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资治通鉴》晋纪 世祖武皇帝 泰始二年 公元266年
【译文】中军将军羊祜对傅玄说:“三年之丧,即使贵为天子也要身穿孝服,这是礼制。但是汉文帝却将它废除,如此毁坏和损伤礼义,我常常因此而叹息。 如今皇上至孝,虽除去了丧服,却仍实行丧礼。如果能借此机会恢复先王的法规,难道不是很好吗!” 傅玄说:“将服丧的时间从以月计改为以日计,已有数百年了,一旦要复古,是很难行得通的。” 羊祜说:“即使不能让天下人都遵从礼法,假设让皇上再穿上孝服,不是还好些吗!“ 傅玄说:“皇上不除丧服而天下除丧服,这就是只有父子,不再有君臣的行为。”羊祜于是不再说话。 戊辰(六月二十二日),群臣奏请晋武帝换上正常的衣服和膳食,武帝下诏说:“每当感念先灵,而朕不能完成服丧之礼,就为此沉痛。更不要说食稻米、穿锦绣了!这样做只会激起朕痛切之心,不能够缓解朕的沉痛。 朕本生于儒者之家,礼法传习由来已久,何至于一下子便放下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听从你们的已经够多了,你们可以对照孔子回答宰我的话反省自己,不要再多说了!”于是以疏食素服度过三年。 【解析】真正有悟性的人,其实光看这一段细节,就能明白西晋建国时期的局势了,看清了大局势,才好从容落子早做打算。 通过这段材料来看,西晋的局势,可以说是君不君、臣不臣,上下混乱,毫无秩序可言,一开国便暮气沉沉,哪有丝毫开基创业的新朝气象! 敖让何出此言呢? 自古开基立国,最讲忠孝,最讲大义,若无忠无孝,又无大义,何以劝人向善?何以让人信服? 西晋立国是什么情况?从大义上讲,前辈们做了很好的表率。 嬴政奋六世余烈而统一六国,结束了战国的兵祸,这是大义;刘邦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结束了秦末的乱世,这是大义;刘秀网罗天下英才,结束了西汉末年的乱世,这也是大义。 哪怕是曹操,虽然人家打着汉帝的招牌,但天下始终是曹操舍生忘死打下来的,也算说得过去。 而西晋呢? 司马家祖孙三代,用尽了诡谲险诈的手段,无底线地讨好和拉拢士族,这才篡得皇位。 大家虽然表面为了利益认可司马皇帝,但暗地里都知道他家的皇位,是从隔壁老曹家偷来的,并没有自己动手打天下。 大义何在呀?人心不服啊,天下是披荆斩棘打出来的大家都服气,但你要是巧取豪夺,那大家就开始学了,你偷我也能偷。 真正为人民作出了牺牲和贡献的人,即使发再大的大财,社会也不会眼红嫉妒,只会由衷的感到高兴; 可要是靠着巧取豪夺、坑蒙拐骗,靠着损害集体利益而腰缠万贯,那不服的人可就多了,有样学样的人可就多了,人心可就崩坏了! 所以从大义上讲,西晋的建立,其实大大地坏了人心,大大的降低了中国人的政治底线。 大义不行,论忠,司马家也没脸论,屡代吃老东家俸禄,而东家并没什么天怒人怨的罪行,底层架构也不错。 曹魏就这样被司马家给篡了,司马昭的手下还当街捅死了少东家,哪里还有半点忠臣的样子! 司马家世代食魏朝俸禄,却不做忠臣,既不能忠君又如何能爱下?可见人品败坏,这样一家子,又有几个下属敢真正发自内心地效忠于他?都是为了利益,苟且着支持司马家罢了。 所以,无大义又无忠诚可言的的司马家,既无法以救国救民的大义服人,又无法以忠上爱下的好形象取信于人,该如何长期治理巧取豪夺来的天下? 司马家舔着脸谈大义谈忠诚,人家只会当看猴戏,根本不会信。 那么司马家在意识形态领域,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大谈孝道,所以李密在《陈情表》中写道:“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忠臣出于孝子之家嘛,在意识形态领域注重孝道的培养,在物质领域则大量地让渡利益,这是西晋治理天下的唯一出路。 因此,弘扬孝道是当务之急,更是国本。 现在司马昭死了,作为儿子的司马炎,要不要重视起来?要不要依照最高标准来执行丧礼?当然要。 因此,司马炎应将服丧三年,作为始终坚定不移的既定政策来执行。这一点司马炎是意识到了的,他也很想这样做,以劝奖天下孝子之心,以巩固国本。 但西晋当时的大臣是个什么态度呢? 大家始终坚持的是,依照临时制度服丧三日即可,为什么大家的共识是这个呢?懒癌发作呗,服丧三年实在是太麻烦了。 唯一提出不同意见的是羊祜,但羊祜的意见也只是折中方案,让皇帝自己服丧三年,大臣们则不参与。 然而这种折中方案,马上被另一个大臣傅干否决了。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皇帝披麻戴孝,而大臣们吃喝玩乐的道理? 哪有皇帝立正开始讲话了,大臣们还瘫在椅子上的道理?