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班长 陶正明 我当兵时的班长退伍快50年了，我时常在梦中见到他。 班长刚退伍那会，打电话不方便，我和他联系，就靠写信。高兴事、苦闷事、连队的新鲜事，都是信的重要内容。1978年底，我提了排长，在师机关帮助工作，到北京岀差，我顺便去看望班长。事先没和他打招呼，先坐火车到唐山市，后转汽车到镇上，再步行到他们村委会。班长退伍不久就被选上了村支书。值班的治保主任听说我是找他们支书的，就领着我往班长家跑。村子好大，治保主任说，有三千多人。 离班长家还有老远，治保主任就嚷：“刘书记，你的兵看你来啦。”班长和大嫂迎出门来。我抢步上前，抱着刘班长，鼻子酸了。我说，才离别三年多，班长，你老多了。进屋里坐下，班长抱出一岁多的儿子递给我，说，看看小侄子。孩子认生，哭得惊天动地。当晚，我俩喝了好多土酒。吃罢饭，班长从抽屉里拿出我写给他的信，一封一封地回忆，聊东说西，讲的全是部队的人和事。困了，我连衣服都未脱，和班长躺在一张床上。第二天凌晨，班长说什么也要送我到汽车站，嫂子让我带上她特意做的鸡蛋饼，说是当中饭，还有一小袋红枣，让我带给家人。 后来，班长家装了电话，我们之间联系起来方便多了。我家里的情况，以及工作岗位变动等，我都会及时告诉他。  扬子江药业集团欧陆长廊 2003年3月份，我在国防大学培训，7月份提了军职干部。我把提职的消息在电话里告诉班长，他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啊，好啊……”然后，电话里没声音了。嫂嫂的声音来了：“正明，你的班长哭了，他开心啊。” 学校放暑假，我第二次去看班长。这一次，电话里早就约定好了时间。他早早来到汽车站。我一下车，他举起右手，向我敬礼，我一把拉住。他说晚饭定在镇上大饭店，请镇里领导作陪。我说，班长，无论我当什么，你永远是我的班长，是我的上级，是我的领导。我最爱吃嫂子做的饭，二十多年没吃过了，心里还想着那个味道。听我这么一说，班长就退了预定的宴席，改在家里吃。但该请的人还是都到场了。我知道他想自豪一把，骄傲一番，于是，我频频向班长、嫂子敬酒，不停地说着班长的好、嫂子的好。这一次，我在班长家里住了两个晚上。第二天上午，班长领我参观了村委会、学校、幼儿园、敬老院、医务室，一路走，一路介绍建设的过程。下午，又去看了庄稼地、牛栏、猪圏。 晚上，我俩又睡在一张床上。他吞吞吐吐的，似有事情。我说，班长，你有什么事，尽管讲，能帮的，我一定尽力。原来，他儿子在天津附近的某坦克师当兵五年了，想转个志願兵。我不认识这个师的人，但不能让老班长失望，我说，我了解一下。这天晚上，班长睡得很香甜，打呼噜了。我毫无睡意，反复考虑这件事。回到家后，我打听到坦克师政委的电话，晚上看完新闻联播，我要通了电话，我如实讲了我和班长的关系，请政委在符合条件下的前提下考虑。几天后，政委回复我，小伙子表现很优秀，应该没啥问题。我心里有底了，但不能马上告诉班长，因为还有几个月，可能还有变数。每次班长问我，我都说“我记住了”，就是不敢说“请放心”三个字。直到班长打电话把儿子转成自愿兵的消息告诉我时，我才说，这件事不过份，是我应该帮的，你鼓励孩子继续好好干。后来，小刘干满12年，转业在县城，安置了工作，成了家。 我去班长家看望过两次，班长也来过我这里两次。第一次是我到师政治部当主任，我邀请他过来走走，他说村里事情多，走不开。直到我当师政委第二年，他才来了。当时，我在某团六连蹲点。我到车站去接他，安排他住在师招待所，他说，头顿饭要在我家里吃，并让我准备些面粉、瘦肉和韮菜，他要亲手包饺子。下午，我和夫人陪他一块包，谁知他看不上我们的技术。揉面、调馅、擀皮、捏拿……一个多小时，他包了百多个。晚饭我俩一个饺子一杯酒，他讲起在连队包饺子的往事，对我夫人说：“大妹子，我北方人，包饺子是拿手活，陶正明很一般的。当时没把他教会，后来他官当大了，事情也多，肯定是越来越退步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班长提出跟我去蹲点的部队看看，我说好的。到了某团门口下了車，我陪着班长一块走，副团长在一旁一路走一路讲：坦克、装甲运兵车、自行火炮、操场、菜地、团俱乐部，然后是连队的宿舍、阅览室、食堂。班长看得特别仔细。他说，中午就在连队吃饭，我说好的。没料到，战士集合列队开饭时，班长突然对我说：正明，我想给战友们讲几句话，行吗？我想了一下，对班长点头说“好！”又把值班排长叫过来交代了几句。 队伍整好了。我站在排头。排长向刘班长报告：“老班长同志，六连全体官兵列队完毕，请你指示！” 刘班长站在队伍前面，打着手势就讲开了：“我叫刘永贵，河北人，今年54岁，是你们师陶政委的第一任班长。今天，看到你们这些战友，就好象回到当年，我很激动。部队习惯讲三句话，我也只讲三句：什么料子进了部队这座炉子，练出来的都是好钢；你们当兵远离家乡，父母很牵挂，大家给家里打电话，只报喜，莫讲忧，少给亲人添痛苦；部队是大家，战友是兄弟，互相多帮助，团结才有力量。讲完了！” 队伍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值班员指挥，《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响起。进饭堂时，我悄悄对班长说：班长，二十多年前，我就听你讲这三句话，今天再听一遍，又受到一次教育。  扬子江药业集团厂区风景 刘班长第二次来看我，是我退休之后。我在电话里告诉他退休的消息。他劝慰我：“你们端铁饭碗的还有退休这一说，我们农民是眼晴闭了才算退休。退了自由多了，快快乐乐的，有时间常来咱家住住。我没有把肺癌手术的事告诉他。不久，这次他来浙江安吉参加“连队战友情”活动。他从其他战友那里听到了我生病的消息。听说老班长要来，我早早地来到宾馆，和先到的战友边聊边等。班长来了，他从车窗里看见了我，第一个下车，抱着我放声大哭，双手不停地摸着我的前胸后背：陶正明，你说我们是亲兄弟，你得这么大病也不吱一声，我和你嫂子天天为你提心吊胆。在场的连队战友，无论是先前入伍的，还是后来到连队的，看到这一幕，眼眶都红了。 吃过晚饭，刘班长又来到我房间。他命令我脱开衣服，让他细看手术留下的疤痕，听我介绍得病的经过。他不停地抹眼泪，拨通了嫂子的电话。我说，你好，嫂子，我正在和老班长聊天呢。电话那头就没声音了… 我至今都还感觉得到，老班长抚摸我的伤口的时候，他的手颤抖得好厉害。 作者简介  陶正明，湖北省大悟县人。1972年入伍。少将军衔。曾经在第一集团军、第十二集团军和浙江军区工作。退休前任中共江西省委常委、江西军区政委。 投稿须知 ① 本号主要刊发第一人称叙事散文 不发诗歌、小说。 ② 请用邮箱投稿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