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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辞掉工作写小说,第一篇就让我惊叹

 独角戏jlahw6jw 2023-11-16 发布于江西
余华:辞掉工作写小说,第一篇就让我惊叹

回忆起叶昕昀最初给他的印象,余华的形容是“不怎么说话,一副冷眼旁观的表情”。

那是2019年初春的北京,在仍未褪去的寒冷中,余华来到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任教,等待着他的,是一群对文学充满热情的年轻人。而在其中,他的硕士生叶昕昀却显得格外冷淡,既没给导师看她的作品,也不参与微信群里的文学讨论,只是在结束时发一句“谢谢老师”,还是跟在其他同学的“谢谢老师”后面。

到了叶昕昀硕士快毕业时,余华才收到她的三篇小说。这一读,让余华大为震惊。他问叶昕昀以前发表过小说没有,她说没有,余华说,你是没有发表过小说的小说家。

余华:辞掉工作写小说,第一篇就让我惊叹

叶昕昀的作品中究竟有何能量,才让余华发出这样的感叹?

如今,这位年轻作者的首部小说集《最小的海》已经与读者见面,在她的文字中,我们或许能找到答案。

01 逃离工作后 她误打误撞成了作家

云南边陲某地,一个瘸腿的女人,一个独眼的男人,相约去寺庙看孔雀。

女人相过很多亲,要遵从彼此匹配的原则,所以对方都缺胳膊少腿,像是照镜子,相互看见都觉得尴尬。他是第一个以四肢健全的姿态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她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可这种残缺和她的残缺并不对等。“她厌恶他的健全,却又贪恋他的健全。”

他们小心翼翼地彼此靠近、触碰,意外却接连而至。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一个又一个秘密被抽丝剥茧地展开。……

这是书中第一篇、也是叶昕昀的第一篇小说《孔雀》中的故事。短短两万字的篇幅里,仇与恩,罪孽与救赎,残缺与圆满……种种充满张力的关系,在叶昕昀笔下不疾不徐地展开。她精准地捕捉到人和人关系中暧昧与拉扯的部分,在三言两语中布下强大的戏剧张力,给人以暴风雨来临前的惊心动魄感。

初学写作的叶昕昀,还不清楚自己的文字中蕴含着多大的能量,只当这是稚嫩习作,于是“像只松鼠似的,藏起东西不给人看”。等到快毕业了,想继续读博,觉得再不给人看就没机会了,才“一股脑儿地捧到老师面前”。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所说的余华震惊场面。

余华难以相信,细节如此丰满、节奏又如此沉着的《孔雀》居然是叶昕昀的第一篇小说。他发给莫言看,莫言也很惊讶,说这不像是初学者,而像是“一个很老辣的、有过很多年创作实践的人写的”。

两人打算和叶昕昀好好讨论一下这篇小说的修改,北师大其他老师知道后,建议干脆做成工作坊,让更多学生加入学习。于是,《孔雀》便成了北师大国际中心“名师写作指导工作坊”第一期的研讨对象。讨论中,莫言甚至将《孔雀》跟海明威的冰山理论相提并论,对写法的含蓄做出了肯定。

后来,《孔雀》登上了文学顶刊《收获》,还在期刊评出的2021年短篇小说榜中位列第四。与叶昕昀并列在榜单中的,不乏迟子建、铁凝这样响亮的名字。

余华:辞掉工作写小说,第一篇就让我惊叹

这些赞美和关注,是叶昕昀未曾预料到的。和许多从小便心怀作家梦的创作者不同,走上文学道路,对于叶昕昀来说纯属“意外”。

大学读人力资源管理,毕业后去做了行政工作。在很多人眼中,她过上了体面稳定的生活,但她很痛苦。

重复,无意义感,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螺丝钉”。工作三年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决定辞职考研,重启人生。不想再读原来的专业,读什么好呢?她在新闻、哲学和文学之间犹豫,最后选了文学。原因很实际:对于跨专业考生来说,备考文学的门槛相对较低。

她原本的目标是中国当代文学,这个方向侧重于研究而非创作——直到那时,她都没想过要当作家。意料之外的是,成绩出来后,她达到录取标准的是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那时她才真正沉下心来,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写小说这件事。

虽说读创作专业是一个意外,写作这件事本身对于叶昕昀来说,却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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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些戛然而止的人生 在小说中被续写

《孔雀》中的主人公,叶昕昀早在多年前就“认识”了。

那时的叶昕昀仍在令人窒息的工作中挣扎,某天她随母亲去大觉寺,寺庙里人群熙熙攘攘,在烟雾缭绕中虔诚叩拜。而在人迹寥落的流通处,她却恍惚看到一个女人在老旧的木柜台后面端坐,长发乌黑,看着屋外来往的人,“在那幅画面里显得显眼而突兀”。

后来,那个女人成了《孔雀》里的女主人公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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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昕昀(作者供图)

