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理所当然，都是自以为是

PS：旧文。写给未来女儿的第四封信，谈哲学与人生。

孩子，

今天你十八岁，我想跟你聊聊哲学。

有两类人离哲学最近，一类是儿童，一类是像儿童一样“干净”的大人。在这句话中，“干净”意味着纯粹，意味着还没有被大人们普遍推崇的“会做人”污染，眼神干净，能够诚实面对自己。

“会做人”当然是一个优点，并且这个优点会时常带来“褒奖”——升职、加薪、讨得众人欢喜。正因如此，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会做人”的人。但是非常遗憾，一个人会不会做人，自己说了不算，别人才有评价的权利。

于是，为了变得“会做人”，许多人都活在别人的预设里。这里的别人不是具体指某人，它是一种无形的存在，它会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它会告诉你什么是价值，什么是意义。

许多人都活在这样的价值和意义里，并且认为理所当然。

但是孩子，我想与你分享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理所当然。一切理所当然，都是自以为是。

最典型的就是众多父母，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生活；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幸福生活”；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作为父母，理应为孩子搞定这一切；他们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孩子为什么一定会喜欢这样的生活？why？

所以，孩子，我和妈妈几乎没有干涉过你的选择，除非这个选择会带来直接的危险；我们也很少给你答案，我们总是在问，“你认为呢？”、“你怎么看？”

其实我们有一大堆期待，我们期待你做出我们心目中的选择；我们也有一大堆答案，它们历经先哲的启迪和我们的沉思，经过人生的磨砺和岁月的洗礼，我们恨不得马上告诉你。

然而我们不能！我们深知一个人的独立性是多么脆弱，它总是轻易就消失了，比如在权威面前，比如在强权面前。

如果我们总是干涉你的选择，我们就成了强权；如果我们轻易告诉你答案，我们就成了权威。你会怎么样呢？你会事事都询问我们的意见，而不会自己做出决定；你或许会崇拜我们的博学和理性，并将其“复制”在你的记忆中，当有人问起你同样的问题时，你会将我们告诉你的，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孩子，你要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有无数人（不论是孩子还是成人），他们正在这么干，他们复制答案，他们拷贝观点，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智慧。然而，孩子，我很庆幸你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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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十八岁了，我和妈妈最欣慰的一点是，你虽然有那么多的不确定，但是你非常自信。多数人都因为确定而自信，你却因为不确定而自信。我们清楚，这是因为你总是给自己寻找很多疑惑。你的问题永远比答案多。

孩子，我非常严肃的告诉你，并非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才会这样说。我永远不会为了让自己感到自豪，而把你身上原本不是闪光点的东西点着，让它强行发光，那样会烫伤你。

我之所以感到欣慰和自豪，是因为：答案让人止步，而提问让人出发。哲学就是这么开始的。

我不清楚最终你会选择哪个专业，但无论你是否会选择哲学，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你都应该进入哲学，去看看那些在人类长河中闪耀的人们，他们是如何发光的。

一直以来，很多人会说，学习哲学就会如何如何，哲学能带来什么价值，哲学有哪些意义……而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听信这些，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你自己回答。在进入哲学之前，不必做任何预设。

孩子，历经人生许久，我没有太多经验，唯一比较确定的是——人，是一种生来就傲慢的动物。有些是自卑的傲慢，有些是自负的傲慢。傲慢让人有一种错觉，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凡是符合自己心意的，就理所当然的正确；而不符合自己心意的，就理所当然的错误。傲慢让人不屑于问为什么。

我也有我的傲慢，一直以来，我都是靠哲学来拽住它们，好让它们不要滋生太快。三十岁以前，我有无数答案；后来，我有大把问题。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消灭了诸般理所当然。

孩子，你十八岁了。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虽然很早以前你就已经开始了）。当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请相信我们非常乐意去做；但是如果你要自己硬扛一些事情，不想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晓得，就更加不会干涉。

虽然我们是你的父母，但并非理所当然的拥有为你做事的权利，今日之后，你不再需要监护，我们的身份是一致的，都是一个国家的公民，都是这个星球上能够独自承担社会责任的成人。

孩子，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一切都有待你去发现。所谓独立的精神，前提是不会被旁人的意义所绑架，无论他是谁。一个答案再完美，只要它没有经过我们的思考，那它就不是我们的答案。我们的答案，我们自己探索。

此外，人生还有很多事情，生命无常，我们会遇到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人生没有理所当然，所有一切，需要我们亲自赋予意义。孩子，这就是人的宿命——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性，为无意义的人生赋予意义。

好了，今后的生命，我们将渐行渐远，妈妈和我将同你进行一次漫长的道别。你不必把所谓的养育之恩放在心上，你是宇宙中无数生命的其中一个，恰好降生在我们家里。我们只是恰好遇上，这是一次美丽的偶然，我们因此而觉得无比幸运。

孩子，你自己的路，在你脚下舒展开了。。。

老莫初稿于220116，修改于23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