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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律体体新诗之定行体刍议

 百草园7 2024-01-23 发布于重庆

《中国十四行体诗选》,许霆、鲁德俊编选,屠岸序。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荣幸的是我有两首作品入选。

格律体新诗原称“现代格律诗”,以现代汉语为载体,在行式、节式、韵式上都讲究一定的规则,从其发生到发展,其历程已近百年。目前已经分为整齐式、参差对称式、复合式三种体式,变化很多,完全可以根据诗人要表达的内容选择相应的形式,实现闻一多先生提出的“量体裁衣”的理念,我们称之为具有“无限可操作性”。
在此基础上,参照古今中外诸多定行诗体的经验,我们也在创作实践中形成好几种定行诗体。

诗词的确不愧为国粹,现在有冠以“中华”二字的,也有人迳称“国诗”。打从屈原算起,也有两千多年历史。经过漫长的发展、演变,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形式体系,产生了无数杰出的诗人、优秀的作品,从而形成了优良的传统,其中的形式包含多种定行诗体。
中国古诗,由诗经、楚辞,到五、七言古风,再到包括绝句、律诗的“近体诗”,其形式已经发展到极致,没有“新变”的余地了。 而近体诗就是每首四行、八行的“定行诗”(“排律”是特例,除外)。流传至今,人们耳熟能详的优秀古诗,也是这样的定行诗居多。需要说明的是,古诗称“句”,为便于表述,姑且从今,通通称“句”为“行”。
其实,人们往往会忽略一个事实,即中国古典诗歌中,定行诗远远不止近体诗,后起的词、曲都是“定行诗”!每一种词牌、曲牌的行数不都是各自有所规定吗?只要这样一想,词、曲的“定行诗”身份就可以确认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忆江南》就是五行诗嘛。
这样看来,中国古典诗歌自唐代以来,就是定行诗占居优势,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屠岸十四行诗》。

其实,定行诗在中国盛行并非孤立的现象。外国的定行诗也不少。最著名的莫过于起源于意大利的十四行诗,早已成为一种世界性诗体了。还有起源于古波斯,光大于英国的“柔巴依”(旧译“鲁拜”)也是一种四行诗,经英国诗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翻译发表的《欧玛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风靡全球,成为累计印刷量最大的诗集。日本的三行诗“俳句”也是一种独特的定行诗。目前,以上三种外国定行诗的汉化,前二者已成气候,可望加入汉语定行诗的序列。
此外,还可以举例,据著名英诗翻译家黄杲炘先生介绍,“立马锐克”(limerick)是现代英语中的最流行最普及的五行体定行诗;而俄国也有“八行双韵诗”。此体音译为“特里奥莱”,经著名翻译家谷羽先生推荐,格律体新诗界近年也开始引进,取得一定成果。


冯至《十四行集》。珍贵的版本,1949年重庆出版,1958年购自旧书店

早在新诗幼年时期,以闻一多、徐志摩为代表的新月派就开始的新诗格律建设,在整个新诗的百年史中虽然历经坎坷,那一枝“红烛”却一直不曾熄灭。1950年代为何其芳所提倡,1980年代又由卞之琳、邹绛重新推行的现代格律诗,新时期以来,又有一些诗人继续为之奋斗。2005年,原“古典新诗苑”论坛诗友由于不满新诗的散文化倾向日益盛行,在合肥聚会,议决以建设新诗格律为己任,以建设格律体新诗为旨归,开始了新的征程。近20年来,他们在新诗格律的理论建设上颇多建树。他们认为,在当代传统诗词已成复兴之势的情况下,“现代格律诗”容易与当代诗词创作发生混淆。因为当代诗词无疑也属于“现代格律诗”的范畴。而作为新诗中的两大类别,格律体新诗正好与自由体新诗对举,旗帜鲜明,各领风骚。自此以后,“格律体新诗”之名逐渐通行,进而为学术界所采用。如2007年和2012年分别在在江苏常熟和重庆酉阳召开过全国性的关于新诗格律与格律体新诗的研讨会,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出版的《诗学》年刊一直设有《格律体新诗研究》专栏。
除此之外,新诗格律研究还有一项重要的收获,就是构建了“三分法”体系。简言之,所谓三分法,就是格律体新诗中每行顿数一致,字数相等者,是为“整齐式”,并指出上承中国古代的四、五、七言等齐言诗;诗节内各行字数不等,而各个诗节节式相同,完全对称者称为“参差对称式”,这种诗体正好与中国古代的“词”有着血缘关系;而整齐的部分与对称的部分在一首诗中同时存在的作品,则为“复合式”。此外,还肯定了“定行诗体”的地位,定行诗包括四行体、六行体、八行体、十四行诗,其内容含量就分别大致相当于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五言律诗和七言律诗。其实也可以分别对应于词的小令与长调。这样,格律体新诗就与中国古典诗歌传统衔接了起来。


