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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听鸿是如何运用乌梅丸的

 熙越 2023-12-19 发布于上海

《诊余集》里共有五则医案用到了乌梅丸。有意思的是,这五则医案全都起于误治,且使用乌梅丸之时,刻下症状都偏于极致。我自然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这意味着,通过这些医案,可以接近乌梅丸的运作机理。

本篇先依次简介这五则医案,再对其进行总结。

医案一

误治:发散、消导、寒凉;表现:腹痛、痉厥

病人为八岁女孩,初起寒热腹痛痉厥,在经过发散消导寒凉等误治后,寒热止,但痛痉厥更甚。腹痛即厥而痉,痛平则痉厥亦止,一日夜三四十次,症已危险。其脉细而微弦,舌心焦黑,舌边干白,目眶低陷,神倦音喑,两目少神。

初起有形之积阻于三焦,气机受阻不得流通,无法有效行使温煦之职而寒,气郁而发热,气滞则痛,气道不通而痉厥。

误治后,尤其过用羚角钩藤等寒凉药后,气之流通被进一步抑制,邪实闭锢更甚,正气缴械,寒热亦罢,气无法化津布津而舌象焦黑干燥、目眶低陷等。由于气道严重闭塞,痉厥和腹痛愈发严重,随时死于呼吸衰竭。

余听鸿认为此证蹊跷,已无寒热,但痉厥并见。实际上是因为气机闭锢到一定程度,升降出入接近废止,不可能再有余气相争而生寒热。痉厥,气道闭塞,全身缺氧所致。

虽然余听鸿没能当即弄清病机,但他意识到此证应属寒热错杂之厥,因而选用了乌梅丸。

先煎乌梅丸三钱,连渣灌下,过了一个时辰,女孩吐出白痰半碗,再服,又吐白痰半碗,再服再呕。约服药汁三分之二,而腹痛痉厥亦止,即能安寐。

乌梅丸是吐药么?显然不是。但正与喻嘉言用《理中汤》救气机闭塞的小孩(完整医案参《起死回生》),服后得吐,机理一致。

药力使得气机转动起来,气得开通,则上者得宣得涌,下者得降得泄。女孩吐痰是气机得以宣畅的体现。

随着浊邪的排出,气道得通,危象得止。

到了第二天复诊,女孩舌面已转润,说明气已恢复通行。其他一切正常,只是腹中还有些痛感。余邪滞气未全复,余听鸿再用乌梅丸小剂以进之,随即女孩完全恢复。

医案二

误治:燥湿、利湿、寒凉;表现:呕哕、便溏、胸阻、冷汗

病人素来气郁,每次病发,余听鸿便用蒌薤夏枳等,一剂得便通而平。这一年的夏天,病人出远门归来,受了外感,胸脘阻格作呕。前医用胃苓汤加藿香苏梗,病人服用后症状加剧。

痰和湿须异治,若是痰阻较甚,径用燥药,不但无法化痰还会重伤气阴。

本来就体弱,又旅途劳顿,再加上误治,必然正更伤,邪更闭,症状更为严重。

待余听鸿接诊时,病人脉滞而沉,汗冷作哕,脘中作硬,按之甚痛而拒按。

邪结甚重,气机闭郁之象已经非常严重。

余听鸿沿用之前给病人常用的小陷胸法一剂,但他忽略了其一药轻病重,其二正气伤损。

余听鸿希望此汤能起到化邪转气的作用,但由于气机闭塞太严重,正气又极其无力,气根本转不起来,导致此汤完全发挥不了正作用,反而尽添寒凉的副作用。

果不其然,第二天病人症状更甚,脉仍滞不起,舌灰润,作哕频频,汤液不入,胸中格如两截,拒按作痛,且谵语言涩不出,汗冷撮空。

几近内闭外脱了。

气转不起来,邪就化不了,而邪化不了,气转不起来。如此恶性循环。

余听鸿当下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只是了解到病人大便溏已数日。这其实是气结于上而下焦失司的表现。

但这个症状至少让余听鸿立马意识到小陷胸用错了,因为病人中焦之气已虚。在彻底想明白之前,他先用四逆汤加人参以救急,“余思此症下利虚痞,作哕肢寒,显然浊阴上犯,虽不中病,谅亦不远”。他看到了此证属正虚而邪浊。

