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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扶弟”大多发生在女人身上，到我家却反过来了，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妈经常对我爸说的一句话：“你和你弟弟好像是两口子，我和闺女在你眼里算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理解母亲的心情，确实如她所言：我爸心里装的只有他弟弟，我们娘俩啥都不是。如果叔叔家没有米饭吃，我家恐怕连粥都喝不上，虽然他们是亲兄弟，但看起来更像是父子。按说作为女儿这样讲自己父亲，未免有目无尊长之嫌，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世上所有的付出，只有父母对子女是不求回报的，而我爸对我二叔，恰好做到了不计较且不求回报。我爸读小学时，奶奶难产，连着胎儿一起没了，给爷爷留下两个儿子：9岁的我爸和5岁的二叔。年幼丧母的孩子，就像一窝小鸟没了妈妈，没人疼没人爱，很难张开翅膀，我爸和二叔不幸成为了这样的孩子。爷爷要工作养活俩儿子，隔壁孙奶奶可怜我爸和二叔没人管，平时没少费心，爷爷千恩万谢的同时，还经常嘱咐我爸：“你是哥哥，要看好弟弟，不能惹祸，但也别让人欺负。” 
我爸答应且做到了，像个小大人似的拉扯二叔，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但凡搞到点好吃的，我爸永远都紧着二叔先吃，没想到长大后，这哥俩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我爸坚信逆境可以成才，苦读能改变命运，因为他玩了命地学习，想通过知识为自己博一条出路。二叔恰恰相反，啥都爱吃，就是不爱啃书本，心眼多却用不到正地方，我爸督促他学习，他表面哼哈答应着，等爷爷回家就告状，说我爸动手打他。再后来，树上打鸟，河里抓鱼，只要和玩有关，二叔样样在行，也因此成了同龄人中的孩子王，越来越看不起埋头苦读的我爸，时常笑话他：“哥，你每天抱着书本有啥用，那玩意能养活人吗，我咋觉得你人越读越傻呢。”我爸刚读技校，二叔就辍学了，整天游手好闲，直到接了爷爷的班，才算有份正式工作。我妈说这辈子后悔两件事，一是嫁给我爸，二是没趁早离开我爸。我爸那条件搁这摆着，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就清楚，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我爸穷是因为有二叔拖后腿。
更让她烦恼和崩溃的是，我爸每次接济二叔，都会拿骨肉亲情做挡箭牌，很认真地告诉我妈，他们哥俩从小相依为命，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风雨和心酸，希望我妈顾念亲情以大局为重。结果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二叔结婚，我爸凑的彩礼和四大件，二叔盖房，又是我爸求爷爷告奶奶借的钱，就连婶子生娃的钱，都是我爸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婶子是给我爸生的孩子，呸，我又乱讲了。从小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都是爸妈，都在外面工作，为啥人家的爸妈一看就时髦，兜里不缺钱花，而我的爸妈只能凑合穿旧衣服，手里还紧巴巴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家过成这样，都是拜我二叔所赐，因为我爸挣那点钱都搭给他了，不够还会向我妈伸手。说句不中听的，我爸就是二叔的钱罐子，没钱了随时来取，有钱了从不想着存。雪中送炭是美德，但不自量力且毫无原则地帮助就是瞎逞能，我爸的拎不清养熟了二叔，可我家生活却搞得一团糟，仿佛养家的担子都压在我妈肩头，着实辛苦。
我妈心眼好，一开始不和我爸计较，只是提醒他孰轻孰重，后来我爸越来越过分，我妈吵也吵过，闹也闹过，除了离婚啥招都试了，我爸还是老样子，只要不亏待我，她也懒得管了。我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家还是没摆脱困境，那时候我十分讨厌，甚至痛恨我这个只会张嘴要钱的二叔，凭啥我家就要满足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而我爸不以为然，还开导我说：“兄弟如手足，都是从一个娘胎生出来的，相互帮衬是应该应分的，古人不也有打虎亲兄弟的说法吗，就是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呐，做人的基本原则，你以后可不能罔顾亲情。”以前住同一片的邻居，好多都在市区买了大房子，我家还屹立不倒，窝在60多平的筒子楼里。在这种环境长大的我，父母指望不上，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好在天佑勤奋者，大学毕业后如愿找到份好工作，结了婚，生了娃，和老公买了大房子。而二叔家的两个崽就随根儿了，虽然都成了家，但丝毫不耽误他们不务正业，一个好喝酒，一个爱耍钱。如今很少听我妈叨咕我爸了，偶尔提及一两次，也不往深了说，只是告诉我爸，“惯弟如杀弟”，这么多年不计后果帮二叔一家，反而害了他们。
