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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麸面馍

 鄂中京山 2023-11-17 发布于湖北

一个麸面馍

王祥生

1946年6月26日,国民党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撕毁了和平协议,密令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统一指挥第五绥靖区和武汉行营主任程潜所辖第六绥靖区等部二十几个师、九个游击纵队三十余万兵力,向我中原解放区大举进犯,妄图“一举包围消灭”中原解放军,发动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挑起了大规模的全面内战。战争初期,国民党军队在数量和装备上占有绝对优势,形势十分严峻。中原局、中原军区遵照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指示:中原部队在牵制敌人一段时间后,进行战略转移,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
《一个麸面馍》,就是发生在这场反包围、反歼灭的浴血鏖战中的真实故事——
中原突围战役打响后,中原军区部队分北、西、东三路突围。我们是随中原军区首长向北突围的一路。当时,我是13旅旅部通讯连七班班长,扛在肩上的那支“三八大盖”几乎和我身材一样高。我总是爱不释手地背着它在行军铁流中急匆匆地来回穿梭奔跑,传送上级命令。我将李先念师长所讲的“为人民利益而死,重于泰山;为法西斯卖命而死,轻于鸿毛”的两句话,刻写在这支从日本人手中缴获而来的三八大盖枪柄上,我与它相依为伴已有五个秋冬。
部队长途转战,军需后勤给养越来越困难,所处环境正如陈毅元帅当初在岭南游击生涯中的写照一般“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浸衣被夏犹寒,树间叽叽啼枝鸟,满身沾野草;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日落西,集会议兵机,交通晨出无消息,屈指归来已误期,立即就迁居。
缺粮、缺盐、战事频繁,敌人紧紧追咬,每天都有大小战斗十余次。天上敌机低空扫射,地面炮火连续不断,我军将士食不裹腹,常常以草根树皮充饥。半年多的游击战略转移生活,我和其他战士一样,身体相当虚弱。某班班长李××渐渐吃不消,他和袁××、彭×三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把我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李××对我说:“王祥生,我们都是从湖北来的,是正宗老乡,现在敌人围追堵截,不知道活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干脆我们一起'走’了算了。”
袁××也凑过来说:“祥生兄,我们都还年轻,这样死了划不来,不如我们跑到那边去干。”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从湖北打到陕南,我经历多少次战斗,从来没有想到后退和开小差。目前暂时环境困苦,这有什么可动摇不定的呢?我活着是共产党的人,死了是共产党的鬼。我坚信胜利属于我们,国民党反动派必定会灭亡。”李××、袁××、彭××三人见我意志立场坚定,不能说服,只好三人一同跑向国民党军队那边。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李××一伙万万没有想到,在一次战斗中被我军俘虏,随后就地处决。
我军已被围追堵截六个多月,那时我已被编到45团。没有吃的,战士们在雪地里、在密林中寻找野菜充饥,山脚下农田里的枯玉米杆和玉米花穗就是我们的主粮。
隆冬时节,寒冷的天空时常飘落着一些雪花,北风时紧时松,象刀子一样在脸上刮来削去。我的脸、手、脚都被冻伤,战士们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满山遍野都是战友们“拉肚子”所埋下的“地雷”。在这个严寒的冬天,我们都是穿着一双草鞋,一身单薄粗布衣,浑身都是虱子。
为了摆脱困苦绝境,部队决定从小北山穿插过去,当时小北山有胡宗南部队驻守。一天下午,天黑沉沉的,偶尔从乌云中射出几缕光束,残阳如血。战友们有的端着枪,有的将手榴弹后盖揭开挂上弦,小心翼翼地向山头摸去,接近敌人还有20多米时,大家一起开火,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但是敌人也非常顽固,拼命抵抗,连长命令我向敌人施展攻心战。
我分开草丛,爬上一块突兀的大石头,向敌人喊道:“蒋军兄弟们,你们都是抓壮丁来的,不要为国民党卖命……”。
突然,一颗流弹击中了我的右太阳穴,我顿时失去了知觉。后来才知道,是身后的几个战友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把我从硝烟弥漫的山上抬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位战友看见我的伤口有些“怪”——子弹的一半钻进了我的太阳穴,可是另一半却露在外面,他咬着牙用手直接将那颗子弹硬拉了出来,而后址下自己的衬衫为我包扎伤口。腹泻、腹痛、伤口痛,一连几天我都不能动弹,眼前时常出现幻觉,头脑轰鸣,气息奄奄。我当时想,这小北山可能就是我的归宿了。
我在战斗中负伤的消息传到团部。团首长派机关指导员梁礼英同志前来探望慰问。她不是医生,胜似医生,不仅在精神上给了我安慰,而且还特地给我送来一碗苕粥和一个又红又黑的麸面馍馍。由于三天粒米未进,当时我连张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望见这个麸面馍馍,我眼皮不停地眨动,再也抑制不住感恩泪水从腮边滑落在铺垫着的稻草上。我伸出颤微微的双手,从指导员手中接过这个又红又黑的麸面馍馍,悲喜交加。悲的是在敌人封锁半年之久我一直没有见过馍馍是个啥样子,而喜的是在战斗中负伤之后,首长派人来探望并送来救命的食粮。
我把梁礼英指导员送来的这个如金似银的麸面馍馍揣在怀中已有一整天,排长来到我铺前,他想说什么,刚一开口,突然他又停住了。我说:“排长,我不行了,你把这个麸面馍馍分给战友们吃吧!让大家多杀几个敌人。我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那个还略带体温的馍馍。
排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以命令的口吻说:“祥生同志,你要挺住,坚持下去,你会很快就好的。这个麸面馍馍是团首长对你的关怀,你一定要把它吃下去。
排长离开草棚,而我睡在草堆上用手摸了摸这个麸面馍馍同时又把它放在鼻跟前嗅了一下,开始慢慢咀嚼。
一连几天,我的手中似乎还拿着那个麸面馍馍,我的鼻子前似乎还留有那个麸面馍馍的芳香,我的口中始终都还有那个麸面馍馍的回味。就是这个麸面馍馍使我在生命垂危之际悠过一口气来,伤口开始愈合康复,就是这个麸面馍馍挽救了我的生命。
现在,每当我想起中原突围那段艰苦卓绝、血雨腥风的岁月,我总是深深地怀念那些长眠地下的无数战友;每当我看见或者餐食雪白的馒头时,眼前总是出现幻觉——那个又红又黑的麸面馍馍;每当我漫步林间小道,来到苍松翠柏环绕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前,我总要反复品味碑上的铭文。
阳光普照,人间胜似天堂,且看今日神州,光景这般美好。这光荣属于党的领导,,也属于烈士们的功劳。过去的那时节,先烈们为了今天,任凭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凭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前仆后继,英勇奋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祖国江山如此多娇。
京山县卫生局王祥生口述、邓京广整理
1996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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