《十四行诗在中国》,许霆、鲁德俊著。

下文试就上述几种定行诗分别论述。由简及繁,先说四行诗吧。
这比较简单,一首诗仅仅四行,就只能采用整齐的行式,否则将谈不上格律。至于韵式,一般就采用一、二、四行或偶行押韵,或者借鉴外国诗歌,引进交韵(abab韵式)。以什么语言系统押韵呢?既然是新体诗,当然一律以现代汉语为准,来确定韵部。现行的“十八韵部”是比较合理适用的。因为押韵是诗歌格律的必要条件,下文就不再提及。
至于行式,则必须严守字数与音步数都一致的原则。从理论上说,短行的使用率较低,可以有以下几种:二言一步;三言一步;四言二步;五言二步;六言三步(2-2-2),六言二步(3-3)。其中六言三步类似古代的六言绝句,利用的可能性大一点。至于四言、五言诗,采用五言绝句的韵式,偶行押韵为宜。
从节奏鲜明的效果要求,四言诗的行式不宜过长,止于每行十三字即可。每行出字数相等外,也一定做到音步数相等。五言和七言的四行诗要避免2-3和4-3节奏,与古诗相区别。

高昌著《八行新律》。


《汉音商籁集》,王端诚著。

本来关于四行诗就可以到此为止,但是最近出现的一种新情况必须予以考虑,这就是“汉语柔巴依”的问题。
柔巴依是一种每首四行古波斯诗体,欧玛尔·海亚姆的《柔巴依集》是波斯柔巴依的巅峰之作,1859年,英国学者兼诗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翻译出版了《欧玛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共101首)后,此书逐渐盛行,终至享有世界性的声誉,而且它也被视为英国文学的瑰宝。据统计其累计印数是全世界诗集中最高的。我国自“五四”以来,翻译“柔巴依”者代不乏人。郭沫若曾经将其全译出版,名曰《鲁拜集》。21世纪之初,上海英诗翻译家黄杲炘先生以“柔巴依”更接近原音故,便将其译作改称《柔巴依集》出版,此名遂得到广泛采用。他的译诗严格依照每行12字、5音步,一、二、四行押韵的格律,畅达优美,我觉得更胜于郭译。
去年春天,我开始以黄译柔巴依格律试作了几首,迄今累积已达200首许。这些作品在网上发布后,也引起格律体新诗界诗友们的兴趣,仿作、和诗者甚多,形成了一股“柔巴依热”。作为一种外来诗体移植的汉语柔巴依与十四行诗一样,前景看好。这就引起我对其作进一步的思考。我初步想到这样几点,提出来供参考:
一、认定黄译的格式为汉语柔巴依的体式,不再改变。
二、把柔巴依纳入格律体新诗“定行体”中四行诗之“特式”。
三、波斯柔巴依不用标题,汉语柔巴依可以视需要加题。
四、哈亚姆的《柔巴依集》囿于所处时代的限制,题材面不宽,今天的汉语柔巴依可以有所开拓。
五、同一题材,可以从不同层面、侧面写成柔巴依组诗。
六、仿照我国古人古诗,可以就同一题材进行柔巴依的赠答、唱和。
七、格律体新诗中,采用其他行式的四行诗,还是纳入定行体之四行诗系列为佳。
必须明确,绝不能把仅仅4行一首,而不讲其他规则的短诗也叫“柔巴依”,正如绝不能把仅仅14行一首而不讲其他规则的自由诗也称为“十四行诗”。道理很简单:柔巴依和十四行诗都是严格的格律体新诗!


《禾波八行诗选》。

次谈六行体。
据知,已经有一些诗人对六行体做过认真的探索。例如梁上泉先生就出过一本《六弦琴集》,上海的盲诗人李忠利也出过六行诗集呢。2010年代以来,我也开始有意识进行六行诗创作的尝试。
六行的格律体新诗以整齐式为主,但是在行式、节式上也体现了诸多变化,绝不是“千篇一律”。例如常用的行式,可以有七言三步(2-3-2,3-2-2),八言三步(3-2-3,2-3-3,3-3-2);九言四步(3-2-2-2,2-3-2-2,2-2-2-3,2-2-3-2);十言四步(3-3-2-2,2-2-3-3,3-2-3-2,2-3-2-3);十一言、十二言的音步变化当然就更多,不再一一列举。
至于分节方式可以有2-2-2式,3-3式,4-2式,也可以不分节。
因题材表现的需要,六行诗也可以写成参差对称式。也就是各节互相完全对称,相当于“克隆”的产物。
至于韵式也可以有诸多变化。最常用的当然还数一韵到底,首行入韵与否皆可;还有交韵、随韵、抱韵等复式可供选择(如交韵:ababab,abc-abc),随韵(aabbcc)抱韵 随韵(abba-cc)。
2014年底至次年初,我曾去海南文昌避寒,有意识地做了六行诗创作的探索,写了百首之多,颇得诗友们好评。著名诗词家熊盛元先生在读了一些篇什后回信写道:
“新體格律,融中外古今于一爐;且能于興象之外,蘊含哲理之思致,隽永深沉,兼而有之。”
举《冥思》为例,系采用abc,abc交韵格式:
有一位朋友指点
不妨学瑜伽冥思
  就好似老僧入定
  
