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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走皖南赏古徽州之四:屯溪老街

 zzz_0401 2023-11-25 发布于北京

西晋武帝司马炎在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剿灭东吴,在吴地设立新安郡,表示天下重新安定团结。这新安郡是徽州的前身。其时,新安郡内祁门县有一座新安山,也有可能司马炎借了此山名之意,赞己重定天下之功。新安郡境内休宁县发源的有一股溪流,它经过新安郡向海流去,到了入海处就是现今的钱塘江。古时这条河连上游带下游一起叫做浙江,浙江省即是以此江为名。到了唐代时,浙江的上游改称新安江,是以其发源于新安郡为名。宋代改新安郡为徽州,但新安江名仍保留至今。新安江虽不浩渺,也算是一条大河波浪宽。

若是于岸边寻一茶肆,躲开午后骄阳,坐阴凉下,品一碗茶,抽一袋烟,便颇可混些时分。

秋日见晴,新寒尚远,清和天气。百里长河,九龙峰下,比旧风光美。
良朋连袂,单衫小扇,依约冶游情味。问谁家、绿荫露台,碧水青山交媚。

沿江处古时有一座码头,是徽商外出或回乡的水陆码头。上一集说到明代文学家程敏政,他曾给西递的明经胡氏题诗。程敏政是徽州人,其祖上先人即在此水陆码头盖起几座客栈,人称八家栈。水陆码头周边一带,靠八家栈带动,逐渐开起不少店铺,成了商业街。有了商业街,当然逐渐就成了一座镇子,叫做屯溪镇。这条商业街一直苟延到了现在,前些年被当地政府重修了一遍,2009年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街,叫做屯溪老街。

街口那不是牌楼,也不是大门,它就是一座骑街楼。

沿街走将下去。眼见橱窗里有一辆百年老式电驴子,发动机居然是双缸的。

抬头一看,原来这是一家客栈。进店坐下,太太去和老板娘交涉,我就在窗前观赏窗外粉墙下的几枝尚绿叶。

据说还有空房,好吧,即使这不是程家八家栈之一,我们也在此住下吧。客栈虽不大,倒也干净整洁。安顿好行囊,便听得楼下叫卖声。循声下楼,隔街望去,原来是豆腐西施。

老街上有几家徽菜馆,最大的招牌是臭鳜鱼。在街口那家店坐下,店小二说他家是徽菜名店。小二说徽菜是中国八大菜系之一,我当然知道徽菜说的是徽州菜。我让小二告诉我八大菜系都有谁,他说川鲁粤徽,然后还有东北大菜、淄博烧烤和柳州螺蛳粉,最后一个吃不准是淮扬菜还是湖南菜了。他既如此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也不能和他较真儿。

徽菜在我理解中,最著名的那道就是臭鳜鱼(念桂鱼),正宗的还就是徽州臭鳜鱼。臭鳜鱼是算馆子菜;上面图片里的毛豆腐算是街头小吃,现在徽菜馆子里也有供应。这两样都是把新鲜的食材暗藏起来,结果变质了,最后将错就错做成了美食。豆腐是极易变质的,各地都有成心把变质的豆腐做成小吃的,长沙臭豆腐、上海臭豆腐、北京臭豆腐,包括这个徽州毛豆腐,虽然臭法不一,却是臭味相投。在各大菜系中,魚都是一定要吃新鲜的,特别是淮扬菜。所以俗称海鲜,或者河鲜。徽菜地盘虽然离淮扬菜不远,却喜食臭鱼,徽人品味何以至此?说实在话,这臭鳜鱼和毛豆腐都不是我能欣赏的,只能敬而远之。最后是上了胡氏一品锅,不知道是不是上集在西递村领教过的明经胡氏私家菜。

老街上小吃店不少,曾吃过一家小店的馄饨,贼好吃!他家的酒酿圆子也极佳,还有黄山烧饼。徽州的烧饼很神奇,端上来很像点心铺里的点心。这烧饼是有馅儿的,居然是梅菜扣肉馅,还有雪菜肉末馅,味道不可描述。

老街上多有餐饮店,全都说善烹臭鳜鱼。

全国的旅游景点都遍布当地特色餐饮,屯溪老街上都是臭鳜鱼和毛豆腐,好在这些臭鳜鱼和毛豆腐还都是当地徽州人所烹。你要是去到北京恭王府一带后海胡同里,也可见遍地餐饮都卖“老北京炸酱面”,可那些炸酱面没有一家是北京人炸的,基本都是东北人。这是京城和古城当地美食的区别。

