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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从今天开始咱们来看《金瓶梅》第四十一回的文本。老规矩，先看一下本回的回目。 崇祯本回目：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这两个版本的回目虽然写的不一样，但其实讲得是同一件事，只是换了一种表述而已。具体来说，词话本的后半句“潘金莲共李瓶儿斗气”是一句明确表述，说的就是红白玫瑰斗气一事，这是确定的；而崇祯本的后半句“二佳人愤深同气苦”则多了一重模糊感，既可表示红白玫瑰“同气苦”，也可表示潘金莲与孟玉楼“同气苦”，更胜一筹。至于本回的情节嘛，蛮简单的，已经被回目透露了个底朝天，主要就讲了一件事，那就是西门府与乔家联姻了，因着联姻，潘金莲与李瓶儿之间的矛盾爆发了。 关于两家联姻的契机，作者在上一回已经点了出来。乔家送帖子给月娘，说正月十二日邀请西门府女眷赴宴，潘金莲因此还特别管西门庆要了新衣服，赵裁缝紧赶慢赶把衣服裁了出来。我不知道金莲是不是有在宴会上艳压群芳出风头长脸的想法，想起她掐尖要强的性格，大概有那么一点点的出风头想法吧，不过就像九日过生日一样，这一天的风头竟然又被官哥抢了去。之前是玉皇庙打醮，现在是两家结亲，可以想见，在这一回，潘金莲的情绪是一定会爆发的。） 词话本回前诗曰： （此诗第三、四句提到了王导和石崇，这两个人物都是诗词典故里的常用人名，石崇的典故之前讲过了，这次简单说说王导吧。王导，琅琊郡临沂县（今山东省临沂市）人，出身士族，晋丞相，历仕元帝、明帝、成帝三朝，才量过人，官至太傅。所以诗句里才写“官高位重如王导”。石崇嘛，石崇的首要特点倒不是位高权重，而是富可敌国，所以诗句里写的是“家盛财丰比石崇”。 有权又有钱，说的正是此时之西门庆也。荣华富贵固然好，怎奈难全始终呀。 不过我作为一个现代人，我的观感和古人有些不同，我会觉得，假如西门府是这样的西门府，假如贾府是那样的贾府，败亡就败亡吧，一点格局都没有的家族，不败亡留着干啥？ 公者才能千古，私者不过一时，也只能一时。） 崇祯本回前词曰： ——右调《满庭芳前》 （词话本的回前诗已经够陈词滥调的了，崇祯本的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别说格局了，连情趣都算不上。） 快进到正文。 话说西门庆在家中，裁缝攒造衣服，那消两日就完了。到十二日，乔家使人邀请。早辰，西门庆先送了礼去。那日，月娘并众姊妹、大妗子，六顶轿子，一搭儿起身，留下孙雪娥看家。奶子如意儿抱着官哥，又令来兴媳妇惠秀伏侍叠衣服，又是两顶小轿。
（一共是八顶娇子哈。吴月娘姐妹五人一人一顶，孙雪娥和西门大姐在家看家，大妗子一顶，如意儿抱着官哥一顶，惠秀带着一堆替换衣服一顶。关于这个“叠衣服”，并不是特指叠官哥衣服，而是指叠仪式性的、贵妇人赴宴时所穿的见客外衣。这个话题我在之前已经讲过了。明时贵妇人赴宴会有下人带着毡包跟随，毡包里一般会放着主人在宴席过程中有可能会用到的一些东西，包括不同场合的替换衣物、见面礼、首饰盒等物。 总之，你如果想了解明朝人到底怎么生活，一定要读《金瓶梅》。） 西门庆在家，看着贲四叫了花儿匠来扎缚烟火，在大厅卷棚内挂灯，使小厮拿帖儿往王皇亲宅内定下戏子，俱不必细说。 后响时分，走到金莲房中。金莲不在家，春梅在旁伏侍茶饭，放桌儿吃酒。西门庆因对春梅说：“十四日请众官娘子，你每四个多打扮出去，与你娘跟着递酒，也是好处。” 春梅听了，斜靠着桌儿说道：“你若叫，只叫她三个出去，我是不出去。”【张竹坡评：上文先叙月娘众人衣服，此处独描春梅，实是借众人出落春梅，非描众人也。】 西门庆说：“你怎的不出去？” 春梅说：“娘每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户娘子便好看。俺每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张竹坡评：写春梅虽是争妍，全非金莲穷酸气可比。】
（“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这句话是不是似曾相识呢？王熙凤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红楼梦》第四十六回） 西门庆说：“你每多有各人的衣服首饰，珠翠花朵，云髻儿，穿戴出去。” 春梅说：“头上将就戴着罢了，身上有数那两件旧片子，怎么好穿出去见人的，倒没的羞剌剌的！”【张竹坡评：似出金莲之口。】 西门庆笑道：“我晓的你这小油嘴儿，你娘每做了衣裳，都使性儿起来。【张竹坡评：又为春梅一描。】不打紧，叫赵裁来，连大姐带你四个，每人都替你裁三件：【张竹坡评：“大姐带你”作句，“四个”以下又描一句。】一套段子衣裳，一件遍地锦比甲。” 春梅说：“我不比与她（指西门大姐）。我还问你要件白绫袄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眉批：春梅意见往往高人一头，可见人品成于居，养者其后，而立志贵早。】
