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娣 石显润 欢天喜地锣鼓响,娇美新娘家中娶。二串鞭炮噼里啪啦,滕起的烟雾中新娘下了轿,一群小孩子拍手围在新娘子身边转来窜去,只为了新郎家递过来的一粒硬硬的水果糖。五岁的我看着新娘穿着红艳艳的涤纶上衣,.头发梳了个髻,插着艳丽的塑料花,脚上还是黑色半跟的皮鞋,可能那个年代的人都穿自己纳的布鞋吧,对新娘子穿的锃亮的皮鞋印象极其深刻。这个就是我同一个房头细爷娶的新娘了。我村子三十来户,共一个祖宗,细爷幼年丧父,一只眼睛是瞎的,好不容易娶的细娘大名招娣,听说是青山水库大山里的人家,娣没招来,只有姊妹二个,父母又早逝,跟着大伯,一天学没上过,其实大山里读书也很难。快二十五了嫁到了我们村。新婚第二天端茶认亲,炒米泡加一粒红枣用托盘端上来,象征性喝一口拿出五元放在碗底算是成了石家人。我跟着一伙小孩子看热闹,今天的新娘换了个翠绿的涤纶上衣,衬得皮肤极外黝黑,一笑露出鲍牙,乡亲们闹哄哄的算是那个年代比较热闹的婚礼了。秋风起,稻浪翻涌。招娣婶也拿着镰刀下田割谷,她是山里人基本上没割过谷,时不时就把手豁个大口子,鲜血淋漓好不吓人。好在她吃苦惯了,流过几次血后慢慢适应了躬着腰不停挥舞镰刀满头满身谷灰谷壳的生活,打起谷(用力摔打稻谷使谷粒脱落)起比男人都有力,甚至能背个谷斗颤巍巍地来回,因为细爷从小体弱,加上虽然穷却是独生子养得娇气,家里大部分重体力活都是细娘做的,村里人一提起她,都是夸细爷好福气,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女人。等到雪花纷飞,细爷把晒干的树根架起烧,几个邻居都围在火边谈天说地,细娘套个顶针在火边纳鞋底,时不时地拿针在头发上擦一下,低垂的头,被火烘的红通通的脸蛋,偶尔附合一两句话。她的针线活极好,曾经送给我一双千层㡳绣了红花绿叶的布鞋。很快地,她就适应了村里的生活,还把她特有的绣活教给了村里女人。那个年代只有极有钱或者是婚嫁喜事才舍得买涤纶的确良的衣服,这种衣服色彩㶷丽又耐磨经穿,新婚的细娘穿着红的绿的涤纶衣服不知道惹来多少羡慕的目光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兴起了苧麻,原来一两毛一斤的干苧麻突然飚升到五六元甚至七八元一斤,浮屠街那里也开了个很大的麻纺厂。要知道当时工资才四五十块。这一下全村人都把地里的麦子呀薯子挖掉改种苧麻了,甚至一度麻根都卖到了上十元一斤。我每天放学都跟着母亲上地剥苧麻,剥好背回家用简陋的剥麻刀剥开,长期不停劳作十个手指都是斑驳的污渍。招娣婶更是没日没夜地移植苧麻,剥麻,有时看见她手指都裂开好大口子,露出鲜红的肉,她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种麻,剥麻,乐得整天合不拢嘴。只是两三年时间苧麻突然又不时兴卖不起价了,村里人又在地里种薯子麦子了。招姊肚子争气,三年生了一男一女凑成好字的二个小孩,日子穷苦却有了奔头。细娘疼爱孩子,甚至专门辟了一小片地种甜瓜。孩提时候的我嘴馋,眼巴巴望着甜瓜抽出藤蔓,开了小花,结了小果子,路过那片瓜地时总要偷偷望几眼,眼看香瓜变黄,我瞅人没看见就偷摘了二个。第二天细娘挎个竹篮拿五六个甜瓜给我家,说是给润姐儿尝个鲜。小时候的我也不懂事,只晓得瓜好好吃,又甜又香。瓜虽然甜可是细娘的儿子三岁了却不知道说一句完整的话,抓到什么就往嘴巴里塞,看过几个村医终于确定堂弟有轻微智障。招娣婶更加辛勤地劳动,天空刚露出鱼肚白就去田间地头打转,星星月亮升起来才回家煮饭带娃。辛苦劳作下几年时间细娘皮肤更黑了,乌黑的头发也变得黄而稀,用个皮筋扎着,田里的活计插田呀割谷呀砍柴呀种菜呀却是熟练至极。堂弟八岁了,正好开始打工浪潮,内陆的人纷纷涌往广东上海去淘金。