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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夜话】千岛:颓墙

 新用户89134deQ 2023-11-11 发布于湖南

乡土是我们的根,乡村是我们的梦,乡情是我们的魂,《乡土文学》是你我心灵栖息精神家园。

颓 墙

文/千岛

(一)上官源

  我的外婆家“上官源”在一个非常深的山坳里,四周是一重一重的绿山,只留了一条细窄的小路通向外面我已有许久没回乡了。

这次回家,发现对面那家的墙倒了。破碎的黄土里没有露出钢筋或铁板,只有很多年前垒起的石头。我已经不记得对面的房子已经多久没人住了。

  听说那家的老头是饿死的——感觉这样的事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每家都生很多孩子,那家人有好几个孩子,可是最后几个孩子没良心嘞,长大了都不愿意养老人家,饭都不给吃,他就饿死在了二楼嘞。”外婆指着土房子的二楼用方言跟我说。我有些害怕地抬头看看倒了一半的土墙上的二楼窗口,我以前就感觉那里有黑暗和死亡的气息,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村里很保守,说“死”都是一种忌讳,尤其不会跟小孩子说,不吉利。所以,今年刚刚成年回乡的我才突然知道了许多关于“死亡”的秘密。

  其实村子里倒掉的房子还有很多,在靠山坳处和隐蔽的角落里。这个假期里,我专门去寻找这些地方,沿着贯穿村庄的那条河流,就像以前在河里扳石头找螃蟹一样。

(二)村口

  村口附近就有一面颓墙,那是较新的,因为上面的涂鸦还比较清晰,是一只小狗和一个小女孩。墙边延伸到一条细细的路,沿着走,就能出村了。

  这家人是离开了村子的,没多少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除了后山上的祖坟和颓墙也没有留下什么。我记得这家有个大姐姐,很漂亮。那时候他们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大最新的,但是他们还是搬走了;后山上的墓碑上专门刻了族谱,可他们还是搬走了;外面再没有故乡了,但他们还是搬走了。

  一家人去城里过新的生活,老人帮子女带小孩,这是村里很多人的选择。

  听说那家的老人很想葬在村里,落叶归根,但是子女们考虑每年回来祭拜太远了没同意,老人最后似乎妥协了。如果他活着,现在应该90多岁高龄了吧。

(三)疯子

  沿着河走,有一间只剩门的房子非常显眼——连接着门的墙全塌了,门板也消失了,只剩下门框,远远看去像是开着迎接谁进入。

  门前的小花园里葱茏地长着一种植物,开着鲜艳的花。就像多年前我不知道哪种植物开的花会占领这片荒地,我也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谁才是这里真正和最后的主人。

  这户人家已全部离世了,不会有人再踏入这扇空门了。

  听说,之前住的老头是个疯子——似乎每个村子里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人物,人们调侃他的痴傻,不带同情地对其开玩笑,但又害怕他伤害自己。“没有干什么坏事”就是村民能在其死后给予的最高评价了。

  疯子的疯病似乎有遗传,几个子女全部遭了殃。大儿子年轻时有疯病,媳妇和人跑了,大儿子出寻,未归。二儿子以前也有疯病,后来似乎治好了,入赘了别村的一户人家。小儿子很小就外出打工了,直到前几年才回来,然而村籍都注销了,村里赔了几千元土地费后他又离开了——我认为这是亏本买卖。这家几个女儿,都出嫁了,也再没有回来过。

  至于这家老头的死,是由于老太婆的狠心。她让年纪大干不动活的老头上了一辆火车,这是一张单程车票,目的地是随便填的,老头就上了这趟没有归途的路程。老太婆死时,也是村里出面下的葬,没有人哭丧,走得非常凄凉。

(四)祠堂

  村子的中心,是祠堂,总是听妈妈说,以前是何其热闹,全村几十个小孩天黑了还在这里玩耍,过节时大人们会表演节目,有锣,有鼓,有牌位。

  那时候的孩子在黑夜里大喊大叫,灯光不多,四周是黑黢黢的山,孩子们对深山丰富的想象令他们害怕而激动得喊叫。

  在晚上望向那黑黑的深山,总感觉那深沉的黑与死亡有关。于是我从来不敢晚上去爬山。但是祠堂里,尤其是过节的时候总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祠堂深处摆着几个牌位,不知道祭祀的是哪家人,也可能是最早在山里建起村庄的那些人吧,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埋在了哪座山上。

  我上次路过祠堂时,偶遇了一条盘起来的蛇,外婆说这是祖先回来看后人了,可是村里哪里还有多少后人能看到呢?现在村里几乎没有孩子了。祠堂也成了危房,没人再来了。

(五)外姓人

  我继续往村子深处走去,这里的房子越来越少,荒芜的草地越来越多。

  终于走到了群山中的最后一家房子面前。这是以前最穷且默默无闻的一家,现在的房子也最破旧,几乎只剩下了一些瓦片和碎砖,散落在疯长的野草中。周围看不到其他的房子,只孤零零的一座,仿佛是不小心洒落在山坳里的一粒。深山似乎已经完全吞没了这家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户人家是怎么消失的,不仅我说不出来,老人家也不知道,或者说,忘记了。村里人都姓“余”,这家人是外姓人,姓“李”。他们似乎最后也没融入这座村子,只融入了山里。

(六)坟墓

  走尽了石路,我到达了村庄的最后一站。

  我来到了深山里太公和太婆合葬的墓碑前——村子里没有公墓,大家都是在山里找一块好地方,然后埋进去。矮矮的墓碑爬满了青苔和野草,就像荒芜的颓墙一样。

  太公和太婆埋在了一起,向阳的小山坡,边上有农田。也许就是他们自己挑选的位置。我年迈的外公虽然依旧硬朗,但这两年似乎也提过墓选址的事儿,不过每次外婆都不让他在孩子面前说这件事,不吉利。村里的墓七零八落的,静静的,有些可能已经被遗忘了也说不定呢。

  那些过去的人和房子,在我的印象里都无疑被打上了“死亡”的标签,和颓败或者已经消失的土墙以及上面用彩色石头画的画一样。人死了或散了之后,这些房子也就没有承载着什么期望了,但我知道,这些被扬起的尘土也在等待主人归来,或者等待永恒。

  尘土没有变化,死亡终将到来。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座村庄为每个死去的人都立了坟墓,躺着的人远远多于站着的人;如果田里的秸秆不消失,堆积的秸秆会比麦子高很多;如果每面颓倒的墙上的涂鸦都不曾脱落,那一定会比精致的瓷砖纹理更美。

(七)回家

  我走回到了自家的老房子边,靠在土墙边上,青瓦的下面。阳光下,我看见一些尘土从瓦片上渐渐飘落下来,预示着老土墙面对时间洪流而产生的松动。

责任编辑:李宁平

终审编辑:施静云

排版编辑:贾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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