这不是打三公九卿的脸吗?这不正彰显了众位大臣的不忠吗! 所以,大臣们为了让场面看起来不尴尬,一致决定不支持晋武帝服丧三年,只要领导不站起来讲话,那大臣们就可以继续瘫坐在椅子上啦。 可众位大臣又将以孝治天下的国本放在哪里呢? 西晋的公卿们,为了让自己舒服些,为了让自己不用跟着服三年之丧,连立国之本都不顾了。 这正是司马炎气得发圣旨骂街的原因。(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 司马炎平时已经在利益上非常支持开国公卿们了,所以司马炎说听从你们的已经够多了! 而大臣们在这种事关国本的关键事情上,却都为了一己私利,默契的跟司马炎唱反调。 面对群臣这种无君无父的行为,司马炎既处理不了反对派,又无法强行让群臣服丧三年。 只能委曲求全的发圣旨骂街,最后自己哭唧唧的独自疏食素服过了三年。 什么叫疏食素服? 疏食泛指粗粮和素食,素服是指白色的衣服或丧服。这些都是实际上服丧的标准。 但由于群臣的不支持,司马炎并不敢在制度上,明目张胆地为司马昭服丧三年,而只敢在实际上似是而非的服丧三年。 所以,看看司马炎这皇帝当的,真是丢人,跟癞皮狗一样,还开国皇帝呢。 这要是汉武帝,早就把反对的统统抓起来砍头了;要是朱元璋,所有的反对派统统要被抓起来剥皮实草。 而司马炎作为西晋的开国皇帝,在只能以孝治天下的西晋,面对到底是要为父亲服丧三年还是三天这种事关国本的事情,竟然做不了大臣的主。 为司马昭服丧三年,这既是家事,又是国事,更是大事。 作为皇帝,这种重大事项司马炎都做不了主,都不敢据理力争,都没有人响应他,对于治国理政的弊端,司马炎又能匡正多少呢? 皇帝疏衣素服过了三年,而西晋的公卿们,却天天吃大鱼大肉、天天衣锦绣罗裳,天天酒池肉林。 这就是敖让所说的,君不君,臣不臣。 这样一个时代,作为开国皇帝的司马炎,对于公卿贵族们的胡作非为是毫无约束力的,毕竟连国本都争取不到大臣们的配合,其他的就想都别想了。 而大臣们呢?既没有为天地立心的担当,也没有为生民立命的觉悟,更没有为万世开太平的使命。 要是真有大臣有这个使命,早就站出来冒死支持司马炎了,唯独羊祜和晋武帝意见相同,可一听说要得罪所有同僚,他瞬间就不吭声了,犯不着啊实在是。 所以说,这个时代真是烂透了,天地之间毫无正气可言,司马家因为立国不正而拼命讨好世家大族,这才走到了这一步。 而大臣们呢?支持可以,好处全收,卖命免谈,别说卖命,就连为司马昭服丧三年大家都非常抵触。 国本?那是司马家的国本,彼可取而代之,司马家要是倒台了,不是正好给兄弟们机会吗?大家都等着看笑话呐! 晋朝的国祚,其实要从曹操建立曹魏开始算起,甚至要从曹操统一北方开始算起。 也就是220年,甚至是208年,算到西晋灭亡的317年,其实是110年左右。 好点的大一统王朝一般都有两三百年,次一点的一般也有一百五六十年,怎么西晋即使从曹魏统一北方算起都只有一百一十年呢? 这其实就是因为得国不正。 一方面西晋是钻进了曹魏的皮囊里,底层架构不变,只改变上层既得利益集团。 而另一方面,司马氏不够光明磊落的篡位,为了让大家支持自己,又让渡了过多的国家利益去收买世家大族。 这等于说,司马氏的上台,不仅没有让天下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好,不仅没有重新洗牌,反而还是以加速阶级固化作为代价的。 由于让渡了太多的利益给世家门阀,所以世家门阀在魏晋之间太肥太强了,豪强林立则小民无立锥之地,这自然要缩短王朝的寿命。 从曹魏统一北方建立稳定政府算起,到西晋灭亡享国一百一十年,这是西晋篡位的结果,拿北宋比都少了五十年左右。 这五十年哪里去了呢?被司马家拿来篡位了。司马氏为了篡位,不惜无底线的讨好世家大族,这自然要加快土地兼并。 而实际上,若从西晋建立算起,西晋只有五十年左右的国祚。 这正是因为西晋不是一个新生政权,而是以曹魏的政权借尸还魂,所以西晋一开国就暮气沉沉。 司马炎哪有开国之君的霸气侧漏?三公九卿哪有开国之臣的鞠躬尽瘁?君臣聚在一起跟马戏团一样。 这就是公卿大臣们都不买司马炎的账,这就是司马炎连国本都争取不到的原因,完全是自作自受,因果循环。 所以说,要是看明白了这些,就会知道,西晋的统一其实只是昙花一现,这个时代烂透了,该去死了! 所以敖让说,小事见真章,细节是魔鬼,时代烂不烂,只有把细节一个个串成项链,才看的真切! 宏大叙事目标太大,说明不了问题,都是可以重点遮掩修饰的。 所有真相都在细节里,唯独这一件件小事的细节,综合起来看,最能体现出一个真实的时代,活细不细决定了认知到不到位。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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