接着他再细细思索,想起了《温病条辨》中提到“暑邪深入厥阴,舌灰,心下板实,呕恶,寒热下痢,声音不出,上下格拒者,有椒梅汤法”,与病人症状颇合,于是决定用乌梅丸。

病人服用四逆加人参后,肢温汗少,已暂离脱象,但其他症状未减。余听鸿接着仍用四逆加人参的药汁煎化乌梅丸四钱,病人服用后胸膈渐开,利止哕平,而能安寐。

这里语言描述的先后顺序很重要。

胸膈渐开,浊邪得化,气机得通,升降得复,利止哕平,而能安寐。

第二天复诊,病人神清言爽。余听鸿再用乌梅丸原方改作小剂,令服两剂痊愈。

医案三

误治:消导、发散;表现:少腹气冲撞心、心中疼热、呕吐痰涎

病人深冬受寒,寒热身痛。某医与以消导发散药两剂后,即少腹气冲撞心,心中疼热,面红咽痛,夜间烦躁,呕吐痰涎黏腻,盈碗盈盆。如此六七日,每次腹痛上冲时,都有欲厥之状。

余听鸿说此证发表攻里都不会有效。如今脉细弦而微浮,咽痛面红烦躁,阳气被浊阴外格,气升而不降,已有厥脱之象。

先用当归四逆汤加吴萸生姜,煎化乌梅丸三钱,连滓服下。两剂后,诸症悉减。再以黄连汤法吞乌梅丸,加减出入三四剂,病去六七。后以小建中加参、椒、梅等加减,服十余剂而愈。

医案四

误治:破气、消导、发散;表现:呕吐、气上冲心、昏厥

病人初起寒热,他医进以破气消导发散,而致呕吐,气上冲心,由下焦上升,即昏厥不知人事,气平则醒。

余听鸿进以乌梅丸三钱,煎化连滓服。服后呕吐即止,气冲亦平。再调以平肝降逆之剂,二三剂而痊。

医案五

误治:破气、消导、寒凉;表现:脘痛、气冲胸膈、肢厥神昏、呕吐额汗

余听鸿以乌梅丸三钱煎化服之,气冲厥逆渐平。后服仲景黄连汤加吴萸,三剂即痊。

余听鸿说医案四五皆春天少阳风热之邪,误服破气消导寒凉等品而入厥阴者。病入于里,徒事发表消导,无益也。

五则医案介绍完毕,其中医理相通,因而分析详于前几则,而较略于后。

综合这几则医案来看下这个发展情况:

①初起

其一,病人中虚而感邪,经过发散消导寒凉攻下等药,邪未除而正愈虚,正愈虚而气愈滞,气愈滞而邪愈结,邪愈结而气愈闭。

其二,病人感邪在三焦,不在表亦不在里,正如《误用表散法》文中援引吴又可所言,表散或消导攻里,都属于找错目标。目标找错,用药妄攻,同样是进入了上一条的“邪未除而正愈虚…”的恶性循环。

②病机

由于邪结气闭,升降出入几近废止。该降不降,该升不升,该出入不得出入,该行不得行。因而上有呕哕气冲自汗等,下有便溏下利等,中有胸阻腹痛等。

最终,或气道严重不通而呼吸衰竭,或浊阴格阳而阳脱于外,终归都是死路一条。

③乌梅丸的作用

《伤寒论》原意用来治蛔厥。所谓厥,仲景说是阴阳气不相顺接。何谓阴阳气?

上下,谓之阴阳;内外,谓之阴阳;表里,谓之阴阳。阴阳气不相顺接,实际上就是气机已无法有效进行上下内外升降出入的运行。

邪甚正馁,以致气机欲行不得行。

细辛、干姜、附子、川椒、桂枝,温通化邪,宣开气机;

人参、当归、米饭、蜜,扶正补虚;

乌梅、黄连、黄柏,苦酒,敛降冲逆之气。

气机得以开通流转后,在上之浊邪得涌而成吐,在下之浊泄得降而下行,各得其所,升降出入即复。

小小一丸,仅在书里,余听鸿就用来救了五条人命,医案之外,想来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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