南岳宪、张又常一起赶早和柳汉伦一起送客人，送过鹰嘴岩回来，柳汉伦让南岳宪、张又常到自己家吃中饭，再聊聊。 南岳宪知道是有事情给自己讲，明摆着莫说柳汉秀要供养两个大学生，一个也供养不了。雪村只出实物，没有现金收入，拿实物换现金可不是常年可以干的事，集全村之力换一两次倒是可以，但是四年大学月月要钱，总不能让全村人义捐吧。再说，南岳宪也无把握能解决张又常和自己的生活来源。京都允不允许私下打工不知道，自己总不能带着张又常到车站乞讨来读大学吧。奶奶的家底南岳宪也知道，分浮财以后留给奶奶的个人用品如金钗、项链、手镯都卖得差不多了，快七十的奶奶也没养老金，居住的一座院子也不能买，奶奶还得收点房租过生活啊，所以南家也是没有钱供养他们的。 这个情况柳汉伦、柳汉秀都想得到，张又常毕竟是个孩子，报到须知没让他细看，不知道上学需要多少钱，暂时不会想到这个问题。 吃饭前，柳汉伦把二人叫到一块，语气沉重地说，你俩一起考，双双高中，是个好事，可是也给我妹妹出了多大个难题，你们可能不知道，一定会如一座山压上她心口啊。南岳宪该走这是铁板钉钉的，这是我们大家的愿望，我们舍不得也不能违背大家的愿望。可是又常如果你也想走，先不说你妈孤单不，就是舅舅、表姐、表姐夫和你妈一起扶持，也供不了你们两个大学生。我托人打听过，是可以申请地方政府困难补助、申请学校的助学金，但是政府也有困难，即使获得补助与助学金，仍不能保证顺利完成学业。我如果豁出老脸，通过宗祠会号召雪村家家户户义捐供养一个雪村大学生，收起来的实物串换以后，也许差不多可以供养你读完大学，可是欠债终究要还，会给你今后留下沉重负担。我想不出好办法，我相信汉秀也没有好办法，你们有好办法吗？我想听听。 南岳宪说，我确实也想不到好办法。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要是汉秀愿到江南，帮我奶奶接点江南丝纺和刺绣的活，也许供养张又常不成问题，但是汉秀绝不会离开雪村，这是我知道的。那么只有我留下，才能解开这个扣。 张又常连说不行不行，我妈早说潜龙在渊必归于海，怎能会让你留下？唯一的办法是我留下，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南岳宪轻声说，看你说哪儿去了。你才是我们的希望，雪村的希望。我留下，不只有办法挣钱，你妈也不会孤单啊。 张又常明白，妈是不会让南岳宪留下的，不然她就同意公开夫妻关系了，之所以坚持就是为了南岳宪无负担地离开。他也不好跟南岳宪争，只是轻声说，但愿你能说服我妈。走与留，我都没有负担。你永远是我爸。 柳汉伦说，好了，吃饭去。我们没有太好的主意，就等汉秀决定吧。相信她会有决定的，我们都替代不了她。 南岳宪知道柳汉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想留下恐怕也会被拖起棒子撵出去。因为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三生缘定，如母在世。只能接受她的决定，没办法忤逆。 在柳汉伦家吃过饭回来，南岳宪便带着张又常一声不吭地做事，不敢提谁去谁留。一连好多天，柳汉秀也不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跟着父子俩干活，他们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十来天把田里收种弄完，把山上的管理做完，又上山捡柴。三个人效力就是高，活干完了，收回来的东西也收得整整齐齐。除了日常喂养和简单管理，几乎没有更多事要做。 离上学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月，谁去谁留还没提起，南岳宪有些慌张，但又不敢提起，害怕汉秀难受。 这天晚上，汉秀来到南岳宪房中，上床搂着，却没有索吻，而是说：求你一件事，你答应过他的，又常过了十六岁就带他去守涧花。现在他已十七岁了，守完涧花，还得接受猎首资格考核。家里活也干完了，你们明天就去守涧花，好不？ 南岳宪说，是我忙昏了头，明天就去。说着，伸手去摸温柔乡。 汉秀一笑，说不行，明天守涧花，要敬畏神灵，今晚不宜做事。守涧花回来，你想咋弄就咋弄，好不？ 南岳宪在她嘴唇上吧唧一口，说好，听听姐姐的。 柳汉秀说，那我回房了，莫怪姐姐。 南岳宪说，姐，不慌走，我跟你商量，让我留下，又常去上学吧。我留下，我家过去做皮货，我能到县城捣鼓生意，相信供又常上学没问题。 柳汉秀拉下脸，生气地说，兄弟你听好，不可能！我张家、柳家都不是自私鬼，你是潜龙在渊，必须游归大海，外面的世界和事业等着你，不能窝在雪村！我不跟你公开结婚，不跟你留下亲生骨肉，就是等这天。这也是先夫告栓的遗愿。你想留下没门！听我的，你好我好；不听我的，我会翻脸。你疼一下我行不行？ 柳汉秀心想，在男人兴头上拒绝了一回，他想留下又拒绝了，要是一般男人，会把女人撕了。 但南岳宪不是一般男人，他猜度柳汉秀已经有了决定，自己不同意也没用。他的命运已经交给了这个集母亲、姐姐、妻子三重角色于一身的天仙美女，不由自己作主。强行留下，她不收留，自己能以什么身份呆在雪村？又如何能供养她的儿子张又常上学？ 他只好轻轻地说，我听姐姐的。只是可惜了张又常，多好的苗子啊。 第二天一早起床晨练的时候，南岳宪告诉张又常吃过早饭去十八拐守涧花。 张又常说，我妈知道吗？ 知道。她安排的。可能东西都准备好了。 