可我来到了海边
这该是佳地良时
总不能进入佳境

再举《有幸》为例,是采用ababab式交韵:

月明星稀,只未见乌鹊南飞
耳闻涛声,却不见白浪翻腾

阳台凭栏,手中缺美酒一杯
月儿笑我,更休想鲜花簇拥

我告月儿,好难得有卿相陪
夫复何求,岂不是三生有幸
这里不妨一提,我曾有一首六行诗《在严寒的日子里》,曾引起诗友们的兴趣,和诗多达数十首呢。
2019年,我还出版了一本纯六行诗集《六行弦歌集》呢。
其实六行诗古已有之,试举二首佳作为例,完全可以证明六行诗大有可为。
如白居易的《李白墓》:
        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再如柳宗元的《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
烟销日出不见人,唉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当然,不言而喻,《浣溪沙》词牌不也是六行诗吗?


万龙生《六行弦歌集》。

再谈八行诗。比较起来,由于篇幅增大,其腾挪变化的余地就相对大些。多样的行式、韵式都不提了,八行诗的节式最常见的是4-4两节式,还可以是“信天游”式的2-2-2-2式,也可以视表达需要而变出2-4-2等“花样”呢。
其实在1950年代何其芳“现代格律诗”主张影响下,出现过一种半格律的潮流,八行体为一些诗人所喜爱,曾经产生过不少佳作。公刘的八行组诗《在北方》就曾风靡一时;沙鸥专攻八行诗,有“沙八行”之雅称;浪波于1979年出版过八行诗集《乡情》。后来在格律体新诗范畴内,刘章和高昌做过“新律诗”试验,即整齐式的八行体格律体新诗,3-6行安排两组“对句”,如同七律那样相互对仗。我本人也写过许多八行诗,与十四行诗一起出过一本合集。总之,在格律体新诗“三分法”的框架内,八行诗能够变化出许多样式,容纳各种不同的内容。期以时日,八行诗的艺术积淀一定会非常丰厚。
如同四行诗出现了“柔巴依”特例,八行诗也出现了一种特殊的诗体,源于戴望舒的《烦忧》: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这是格律体新诗历史上的奇葩珍品,全诗是九言四音步行式,abab式交韵,第二节为第一节之颠倒,韵脚随之变换为baba。反复咏叹,欲说还休,欲罢不能,把暗恋的情态表达得惟妙惟肖。这样的形式被石天河先生形象地名之曰“岸柳倒影式”,格律体新诗界的诗友仿而效之,出现了一些新作。我自己有二首(《在异乡》《意外》)被选入《当代爱情诗精选》(张朗主编,台湾丝路出版社,1995)。


梁上泉著《六弦琴》。

十四行诗是一种世界性诗体,移植到中国的历史已近百年,经过几代诗人的努力,已经产生的汉语十四行诗数以千计。对此,许霆有专著详论。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版两种中国十四行诗选。
许霆先生分析,汉语十四行诗有三种:原式十四行诗,即完全依照西方十四行诗的格律规范,包括颇为复杂的韵式;创格的十四行诗,即按照汉语特点,对西式格律有所改变;自由的十四行诗,即只是全诗十四行,除此之外,不讲任何规矩。在我看来,在引进之初,汉语新诗尚无一定格律可以遵循,这样“自由”无可厚非,但是如今新诗格律已有雏形,再那样“自由”,就有失体统了。道理很简单,那种只是“七言八句”而不讲平仄、对仗的古诗哪能进入七律的行列呢?
再进一步思考,在写作新诗已有格律可资使用的情况下,写作汉语十四行诗,完全可以在“三分法”的统辖之下,建行、分节、成篇,写出或整齐,或参差对称,或二者复合的十四行诗,体现出限制中的自由,即“无限可操作性”。至于有诗人愿意受更多的限制,按照西方意式或英式十四行诗的规则来写汉语十四行诗,也未尝不可。
事实证明,在格律体新诗界,喜爱十四行诗的朋友很多,已经产生出不少优秀的新作,汉语十四行诗有着可观的发展前景。

万龙生《八行 十四行诗百首》。

综上所述,新体诗在目前中国诗坛上虽然尚属弱小状态,但是因为符合中华诗歌的传统,适合广大汉语人群的欣赏习惯,放眼未来,期以时日,其发展前景是十分远大的。我们,从事新古诗和格律体新诗创作和研究的诗友们绝不能因为目前的劣势而气馁,而必须为振兴中华诗歌的远大目标而携手奋斗!以作品来证实自己的诗观诗见,这是当前最为重要的努力目标。而在具体方略上,我以为多写定行诗,是一条可行之策,值得引起高度重视。以此为突破口,一定可以扩大影响,吸引更多的诗爱者吟诵,欣赏,以致加入创作的队伍,多出诗才,多出好诗,而最终改变中国诗坛目前的畸形状况。
                       2018·4初稿
                       2014·1修改 
【附记】此文甫一贴出,熊盛元兄在南昌就读到了,并立马在微信中留言:“此文专论格律体新诗之定行体,分类得当,持论尤卓,必能促进当代诗歌之稳步发展也!”其情令我感动。能不努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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