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祖母的大人 文||贾鹏翔
转眼既是冬至,老祖母离世已近半年有余,至此方有勇气拿起笔杆倾诉衷肠。老祖母生于民国二十二年,一生饱经朝代更迭,社会动荡,时代变迁,这也铸就了老人家坚毅,乐观,豁达的性格。 从我记事起,我与姐姐都是由祖母照顾,在与祖母朝夕相处的二十多年间听到老人家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一碗水要端平,把心要放正” 故事要从建国初期开始说起, 跛脚女人带着她的女儿润莲来到了一个穷的父子二人只能盖一床被子的庄户人家,村里人都以为女人看到这破败的光景会带着女儿离开,可是女人不但在那个家里留了下来,而且在七十多年以后永远的留在了这户人家的祖茔之中。 困难时期,村里人都饿着肚子,女人拖着自己的跛脚开荒种地,在自留地里种土豆。邻居家是以前的农会,家里只有太爷爷和太奶奶俩个劳动力,娃娃又多,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里无疑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于是女人每次去农会口袋里都要装着几颗或煮熟或烤熟的土豆,给邻居家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吃。没错,女人正是我的奶奶,老人家一生生育了四个女儿,在四十二岁老来得子生下了我的父亲,生下父亲时老人家的外孙都已经会叫婆婆,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我的大姑:“润莲,要是有一天妈不在了,你一定要把你这可怜的弟弟拉扯大,”在村里逢人就讲:“唉,我把我的娃拉扯不到世上啊,我是个罪人!" 日子总是不经过的,在我的小姑去世,老人家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也许是她经受的苦难让上天动了恻隐之心,在老人家六十来岁的时候盼到了她的独苗——我的父亲,结婚成家。这也让老人家觉得日子是有了盼头的。而后来老人家告诉我,姐姐的出生是她这几十年苦日子里感受到的一点点甜,她从来没敢想过可以抱到父亲的孩子,几十年来她唯一的盼头就是把父亲拉扯长大,哪怕是长到自己饿了会跑到别人家要吃的她都满足了。姐姐是出生在1996年的10月份,姐姐的出生让我们变成了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生活的重担一下全部压到了父亲的肩上,商量再三以后父亲和母亲只能去出门打工,而三个月大的姐姐也就留给了老人家,三个月大原本该吃母乳的婴儿,老人家没白天没黑夜的带,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在我23岁时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用姐姐买的轮椅推着89岁的老人家在院子外面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老人家说:"静娃养哈着,我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先我一步走掉(小姑去世以后老人家对她的称呼)的那个我也不怎么记起了,把我开始变得贪心了!”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我们祖孙二人的身上,我抽了一口烟问道“怎么着贪心?”“以前我光想着能把你爸拉扯大我就满意了,自从你姐姐养哈以后我赞还想多活几年,你们家里人丁单,多活几年看能不能抱上个求娃,后来抱上你了,我就想着能不能看到永红你哥哥娶上媳妇,再后来又想抱你姐姐的重孙子,现在呢又想多活几年看你成家。”
老人家的念想让她在这人世间又多活了小三十年,为了能抱到我这个“求娃”,老人家逢庙就拜,拖着残疾的身体每年到距家几十公里外的水帘洞烧香拜佛。我出生以后老人家由照顾一个孙子变成了照顾俩个,而我和姐姐的童年里也几乎都是这个慈祥的小老太太。从我读书开始,老人家就说:”我的娃,好好念书,长大了啥也不要贪,去学校里做个老师是最好的,不得罪人。”后来我上了大学,听了老人家的话做了一名人民教师。 老人家离世前的一周身体已经开始发出信号,她打视频给远在外地求学的我说道:“我的娃,我咋感觉我今天上不来气了,你爸爸的电话我没打通,”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九十岁的老人对死亡的恐惧。于是我匆忙联系父亲后又把视频打给老人家。故作轻松的说道:“奶奶,您害怕过世了吗?”老人家说:“我不怕,我的娃,我还想早点下去,告诉你的先人(我的爷爷)他一辈子除了赌博啥都没干,我带大的孙子不但考上了大学还当了老师。”即使我幻想过无数次老人家的离开,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那一刻我还是哭了。我说道:“不怕,奶奶,我视频里把您陪着,我爸妈马上就来了。”