张又常说，好，有您陪着，一定如愿。 吃过早饭，柳汉秀提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猎装大背囊，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野外生存必不可少的东西。她是猎首的妻子，年少时一样学过打猎，只是猎队并不需要所有会打猎的人参加，不然也是个优秀的猎人，还和张告栓守过涧花，需要带什么是了然的。 二人接过猎袋，柳汉秀说，安心去吧，不用担心家里。半个月还没回来，我会把需要的东西送去。 南岳宪转身从房内拿了几本书和一个笔记本，塞进行囊。 张又常回屋拿了自己的书和本子。 去县城高考之后，他带张又常转了几家书店，用积攒的教师补助买了一些书。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向后山进发。 他们去的不是裘贤珍守过的第九潭而是更大的第三潭。 南岳宪的想法是不守则已，守则守个最大的。带张又常修练差不多十年，两人与灵界沟通的能力已胜于当年的裘贤珍，非一般习武人相比。如不好好发挥一下，那真对不起雪村的十个年头，更对不起一心修炼的自己了。父子合修，是这次行动的两大目标之一。 南岳宪多年一直在探讨龙涎沟深涧莲花的成因。利用打猎、打山货的机会，多次察堪龙涎沟的地貌和地质成因，明白了雪村处于西部台基与南亚台基撞击隆起的皱褶上，撞击后地壳粉粹、互嵌的情形十分严重，形成了稀有的混合矿脉带，埋下了矿脉衍射的可能性，加之地壳运动在皱褶地带格外活跃，强大的地能随时可能推动矿脉射线外放。还有一个原因，是雪村皱褶上空处于西北利亚季风和太平洋季风交汇的气漩中心，雷电交错直击皱褶中活动的矿层，便会形成五颜六色的光影溅射。 而守涧花的人，如果能与外界心相合一，把准时机，就能看到各种奇异的景象从潭中升起，还能听到各种奇异的声响。 从修炼者的角度讲，涧花绽放前后，天地阴阳互激，信息格外强大，如果先天根器和后天修为都非常不错，再强大的信息场中，最好结果是訇然顿悟、道门大开、直接飞升；中等结果是连续升级、能级提升、接近大成；最差结果也会打开周天、完成筑基、改善各种功能结构。这样大好的修炼机会，没有哪个修炼者愿意放过。 之前没带张又常来，是因为他没入修炼之门，筑基没完成，哪怕先天根器不错，同常人一样花好多时间来守，也不会有多大收获。这是南岳宪坚持要等张又常十六岁以后才带他守涧花的原因。 来到第三潭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南岳宪说，放下猎囊，你去捡柴，我来找岩洞布置练功场。 张又常说声好呢，就捡柴去了。 南岳宪在潭边一川乱石大如斗的怪石林里，钻来钻去，终于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岩洞。说是岩洞，其实是几块屋大的石头叠加形成的岩缝，空间比张又常家的厅堂还大，且只有右前角有一个天窗式的圆洞，透进黄缸粗的光柱，如果下雨，洞中地面岩石倾向河沟，也不会影响居住、练功。 南岳宪把两只行囊提进岩洞，转身出去，在洞口外布下九座防野兽的阵砦。阵砦是南家灵修秘法中的使用技能之一，一座能级最高的阵砦，可以抵挡十万大军。南岳宪没修到那么高，但每座阵砦防五六千人的能量是有的，百十头野兽一起来，也无法闯过阵砦。 布置好阵砦，回到洞中，从行囊中掏出皮褥皮盖，往地下石板上一铺，就算床榻。把书往上一摆，即可当床睡觉，作榻练功。 又搬几个石头，在洞口里边岩石垒个三角，以便烧水。 南岳宪观察了，洞内有个天窗，风从洞口进来打天窗出去，烟不到坐在洞中间的人。 习惯野外生活的人都知道，饮水要烧开，凉了再喝也比喝生水防止很多麻烦。 他们带的肉干果干炒米炒面，不需过火，烧的水装进竹筒，几天不需生火，可以安心修炼、守涧花。 南岳宪让张又常把捡回来的柴放进洞内岩石边淋不到雨的地方，问他还有没有要搬的，他说有。俩人一起搬了回来。 一个生火，一个取出铜罐打水。 这个铜罐不知是张家哪一代猎手用十张上等狐狸皮从山外换回来的，铜匠在罐耳上留有“庚午芒山章”字样。芒山在荣汝远宏以西，是唐代以后跟远宏齐名的西部货物交易集散地，章应该是芒山姓章的铜匠，而这个庚午是唐宋时期还是明请前期传到张又常爷爷上就说不清了。一直在使用着，烟尘擦拭后，没有一丝铜锈，无法估量锻造的具体时间。南岳宪掐指算一下，从最近的庚午1990年上推，1930→1870→1810→1750→1690→1630→1570→1510→1450→1390→1330→1270→1210-→1150→……都是庚午年，不知道会是哪个庚午年。反正知道是雪村猎首家族的传家宝就是了。 用传家宝烧好一罐水，张又常提起铜罐，注入竹筒中，盖上。剩下的，注入各自面前的一只精致的竹杯中。 南岳宪取出肉干、面团，坐在石墩上，边吃边喝。 完了之后，南岳宪缓缓地说： “现在过午不久，下午我们就开始功法修炼。我们守涧花，是在功态中守。或可说两不误，或可说一回事。如果在练功中连个涧花也守不住，哪练个什么功？方法跟以前的分段修练稍有不同，这次是连续闭关。第一个修炼期定为三天，第二个修炼期定为七天，第三个修炼期定为九天。如果三个修炼期满，还未守到涧花，就只能等下一次陪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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