我爸依旧不认同，觉得兄弟之间的互助是人之常情，他坚信如果自己到了危难之际，二叔一家子是懂知恩图报的，必会挺身而出。这个危难之际很快来临了，得知自己身患胃癌要动手术时，才明白我妈所言不虚，二叔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在乎他。我爸这个病和他一直以来的饮食有关，起初偶有疼痛他不当回事，因为他从小就爱闹胃病，直到一把年纪了，不但胀痛得厉害，还腹泻恶心，很受罪。到了好多地方求医，做了一大堆检查，然而评估下来都是一个结果：必须尽快手术，否则危及生命。甭管啥病，既然查出来了就得治，可由于我爸多年来的无私奉献，就我妈自己那点退休金，只够维持生活，根本存不下钱。我和老公拿出8万家底，又四处张罗点钱，准备凑够12万安排我爸住院手术。好巧不巧，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叔拎着两条鱼和一篮子鸡蛋上门了。我和母亲以为二叔得知父亲的事特意来看望，我爸却一问三不知，说还没跟二叔讲呢。
二叔不见外地给自己泡了杯茶，就直奔主题，说他小儿子被坑了，在外面输了好多钱，这里不光有家里的钱，还有跟人借的债，和银行借的款，算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还不上恐怕就要吃牢饭了。二叔竖起两根手指，我爸以为是2万，结果二叔一咧嘴，告诉我爸是20万，为了不让儿子进去踩缝纫机，这才过来求我爸出钱解围。我爸沉默了良久，声音略带沙哑地对二叔说：“这次我有心无力，真帮不上忙了，我刚查出胃癌，能活多久都不好说，这些年没攒下什么钱，先期手术的12万，还是闺女给凑的。”听到12万，二叔两眼直冒光，激动地拉住我爸的手说：“哥，你说这不是天意吗，你先把12万借我，还剩8万我再想别的办法，省得你侄子吃牢饭了。”我妈听后一脸不高兴，恨恨地说：“你还有良心吗？这可是你哥的救命钱，拿去救你宝贝儿子，你哥的病就不管了？那行，你哥要答应，咱这病就不治了。”二叔打量我爸片刻，抬头对我妈说：“嫂子，我哥这是陈年旧病，瞅着状态还不错，何况他都快70岁的人了，还几天活头，够本了，咱说句实在话，这病缓缓再看，晚点手术也没啥，别浪费钱了。”
“你说得好听，要缓到什么时候？还缓缓，缓缓你就有钱还了？”看二叔不当自己的命当回事，父亲沉着脸说道。二叔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哥，我只比你小4岁，没准不如你活得久呢，但你放心，我还不上，我还有儿子呢，儿子下面还有孙子呢，肯定差不了你，咱到了哪都承你的情。”不等我爸接话，二叔眼珠一转又说道：“要不你再让大侄女凑8万，这样我就省事了，直接拿去还钱就行，反正侄女有那条件，不差这几个钱，就当帮他二叔的大忙了。”20万，他好意思说这是几个钱？按说父母这辈的事我不该掺和，可听他这样说，火气一下子窜到嗓子眼，既然区区几个钱，你为啥不自己想办法，再说了，就算我有条件，和他有什么关系，凭啥一副理直气壮的语气。我正要回怼几句，我妈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别吱声，消停听着就好。我心想，饶是父亲满脑子都是兄弟情深，如今听了二叔的话，想必也不好受。一场大病，眼前这个受自己恩惠多年的弟弟，竟然连一句表面的问候都没有，在得知自己病入膏肓后，为了给儿子还债，不惜打他救命钱的主意，还说晚点看病没啥大不了的。
我爸看向二叔的眼神变了，变得复杂而又失望，他俯身从茶几的抽屉中拿出一沓钱，放到二叔面前说：“我的救命钱，谁都不借，谁也借不走，我接济你们几十年，都养不熟你，还敢指望你的儿孙？只是这辈子苦了我这老婆和闺女，没沾到什么光，还要为我凑钱看病。”我爸可能又不得劲了，换了一个姿势接着说：“你大老远来，不好驳你面子，这是7000块钱，我两个月的退休金，你拿去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还有，我这病经不起折腾，以后你少往我这跑吧。”二叔又气又恼，一个劲埋怨我爸不讲亲情，做大哥这么多年，关键时刻竟然撒手不管：“我儿子要是进去了，儿媳肯定带孙子跑，到时候家就散了，你忍心？”我爸此时已经不愿多说一句话，朝他挥挥手便回了房间。我起身要送二叔，他哪会看不出我家送客的意思，气呼呼地说：“留步吧，你家这门亲戚我可高攀不起，以后求我都不来，走着瞧。”临走，他把父亲留下的7000块放进上衣口袋，刚要换鞋，又折返回来，拿走了他带来的两条鱼和一篮子鸡蛋。大家说，这样的亲戚是不是早就该断，要不是二叔，我爸何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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