父亲到家以后喂老人家吃了药,随后的几天里也许是回光返照,奶奶又慢慢有了精气神,也许是母子连心,父亲感觉到了莫名的焦虑,一天晚上父亲去到奶奶房间说道:“妈,今晚我陪你睡吧,”可倔强的奶奶坚决不要父亲陪护,嘴里还骂着:“哪有那么容易的,我又不死!”第二天晚上父亲继续要求奶奶进行陪护,这一晚奶奶答应了。随着奶奶年纪愈大,在外地求学的这几年晚上睡觉手机从来不敢静音,就在父亲陪护的这天晚上凌晨三点,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带着哭腔说道老人家可能情况不太好,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这天早上远在嘉峪关年逾七十的大姑也带着全家人赶回了家,我在视频里看到老人家还吃着香蕉跟她的大女儿聊着天,现在想来她是积攒了多大的福报才能在离世之前都跟平时一样,就在我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时父亲又一次打来了电话:“不要赶,车开慢些,老太太估计就这一时半会,等不到你了,”我在车里嚎啕大哭,看着电话里已经昏迷穿上寿衣的老人家喊道:“等着我,奶奶。”我眼看着老人家奇迹般的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放心我的娃,来得及!” 一路上我催着发小快些,再快些!赶到家后我在家门口碰到母亲,母亲说老人家已经不说话不认识人了。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亲戚朋友,老人家躺在床上安详的睡着,我三步并作两步跪到床头喊了声奶奶,老人家睁开眼睛疲惫的看着我,伸出她的手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道:“你来了我的娃”我顿时泪如雨下,我问她:“奶奶,你的俩孙女今晚都就到了,你还等不等了”“不等了我的娃,谁都不等了。”也许她知道她的儿孙们都陪着她,那天晚上老人家睡得十分安稳 。
姐姐是凌晨一点多到的家里,老太太终究是等住了所有该来的人,姐姐问老人家想不想喝米汤的时候老人家点了点头,也许只有我知道老人家是怕她离世以后姐姐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自己对她的养育之恩。姐姐熬的米汤老人家只喝了一口便又安静的睡下了,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时候老人家醒了过来,让我们扶她坐一会儿,于是我和哥哥姐姐,父亲,几个大姑们一起扶起老人家,她眼神疲惫的缓缓看了一圈围在她身边的儿孙们,像是在和我们告别一般,口齿清晰的对着我说道:“我对得住娃娃,娃娃也对得住我”说罢我问她:“奶奶,您再有没安排完的事没?”老人家摇了摇头躺下了,我握着老人家的手说道:“走吧奶奶,该见的人见完了,该享的福享完了,放心的走吧”老人家睁开眼睛望着门外说了一声:“我的妈妈,带我走”这也是老人家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以后便像睡着一样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老人家离世当天是农历四月二十八日,在接纸火当日邻居家(前文所述农会)远在新疆工作的大爷爷捎来了一对花篮,随花篮带来的还有大爷爷的口信:“要不是老嫂子当年的洋芋,我也许早已被那个大饥荒的年月所吞噬!”
附文乃撰草文,敬上托思。思吾先祖母,乙亥六月生,癸卯四月卒,终年八十有九。一生勤俭,不费滴水。粗食布衣,仍谢天恩。 及笄之年,联姻祖父。膝下儿孙,其数十五。外家玄孙,二十有一。世事艰难,同德同心。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生性随和,忠厚朴实。善待亲朋,和睦邻里。 以孝传家,以德服人。高风亮节,见者称能。呜呼哀哉,祖母仙逝。重隔九霄,远间尘寰。养育之恩,衔环难报。再拜叩首,伏惟安息!
行文至此,泪湿双襟,落笔为终!再次叩拜,所有宗亲,扶柩之恩,没齿难报!
作者简历:贾鹏翔,一名普普通通的教书匠,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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