清晨的老街。

除了徽菜,当然还要有其它特产。徽州地方上有名声很响的茶叶。

其一是祁红,就是祁门红茶。祁门就是古徽州一府六县里的祁门县。唐代茶圣陆羽对徽州茶叶曾有“湖州上,常州次,歙州下”的评价,说明那时歙州就出产茶叶,徽州在唐代称歙州。陆羽评价歙州茶叶味道并不出色,当时的徽州茶叶是安茶和青茶。到清光绪初年,江西宁州已有红茶。祁门人便请了宁州师傅在祁门传道,用祁门不畅销的那些青茶改制红茶。经过二百二十次试验和改进,终于成功。祁门红茶不同于宁州红茶的关键是茶叶的发酵,不知道是借鉴了臭鳜鱼还是毛豆腐的发酵方法,反正和其它地方的发酵茶风味相差甚大。祁门茶农把这些新制红茶做成精制上品,挑到京城试销。一经上市,立即获得广泛好评,被爱新觉罗和叶赫那拉族人引入宫中,皇家品后定为贡茶之一。

祁门红茶自此名声大噪,崇拜中国奢侈品的外人纷纷采购,各国皇室都要买来自饮,颇陶醉。后来,红茶工艺传到云南,在云南形成了另一种著名的中国红茶,就是滇红。祁红的茶香非比寻常,第一口就能让你为其折腰。祁红和滇红在西方是最高贵的红茶,但是因为产量无法满足几亿洋人需求,西方人的普通茶就只能是印度红茶,产量很大;中档的是锡兰红茶;祁红和滇红属于极品茶。英国人嗜茶如命,那个作家毛姆小说里的人物只能喝印度红茶;毛姆本人能喝上锡兰红茶;给毛姆发荣誉奖章的女王家才能喝上中国的祁红和滇红。

对了,你们见过英国人烹茶的茶炊吗?下面一个铜火炉,火炉上坐着一个大肚铜壶烧开水,水壶肚子装一个龙头。水壶灌水孔上不是壶盖,而是又坐着一个小铜茶壶。水壶烧开后,用开水冲泡上面小茶壶里的茶叶,然后坐在大水壶之上保温。要喝茶时,先从小茶壶往茶杯里注入极酽茶,然后再打开大水壶的龙头在茶杯里加上白开水,这就有了一杯英式早茶或者午茶。后来,意大利人学会了这套原液稀释法,他们用这法子做机制咖啡。先是用高压萃取少量浓缩咖啡,然后兑十倍水,就是美式;若兑十倍牛奶,就是拿铁;若直接喝那浓缩咖啡,就是爱死普瑞叟。

徽州还有一款很有名的绿茶叫黄山毛峰,这是属于高山云雾茶。清明新制的茶上布满白毫,因此叫做毛峰。中国人爱喝绿茶,所以黄山茶的历史很久,比红茶年代更早。黄山茶最早是出于唐代,开始的时候并不十分有名,所以陆羽评其为“下”。宋代时期,黄山茶开始出名;明代时最盛,品质更佳,渐形成黄山毛峰。黄山毛峰也是在清光绪初年基本形成固定工艺,新中国初期曾组织全国评茶,黄山毛峰入选中国十大名茶。

中国十大名茶中还有一个高山云雾茶是庐山云雾茶,也是富有白毫。唐代陆羽评庐山谷帘泉为天下第一泉,若冲泡庐山云雾茶,那就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喝的仙茶。

徽州最高级的茶是太平猴魁,也是绿茶,尖茶极品。太平猴魁茶园不大,后来当地扩大种植,但是品质稍差。太平猴魁、西湖龙井、武夷山大红袍都是产地太小,所以出产极少,纯正产品没有价钱。凡是你能喝到的,都是不纯正的。牙买加的蓝山咖啡也是这样,凡是你能喝到的都是蓝山脚下的,而不是海拔一千米以上的。但是牙买加人特会骗人,他把海拔一千米以下的咖啡叫做高山咖啡,其实那是矮山咖啡。

屯溪老街上的茶叶店都有祁红、猴魁和黄山毛峰,从特级一等到普通三级都有,价钱不一。

老街上当然要有老屋。看看这座楼。

这肯定是清末民初的遗物,已经没有徽派建筑的样子了。

看看这座楼,这是典型的民国建筑。你看那拱券门窗和新巴洛克小阳台,这都是西风东渐带进来的建筑元素。这样的建筑当年是叫做“小洋楼”的。

看看前些年重修老街时的新屋。

粉墙黛瓦马头墙,翘角屋脊饰砖雕,徽式临街店铺建筑式样又回来了。看看墙上装饰的古风砖雕。

这些店铺很多是老宅翻新,楼下开店,楼上住人。有一些人家是把楼下店铺租出去,自己还住在楼上。

沿街店铺除了餐饮,还有很多是出卖徽州特产。前面曾说徽州特产有文房四宝。历史上最早的著名文房四宝基本都出自徽州:宣城诸葛笔、徽州李廷珪墨、澄心堂纸和婺源砚,这是五代十国的南唐时期。宋代以后,著名的文房四宝演变成了宣笔、徽墨、宣纸、歙砚、洮砚(念桃砚,在甘肃)和端砚(广东肇庆)。元代以后,湖笔(浙江湖州)胜于宣笔。