叶昕昀成长于云南的一座边地小城,她形容那里天然带有一种动荡不安的气质。在她的记忆里,身边时有混乱与越轨的事情发生,小说中所写的瘾君子、残障者、被家暴的人,也许就是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

如今离开家乡、北上求学、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叶昕昀明白,自己是一个幸运者,而更多人没有走出去的机会,只能留在原地,过一种有限的生活。她知道自己会坚定地向前走,不会再回头,但那些留在她身后的人,她始终念念不忘,于是他们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她的笔下。

她还记得,初中时和她一起玩的同学中,有一个被归类在“坏学生”之列的女孩,毕业后就销声匿迹了。多年之后叶昕昀才惊讶地得知,那个女孩已经因为毒瘾离开了人世。叶昕昀忍不住会去想,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如果两人再多一些交集,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女孩戛然而止的人生,在小说中被续写。书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也像是叶昕昀与自己过去的一种联结方式。

余华形容叶昕昀的文字有生活的质感、有烟火气,其实,这些极富真实感的细节正是源自生活经验。

比如,《雪山》中的混乱酒局与推杯换盏之间的斡旋,叶昕昀在工作时就已屡见不鲜;同事亲友在茶余饭后的闲谈,让叶昕昀捕捉到婚姻生活里的隐秘心事与为人父母的复杂情感,使她对生活有了超出自身年龄的洞察。

她的文字还有一种将细节刻画得栩栩如生的魔力,于是我们得以目睹,残疾的孔雀是如何用它那条纤细的腿支撑起整个身体,它的羽毛又是怎样随着微风被吹向一边;秋日的田野里,微凉的晚风如何裹着虫鸣与稻谷的气息拂过脸庞;还有玻璃做的假眼,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山间市集上给皮带钉开花钉的小摊……这些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的意象与场景,一一在我们眼前浮现。

囿于生活经验的有限,许多年轻写作者回归内心世界,或者以想象超脱现实。叶昕昀却觉得这样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她想要潜入生活的海洋里,去采撷深不可测的人性,去打捞纷繁复杂的心事,去探索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更多可能。

余华:辞掉工作写小说,第一篇就让我惊叹

叶昕昀在《我在岛屿读书》第二季

03 我们要在废墟之上 重建我们的生活

《周六下午的好天气》中,女人被暴力摧残,被毒瘾所困,人生急剧下坠。在戒毒机构门口,她与年少时认识的书店老板重逢,曾经是他引领她走进书的世界,与她谈论文学,让晦暗的生活泛起一丝光亮。她问起他与他的妻子,两人之间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你们是平等,是爱,是自主吗?

他想了想,说,大约是的。

你也不确定对吗,我说,你也不确定。

基努没有说话。

你们会谈文学吗?我问他。

不谈,他说。

那你们谈什么?

什么都不谈,他说,我们一起生活。

“生活”。这个词在叶昕昀笔下频繁出现,像一条项链一样,串起一颗颗剔透的故事。

同名小说《最小的海》中,出身贫困的她即将走进稳定而踏实的婚姻生活,却渴望平静的一切被打破。《河岸焰火》中,心如死灰的母亲一心求死,纯真的女儿却对此一无所知。《日日夜夜》中的姐妹一个像海水般冷静,一个像火焰般热烈,相互仇恨也相依为命……

余华:辞掉工作写小说,第一篇就让我惊叹

出书前已经收获众多读者好评

书中所书写的一个个“她”,似乎都处于某种束缚之中,试图逃离——逃离缺爱的家庭、逃离平淡的婚姻、逃离可怕的暴力、逃离孤独的处境。

面对这些“被困”的不幸之人,作者给予了最大限度的温柔和慈悲,让孤独的人在故事中相遇,捕捉住那些彼此贴近的瞬间。

正如杨庆祥对叶昕昀的评论:“在彼此的残缺里寻找一种圆满的可能。”在这个人和人之间日渐疏离的时代,叶昕昀却试图用文字勾勒出关系的无限可能,为那些经历过失去、直面过死亡、体会过绝望的人,燃起一丝光亮,为冰冷的世界种下温热的慈悲,在这个羞于谈“爱”的时代,使人相信爱的可能。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生活的坍塌,都处在某种形式的束缚中,但,越是与之缠斗,就越被紧紧困住。而《最小的海》这本书想要告诉我们,我们与生活之间并不是抗争的关系,就像叶昕昀在创作谈中所说:

“人若是越去同水做搏斗,掀起的浪花和需要耗费的力量就越大,但若随着水给予的力量自然起落,那就只需要花费很少的力气便可一直不间断地前行。”

《最小的海》带给我们的,也是这样一种释然的力量——

无论生活有怎样的惊涛骇浪,都终将归于风平浪静。我们要在泥泞之中打捞光明,在废墟之上,重建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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