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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爱书 |《等待戈多》by萨缪尔·贝克特

 置身于宁静 2023-11-18 发布于浙江
至爱书 |《等待戈多》by萨缪尔·贝克特

至爱书 |《等待戈多》by萨缪尔·贝克特

有时我觉得被行尸走肉包围了,然后发现自己又向贝克特靠近了一点点。

每一幕拉开的时候,贝克特都的人物都是静止的,不是一般的静止,它有一种再要动起来会很艰难的势。两个等待戈多的男人,身体动作随时化成了黑色背景的一部分,如同躺在一个垂直的墓穴里;他们的言语里总是有“戈多”,所以精神也是被囚禁的,就像那些一整天都在议论一个热点人物的人,或是每天盯着闪烁的红绿数字的人。

《终局》里的垃圾箱,盖子忽然翻开,里面探出的人头不是好奇的,而是死去了很久、忽然被惊扰起来的感觉,它左右转动,明显不想离开它的囚笼,“活埋”让这个脑袋感觉舒适。《快乐时光》里被土埋了半身的温妮倒是想要离开的,她说,她想“像蛛丝一样飞向蓝天”,但是在烈日烤飞了她的小阳伞后,她自问“我是不是最终也要融化?是不是也要燃烧?我也会化灰吗?”

唯一能对付“贝克特黑”的一种白,是独白,但这当然是“蝉噪林愈静”的效果。仰卧在昏暗或黑暗中的人,在一种谵妄状态下,自找烦恼地、自我怀疑地对着一个虚空中的听众喋喋地说个不停。《等待戈多》里的对白几乎也是独白,它们越来越沉闷,最终憋得一场暴雨:无意义的语言洪流从幸运儿口中突然爆出。贝克特讲,幸运儿的独白是一群“石头”,他吐出了一个完全由石头组成的世界,两个主角,不知所措地面对在他们身边冲过的语石流,时而伸向天空索要光芒的弗拉季米尔——他像树,是那棵达利式的枯树的人格回应——一动也不敢动,而埃斯特拉冈呢,他本来就是匍匐在地的石头。

人不能动,人还可以说。但是传统的寒暄疗法,解闷之道,在语词自己也成为束缚之后变成了讽刺。两个男人用说出“戈多”的名字来召唤一个戈多已到的现实;在温妮这里,土和太阳夹攻她,在克拉普这里,记录了他的回忆的录音带困住他。《终局》里唯一能活动的人,是被各个不能动的人所约束住的。不敢想象、一想就要垂泪的生之困境,贝克特一一演绎出来,幽默若不黑色,则不叫幽默。

至爱书 |《等待戈多》by萨缪尔·贝克特

在给天底下第一难缠的天才詹姆斯·乔伊斯校过他的《芬尼根守灵夜》后,贝克特拿到了酬劳不多,只是几百法郎。乔伊斯抠抠索索,见贝克特嫌钱少,又补了他一件旧大衣和几条领带。贝克特接受了:作家不出名,没有版权被各个国家争购,就得受着拮据。但他就此事说过一句妙语:“被伤害比伤害要单纯得多。”

贝克特是个很不愿受伤害的人。当年他告诉一位想给他写传记的女士说:我不会帮你,也不会阻止你,去做这件事。当我在越来越多的场合里不支持,不反对,事实上就是不表态的时候,我就在靠近贝克特。这是害怕的表现,是脆弱的写照,而脆弱的人,都会安慰自己说,我个人的能量只能用在可以创造一些什么的地方,而不能用在别处。

贝克特跟乔伊斯都是爱尔兰人,都讨厌爱尔兰,也都像踢掉脚上的袜子一样踢掉基督教,但贝克特更加坚决地无神论,坚决地让人化为黑暗中的灰。黑暗是给人的安魂祝祷,催化了人所经历的混乱、痛苦转化为喜剧。这里出现了一种新的艺术,不做增加而只是扣除,不靠丰富和喜气洋洋的嬉戏,而靠材料的有意缩减、装饰上的尽量消除而成就的艺术,人的失败被贝克特神化了,一次失败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失败,一次痛苦激发了过于暗淡的心情,那就用下一次痛苦来设法构成幽默。不是有那么句格言吗?喜剧,最幽默的事情,莫过于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重演。

萨特用他的荒诞学说赞扬了贝克特。但是,“荒诞”一词太好用了,多少思考、演绎和阐释推进到它,就戛然而止。我们把“荒诞派”放到贝克特的头上,也相当于把他束之高阁。没办法,人必须给无以名状的东西一个名字,否则它便不能买卖。

至爱书 |《等待戈多》by萨缪尔·贝克特

我喜欢他的名字:萨缪尔。它有犹太的渊源。像普通的犹太人一样,贝克特虽然交游广泛,却始终更关注自己头脑中的“事件发生”,而非外部、真实世界的人,外部世界里的偶然性是要干扰他内心的安宁的,对人的意志和野心的磨练也是徒劳的。在他的出生证明上,他的生日4月13日被记成了“5月13日”,他为之愤怒:不是愤怒于日期记错了,而是愤怒于世上的每个人都需要有“出生证明”这么一种东西来证明他的出生。

可是这种不一致,又足以使人怀疑,他坚持自己是4月13日出生,是在为自己落生在这个“狗娘养的世界”上增加戏剧性——因为那天刚好是耶稣受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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