细爷没读过什么书,村里有人在四川那边打隧道,就随着过去了,一个月一千多,已经是很高的工资了,只是听说很辛苦,年底回来时,给堂弟堂妹一人买了一套新衣服,招娣细娘穿着细爷买的黑色小皮靴引来满村女人羡慕的目光,大年初一我去拜年时细娘穿着红通通的花袄子,笑容满面地抓了一大把自家炒的花生塞进我衣兜里。来年我正帮着家里割谷,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突然听说细爷打隧道时被塌方的石块砸死了。母亲带着我去看细娘,她蓬着头发,眼睛又红又肿,堂侄子十二三岁,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堂侄女十来岁,只是嘤嘤嘤地哭泣。招娣婶茫然地回应着大家的问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事还是是村里同行的人帮着处理的。赔偿了八万多。日子还是得过的,细娘更加辛苦地在地里刨食,有时闲了就去工地提灰桶,轧钢筋,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带二个孩子艰辛自不用说。单身守寡的女人身边总是会有不怀好意的男人的。不到三个月,一个又老又丑又穷的男人,趁着招娣轧钢筋嘘寒问暖,刚刚开始交往就觊觎细爷的赔偿金,时不时地提自己多么了不起会做生意,就是缺少本金,甚至向招娣婶描绘赚钱后幸福的未来生活,女人嘛尤其是没见过人心险恶没听过多少甜言蜜语的女人,一下子仿佛遇到了真心为她打算的知己,拿了五万多给那男人去做事业,谁知拿到钱的男人没二天就玩起了消失,再打听也是查无此人。惹来村里人好一通笑。此后,细娘咬咬牙,带着二个孩子过活,比男人还辛苦地种地,种菜,在工地里帮工,提灰桶,搬砖,轧钢筋日子如流水般逝去,二个堂弟妹也渐渐地长大,堂弟因为轻微智障,家里又穷,没有结婚,堂妹嫁给了隔壁村,听说也生了二个燥郁症孩子,日子极其忧心。五十不到的细娘已经满头白发,面容黎黑,瘦得皮包骨了。我是早就离开家在外生活了,前年回家看父母,路过细娘家,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差点让我呕吐,我告诉母亲,她叹口气道,你细娘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从鼻子烂起,直烂掉嘴巴露个大窟窿,有村里人亲眼见到有蛆从烂的地方穿进穿出,早就生活不能自理了,她儿子也没有什么生活能力,每天买个馍丢给她吃,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洗个澡,那味道可不熏人么?我静默无言。自此就绕开细娘家了。几天前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提到了细娘,母亲说,哎呀,早就死了,入殓时房下的(就是同姓房头的亲戚)去帮着洗,头发都打结了,身上一搓就是泥,蛆直个滚,帮忙的堂婶堂嫂几个人当时就吐了。说完直叹气,临死她都不知道吃个饱饭没有。我呆了一呆,那个穿着红艳的上衣,戴着鲜红塑料花,脚踩半高跟黑皮鞋的细娘就这么过完一生了吗?女人的一生就譬如蒲公英,散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有幸的人什么也不用做,碰到肥沃的土地就能开出繁茂的幸福之花,不幸的人挣扎着想通过勤劳的双手改变命运,却在泥淖里挣扎越陷越深。为什么所有的仙人犯错会贬入人间,是因为人间苦苦挣扎求生的人那么多么?石显润,网名清溪,白沙人,从事教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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