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作者徐泓（右一）全家在燕东园40号楼院子里留影，摄于1965年。  《燕东园左邻右舍》以北大燕东园二十几座小楼的住户为对象，通过对燕京大学时期和院系调整后的北京大学时期楼内不同住户的回忆，为我们再现了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以来燕东园的社会、人文和空间变化。全书以几栋楼为一组分为十章，借助当事人回忆、文献、图片等，一一介绍每栋楼内不同时期的居住者情况，上溯成长学业，下及子弟发展。虽非面面俱到，但驾驭如此宏大的叙述框架而不失头绪，可见作者徐泓深厚的写作功底。 独特的空间记忆 燕东园是燕京大学建设的教授住宅，在北京西北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空间，显示出一百年前中国知识分子受尊敬的程度。一百年前的北大、清华、燕京大学对中国人而言，确实是读书人的辉煌岁月。正是有了这个基础，才有抗日战争之际西南联大的光辉成就。 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燕东园，正处于初建时期，二十二座小楼次第落成。因在燕京大学之东而先得名“东大地”，五十年代北京大学时期名为“燕东园”，即燕京大学所在的燕园之东的意思。这片住宅区按照美国当时的郊区别墅形制建造，主体建筑外围有内外两进院落，建筑内部功能区也按照现代生活的需求设计，既有卧室、起居室，也有厨房、洗衣房，还有阁楼、阳光房、门厅等，所有建筑用的金属构件和木材都从美国进口。 空间有自己的生命，会随着时代而变化，并最终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本书呈现的空间记忆绵延几十年，既包括燕京大学时期，也包括后来北京大学时代。虽然作者自定的回忆下限为上世纪六十年代，但她本人作为上世纪四十年代至今依然居住在燕东园的唯一老住户，对空间的记忆和观察难免延续到当下。书中的空间变化透视出时代的变迁——建筑不可避免的老旧，公共空间被改换了用途，小楼由独户居住到双户居住最后变成杂居楼，而那些各种原因被拆除、挪作他用的建筑，更让人生出雨打风吹去的遗憾。因为珍惜父辈曾长期生活的故园，作者对此地的情谊深长柔绵。毕竟，这独特的空间记忆承载着时代信息和生命印记。 盛开的人文之花 燕东园从开始建设就定位为教授住宅区，文化精英聚集自是最大特色。除了名满天下的各个相关学科的奠基人、集大成者外，作者对两类人的回忆别有情趣，一类是身后寂寞者，一类是家庭女主人。 对身后寂寞者的历史钩沉是作者比较用心地工作。无论是燕京大学时期还是院系调整后的北京大学时期，燕东园居民都以名教授为主，如张东荪、金岳霖、陆志韦、赵紫宸、容庚、游国恩、朱光潜、翦伯赞、马坚等。其中有盛名长在者，也有身后渐被淡忘的人。对那些后来声名不显的老住户的重新发现，是本书的一个重要贡献。比如曾住桥东22号小楼的徐淑希先生，31号小楼的蔡仪先生、浦江清先生，桥西35号小楼的刘豁轩先生等，在作者的追索和挖掘下，恢复了原本的历史面貌和应有的历史价值。 本书另一个重大贡献是将燕东园女主人作为重要书写对象。与男教授们的光彩人生相比，女主人获得的关注历来较少。这里的女主人各种各样，关于她们的记忆也有声有色。有与丈夫文化差距很大但感情甚笃的女主人：文学大师游国恩的妻子陈辅恩，参加扫盲班后才识字，名字都是丈夫给起的，“就是辅助游国恩的意思啊”，与丈夫感情和美、白首相依。有以专业能力襄助丈夫的学术妻子：高名凯的妻子陈幼兰，虽体弱多病，病中仍坚持为丈夫看文稿。也有才美不外显但关键时刻能救急的女主人：周先庚的妻子郑芳，婚后决心做全职主妇，但为生活所迫时，便执笔为文、卖字换米。此外，还有一批在中学从教的教授妻子，个个才艺惊人；更有与丈夫同为教授的女学者，不一而足。这些热爱家庭、热爱生活、要强能干又极富情趣的女主人们，充分显示出燕东园人文底蕴的博大精深。 深厚的邻里温情 古人讲文人相轻，大学名教授住宅区的邻里关系难免让人好奇。当年的顶级学者间是否能建立起亲密的关系？通过作者的回忆，答案是肯定的。 燕东园住户间情谊深厚。每年杏子初熟，杨晦都从自家杏树摘下一筐好果，先给冯至送去尝鲜。徐献瑜对董铁宝的欣赏和挽留，虽有历史的意外后果，仍不失为读书人互相欣赏的佳话。顶级教授也会凑在一起进行“竹城之战”（打麻将），是为尘世友谊的一大证明。 不过，友谊不能改变他们做人做事的原则，原则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友谊。在重要学术原则问题上，蔡仪就和好友杨晦“争执起来，互不相让”。虽然学术观点针锋相对，朱光潜仍然对蔡仪有高度的认可。中国老一辈学人多有温情，有原则，有骨气，有人格，那种传统的“士”的气节和温厚的交友之道，令人悠悠神往。 作者的回忆不限于老一辈的友谊，还涉及燕东园年轻同辈群体的交往和互相影响。除了复述去各位叔叔伯伯家的印象，作者还记录了多位当年的发小、同学和邻居的成长经历，以及彼此间的友爱、互助。书中有一张2022年徐献瑜家四兄妹和董铁宝家三姐弟的合影，七位老人对着镜头粲然而笑的瞬间非常令人感动。正是多位燕东园二代的帮助，让作者打捞了更多的历史细节，复现了北京西北角一块人文高地曾经的风雅。 通过《燕东园左邻右舍》，我们了解到民国一代学术大师的生活侧面，见证了城市空间更新的小小样本，也体会出一个时代人文学术发展与创新的艰辛坎坷。作为一个空间记忆文本，大量的老照片和手绘插图让《燕东园左邻右舍》充满了人文细节与回忆温情。倘若能将各个小楼的空间位置用地图更明确地表现出来，当会为提高阅读和想象效果锦上添花。 （作者为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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