清乾隆年间,陕西巡抚毕沅(念必圆)给皇上进贡了一块南唐李廷珪墨“翰林风月”,这块墨现在仍收藏在故宫。据说当年李后主每日用一块李廷珪墨写字作画,凡十年都用不完一块墨。好的徽墨研墨后形成的边角锋利如刀刃,杀鸡宰鹅不在话下。号称“一两徽墨一两金”的李廷珪墨湮灭后,明代最有名的是程君房墨。明代书法家董其昌曾说“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清乾隆年后,胡开文墨成为徽墨名家,至今还有,屯溪老街有它一家分店。我在这分店里面和店长聊了聊,他给我推荐了一块纯松烟墨,确实坚硬无比,其嗅极香。买下一块,带回去送朋友。

徽州的歙砚也是非常有名,和端砚、洮砚、澄泥砚(念瞪你砚)并称四大名砚。这四者中只有澄泥砚不是石砚,而是用上等河泥烧出来的陶砚,一般是陶红色。河北邯郸邺城遗址早年曾挖出不少曹操铜雀台古瓦,宋代时期有人开始用这些古瓦制砚,叫做铜雀瓦砚。在临漳县博物馆还能见到古代铜雀瓦砚。

老街上卖歙砚的不少,每块砚都非常漂亮。歙砚很沉,不好拿,没敢买。其实这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字写得难看,不好意思买。过去如果字写得不好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现在各种考试都不看考生那笔字如何,所以更没人认真练字了。计算机一上台,练字的人又少了一半;智能手机把剩下那一半练字的也都给消灭了。你说这现代科技是不是毁灭了传统文化的世代传承?

老街上店铺里也都有卖宣纸和宣笔的,宣纸没得说,肯定是传统的。宣笔历史上曾有很多年败给了湖笔。近几十年,宣城人又认真摸索,找回了过去的工艺,重新做出了上好的宣笔。宣城虽离徽州不远,但它从来都不属于徽州,而是和徽州同级的。徽州称新安郡时,它叫宣城郡;徽州称府时,它称宁国府。现在宣州是地级市。既然宣州不属于徽州,我也就别往回带宣纸宣笔了,或遭人耻笑。

夜来时,老街上仍熙熙攘攘,多是吃客喝客。小吃店前常有围观者。

豆腐西施叫卖得更欢了,声音里透着生活的快乐,锅里的毛豆腐们纷纷出炉被路客吃走带走。要是在过去,你就可以见锅边纸盒子里银钱渐盈。现在不行了,店家都把钱匣子塞手机里了,你就对她的经营情况一无所知了。

吃完老街徽菜,回到老街酒店。洗一个老汤之澡,爬上老街徽榻,回京之前再做一个秋夜徽梦。梦中似闻远来的梆子声,伴着更夫远去的“当心火烛”声。正是:

梦回月色更声悄,倚枕愁多少。参差树影满窗前,只有寒光一片是当年。
梦魂不怕关山杳,再向中原绕。苍烟历乱九州风。正是江南声断景阳钟。

这一趟古徽州之旅,是特意来看看徽州文化发源地。徽州文化包罗万象,我这三、五日游也就是看看皮毛。虽说是皮毛,还是看了官府民居的徽派建筑,城景村光的不同风貌。即使同一徽州文化下,城乡之间也是不一样的,都去看看,这叫“比较旅游法”,观赏徽州文化的多样性。徽州建筑没有北方的恢宏大气,也不像岭南那般灿烂夺目,它是那种温婉的典雅。徽州的出产也是很有特色,你说这些文房四宝哈,是它们培育出徽州文化;还是徽州文化带红了它们?看了苏杭那些小桥流水和古典园林,这次见到了它们的美术原理来源。却吟:

粉墙浅黛,似玉人洗去红铅。
村塘残荷,如相公幽房冷榭。
入府衙,走黟村,二里老街食徽膳。
闲走徽州仅几日,回首往事越千年。
其实今日徽州路,终落千岩万壑间。

(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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