（春梅和潘金莲的需求差不多，都想比别人多一件。但，春梅要东西要的很硬气，潘金莲是有名分的小妾，反而要东西要的很卑微。眉批说：春梅意见往往高人一头，可见人品成于居，养者其后，而立志贵早。） 西门庆说：“你要不打紧，少不的也与你大姐裁一件。”【张竹坡评：大姐一件云“少不的”，妙绝，春梅带出也。】【张竹坡评：视之如掌珠。】 （西门大姐毕竟是真正的西门小姐，在这种事情上，春梅是不能越过西门大姐去的，要是做衣服大姐做的比春梅少，这西门府的尊卑秩序还怎么维持？ 我之前说过，春梅拿到的人物站位是女儿的站位，并不是妾的站位，所以后二十回真正继承了西门庆精神的人不是只学了皮毛的女婿陈敬济，也不是继承了西门庆家业的小厮玳安，而是庞春梅。也正是因为这个站位，才导致作者几乎不描写西门庆与春梅性事。） 春梅说：“大姑娘有一件罢了，我却没有，她也说不的。”【张竹坡评：且不屑与大姐等。】 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段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匹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锦比甲儿，【张竹坡评：独描春梅也。】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段子织金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一面叫了赵裁来，都裁剪停当。又要一匹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多是杭州绢儿。【张竹坡评：又映杭州，来保买来。】春梅方才喜欢了，陪侍西门庆在屋里吃了一日酒。
（我给大家重新梳理一下这些衣服。西门庆开楼门，拿出料子，规划做十七件衣服。首先，四大丫鬟外加西门大姐五个女孩每人做了一件大红段子织金对衿袄+一件翠蓝边拖裙，这是十件衣服；其次，五个女孩每人又都做了一件比甲，不过，春梅和大姐的比甲是大红色的，其他三个丫鬟是蓝绿色的。我之前讲过，在古代，颜色里有尊卑。春梅能光明正大穿大红色的衣服，她的地位也算是在西门府过了明路了，否则一定会引来他人的不满。现在是十五件衣服了，对应着上文西门庆承诺的那句话——“每人都替你裁三件”。 那么，还有两件呢。这最后的两件是春梅额外多要的白绫袄。加起来正正好好就是十七件。问题来了，这两件白绫袄都是给春梅的吗？西门庆真的会让春梅比大姐多两件衣服吗？ 别幼稚了，西门庆作为既得利益者，非必要他是不可能主动破坏尊卑规则的。所以这两件白绫袄必然是春梅与大姐一人一件。这就对应了庞春梅说的那句话——“大姑娘有一件罢了，我却没有，她也说不的。”我们需要搞清楚春梅这句话里所说的这个“她”是谁？ 西门庆给丫鬟与大姐做衣服，谁最有可能给出必要意见呢？那当然是吴月娘呀。大家不要忘了，之前吴神仙给大家相面，就因为说了一句春梅未来会戴珠冠做夫人，导致月娘心生不满，春梅还因此抱怨月娘看不起她。可想而知，假如月娘坐席回来，发现春梅竟然比大姐还多做了两件白绫袄，一定会把此事当作大事来处理的，到时候就要生口角，闹不愉快。所以在西门庆表达了“给你做白绫袄不打紧，但少不得也要给大姐补上一件”的情况下，聪明的春梅立刻想起了尊卑法则与正妻吴月娘的看法，多多少少她会打心底里觉得促使西门庆说出“少不得”三字的人正是吴月娘所代表的西门府尊卑法则，于是她接的话就是： 给大姑娘做就做吧，反正我没有白绫袄搭配比甲穿，你的大老婆回来了，即便让她看到裁缝给我做了和大姐一样的白绫袄，她也不好说什么。 吴月娘与春梅的暗中较量，会一直持续到西门庆死后。这算是一条暗线吧。西门庆死的时候额外叮嘱月娘，让月娘多担待一下金莲，姐妹不要失散了，其实，多担待金莲也是多担待春梅，西门庆是当事人，他十分清楚这里面的矛盾与纠缠。当然，结果大家也都知道，月娘先卖春梅后卖金莲，还烧了瓶儿的灵床并画像。 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受的到，吴月娘这个人物的身上是有薛宝钗的影子的，她们都是“无情”的代表，两个人的结局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你无法判断这两个女人努力来努力去到底有没有得到她们想要的人生。但无情并不是作者一定会批判的特性，这点还请大家思考一下。因为“无情不仁”正是天道的特性，可天道无情能成其公，吴月娘与薛宝钗无情并不是为公。 多说一点，我平时说人道天道比较多，可能有的小伙伴会觉得行天道一定比行人道“好”，它不是这样理解的。行什么道要看你站在什么站位上。我们中国古代对圣人君王与臣子君子的要求不太一样，对圣人贤者、君王皇帝来说，最好能行天道，以天道规则行事，制定制度，构筑社会大框架；对臣子、君子来说，最好能行人道，以人道规则行事。 把这个道理缩小到西门府这个空间里，那就是西门庆作为西门府的规则制定者，最好行天道，使公平、公正、公理凸显；而吴月娘作为辅助者、管理者，则最好行人道，要道德仁义，兼顾法理人情，引导真善美。 公与私并非绝对的对立关系，二者相辅相成才是美好社会、美好家园。）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期讲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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