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苏州见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中：“……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

“姑苏、阊门外、葫芦庙……”，曹雪芹把《红楼梦》故事的起源地点设置在了苏州，于是全书情节由此拉开序幕。

昔日的姑苏城作为江南的代名词，它的气质是在时光流转中，一点点浸入骨子里的。春秋吴越的刀光剑影，隋唐河海吞吐的商船，宋元平江的纵横城坊，明清大家笔下的山水画卷。从蒙昧到文明，从尚武到崇文，太湖之滨的苏州，用两千多年书写的气象万千，成为了江南的历史记忆。

相传，夏代有位谋臣叫胥，因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得到封地，即“吴地”，从此便有了“姑胥”之称，“姑”是当地土语发音词，没有意义，而在吴语中“胥”与“苏”两字相近，于是人们把“姑胥”渐渐演变成了“姑苏”。

商代末年，周太公（公亶父）想把君位传给第三个儿子“季历”，长子“太伯”和次子“仲雍”主动避让，于是就前往还是蛮荒之地的江南。
当时东南沿海地区生活了以部落存在的古越人族群，中原人称他们为“百越”。太伯为江南带去了中原的农业文明，并与当地土著居民结合，在今江苏一带建立了带有部落性质的“勾吴古国”，史称“太伯奔吴”。

春秋时，仲雍的第26世孙阖闾继位，他任用楚人伍子胥为相，先破楚、再服越。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观天象，看风水，为吴国都城选址，建造了吴国都城。“吴大城……阖闾所造也。” 即为江苏城的起源。

公元前221年，秦统一中国，全国推行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吴地”属会稽郡，郡治在吴国故都（苏州城址），并以郡治所在地设“吴县”，成为所管辖二十六县之首邑，“吴县”的得名自此开始。
隋代建立后，变州、郡、县三级制为州、县两级。公元589年，隋将宇文述平定吴地，改“吴州”为“苏州”，这是“苏州”得名之始。

宋代（公元975年）时，吴越孙承祐为平江节度使，意在平定李煜江南国，今“平江”两字，即当时平定江南国之意，自此，苏州历史上开始有“平江”之称。

明代（公元1367年）时，又改为“苏州府”。清代后，苏州仍然称“府”。到民国（公元1912年）时，废“苏州府”，从此称“苏州”。

清乾隆年间，徐扬的《姑苏繁华图》，绘录了很多市招，将苏州的繁华市容全方位的展示出来了。康熙时，人称“吴阊至枫桥，列市二十里”，更有说到当时苏州的繁花程度是“无一日不然，无一时不然，晴亦然，雨亦然”。

吴越之地的江南，成为如此文明富饶的地方，主要与历史上的三次“衣冠南渡”有关。“衣冠”是指衣服和帽冠，在这里是进一步代指古时候的士大夫，“衣冠南渡”就是豪绅大族因避乱而南迁的事件。

第一次南度，是在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西晋末，当时从北方南迁的汉人，不但带去了大量人口，还带去了中原的文化和技术。东晋国开国皇帝司马睿移镇建邺（今南京）后，接下来的宋、齐、梁、陈，加上三国时期的东吴，这六个朝代简称“六朝”，都定都南京。

第二次南渡，发生在五代十国时期，这又是一个乱世。唐朝末年，黄巢之乱，各地节度使纷纷独立，李氏王朝灭亡。中原地区先后经过五个政权更迭，所以称“五代”，即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中原之外先后存在过十个地方政权，称“十国”。“十国”中以吴国最强，占据着江南，以金陵（南京）为首都。中原唐朝被后梁替代后，吴国仍然沿用唐朝的年号，并以大唐正宗自居，这就是南唐。

南唐时，吸引了大批从中原来的士族和百姓，这些南渡的中原人士进一步推动了江南地区的经济和文化发展，江南又一次成为文明的避难所。南唐推崇尚文之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词”这个诗歌艺术得以发展，以南唐后主李煜为代表，为宋词开启了先河。

第三次南渡，是北宋“靖康之耻”发生后，北方的士族又一次“衣冠南渡”，在杭州建立南宋。整个南宋期间，江南成了汉文化的大本营，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江南真正成为了文化和经济的中心。

元、明、清时的都城虽然不在江南，但江南的经济和文化继续景气。元代的戏曲即“昆曲”，是现今最古老的剧种，它的发源就是苏州的昆山，也是百戏之祖。

此外，从有科举开始，历朝历代中进士最多的就是江南。到了近代，大师级人物也多出自江南，鲁迅、巴金（祖籍嘉兴）、徐志摩、钱钟书等等。江南从最早的蛮荒之地，到经济文化中心，这里见证了整个历史的发展过程。

名字，是一座城市的内涵，其中的深意隐藏在苏州的角角落落里，浸润在苏式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最入眼的应该是苏州的小巷和石桥，唐代诗人杜荀鹤的《送人游吴》中：“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这座城，借了山水风月，又借了宋的时光和文人的意趣，筑亭台、搭廊芜、架石桥，辟出幽径，存蓄禅意。

有句话：“造物是时间的指纹，艺术是造物的灵性结晶”，园林也是如此，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园林主人又多为归隐文人，他们饱读诗书，富有学养，诗意栖居于精心营构的世外桃源。明代“拙政园”的松风水阁、清代“留园”的古木交柯、元代'狮子林的假山怪石’，宋代 “沧浪亭”的轩坊亭榭，更有欧阳修和苏舜钦的集句对联：
清风明月本无价   近水远山皆有情
      不出城郭便能得到山林之趣，赏了山水庭园，访了深处风雅，再探寻一下城里那些街、巷、桥、寺门的名字：吴趋、观前、宝带、寒山、云峰，真是把平常都过成了一种审美。有些桥的名字，是从古老的传说中来。如“剪金桥”，据说是春秋时，吴王剪掉发上金簪的一段，让侍者去为西施买胭脂的故事，现在城西还有一条巷子叫“剪金桥巷”。

在苏州，寻常日子的一天，从一碗头汤面开始，这是一种“苏式面”。面端上桌，临窗一坐，此时定格，犹如进入一幅水墨画，画里人人软语呢喃。而窗外水汽氤氲，乌篷船摇过粉墙黛瓦，长篙一撑，留下一个江南的背影，让多少人依依不舍。

2023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