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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武回忆录:沸腾的张家口

 兰州家长 2024-04-06 发布于四川

次日———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军对敌人展开了全面的围歼战。

各部队纷纷插入敌群,纵横厮杀。

从大境门至西甸子、朝天洼,到处都是敌人的骑兵、步兵。

骑兵那么多,乱成了一锅粥。

战马炸群,四处乱闯,把敌人自己的逃路都堵塞了。

大境门,成了这场痛快淋漓的歼灭战的历史见证。

大境门是明代大将徐达所建,是明长城的一个关隘。

两山陡然下落数十丈,城楼叠立于狭谷中。

门额高处有清代察哈尔都统高维岳所书'大好河山'四字,笔力雄浑苍劲。

因为地形险要,为兵家所必争。

大境门外人称'口外','九一八'事变后,冯玉祥部爱国将领、共产党员吉鸿昌率领抗日健儿出大境门北进,浴血作战,收复多伦等失地,把日本侵略军赶出察哈尔全境。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四日,我军从大境门入城,收复张家口,消灭了盘踞在古城的日军。

大境门,在漫长的历史中目击了人世沧桑。

如今,它又看到几万敌军的覆灭。

杨成武回忆录:沸腾的张家口

1948年12月24日,人民解放军攻克张家口。

我看着这场围歼战,把连日来的疲劳、饥饿全忘了。

敌人很快就被分割成无数小块。

由于我们动作迅猛,敌人逃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使得敌人简直没有招架之功。

我们的许多部队成百上千地俘虏了敌人。

到下午三时,围歼战宣告胜利结束。

张家口战役,全歼敌十一兵团五个师、两个骑兵旅。

新华社平津前线一月三日电称:

歼灭敌正规军十一兵团司令部,一○五军军部及所属之二一 O 师、二五一师、二五九师、一 O 三师,一 O 四军之二五八师及骑五旅、骑十一旅全部。

歼敌非正规军察哈尔省保安司令部及所属保安第四、第五团全部。

共歼敌五万四千名,内生俘敌五万零三百九十名,毙伤敌三千六百一十名。

俘敌将级军官十三名,计:

一○五军中将军长袁庆荣,少将副军长杨维垣,二一 O 师少将师长李思温,二五一师少将师长郭路堂、少将副师长李民济,二五八师少将师长张惠元,骑五旅少将旅长王存瑞、少将副旅长谷耀武,骑十一旅少将旅长胡逢泰、少将副旅长郭德义,察哈尔省保安司令靳书科等。

缴获各种炮四百一十门…...。

连同外围作战在内,历时二十五天,我们兵团共歼灭敌人六万五千人。

我们自己伤亡两千九百人,以极小的代价,打了个大歼灭战。

这样,整个大同以东,直到北平,全被我人民解放军控制,傅部向西突围已经不可能了。

当日,中央军委发来贺电:

'华北二、三兵团:庆祝你们在几天内歼灭新保安、张家口两处敌人,并收复张家口的伟大胜利。'

枪声、炮声停了。

站在西太平山顶上,俯瞰张家口市区,只见市内群众涌上街头,转眼间树起了成百上千面红旗。

全市人民在欢庆着胜利,他们盼胜利如久旱时的禾苗盼雨露,早就望眼欲穿了。

杨成武回忆录:沸腾的张家口

解放后的张家口市人山人海,一片欢腾

一九三七年夏张家口沦陷,人民群众在日本侵略军的铁蹄下饱经忧患,好不容易盼到抗日战争胜利,我军解放张家口,人民过了短暂的幸福生活,刚刚把腰杆直起来,又重遭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的厄运。

从现在起,他们才永远地站起来了!

他们怎能不尽情地欢欣鼓舞啊!

眼前欢欣鼓舞的场面,使我再次想起我们一九四六年十月撤出张家口时的情景。

当时,我们有多少同志不忍撤离张家口这座人民的城啊,大家怀着忍辱负重的心情依依惜别。

我又想起,当时蒋介石的种种狂妄表现。

更想起当时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的专题社论,那篇社论每一句话都应验了,我们真的收复了张家口!

仅仅两年时间,张家口又重新回到人民手中!

在这个有着历史意义的胜利面前,我从心里惊叹毛主席军事思想的光辉伟大!

毛主席在城南庄时曾说,抗日战争要慢,解放战争要快。

抗日战争的慢,是打持久战,就是为了积聚力量,壮大自己,消耗敌人。

而解放战争的快,就是象我们这两年所进行的,一仗接着一仗,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不给敌人以喘息、补充的时间,接连不断地吃掉敌人。

假若我们不是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去歼灭敌人有生力量,蒋介石有美帝国主义支持,占领了那样大的地盘,不乏人力、资源,又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又将是什么样的历史呢?

毛主席说,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

我们遵循毛主席的指示,撤出张家口,变被动为主动。

我们攥成一个拳头,北出保北,南征正太,鏖战清风店,解放石家庄,远征塞外,回师张垣,使得我们取得了今天的胜利!

迎着招展的红旗,我走出一气工作了两个昼夜的指挥所,踏着一片银白世界,顺着西太平山的南坡,一步一步地走下山来。

在山下的一个岈口,有一座庙。

看到这座庙,我才觉得又饿又累,就走进庙门,准备稍事休息再走。

北岳军区的政治委员王平同志所率领的部队就在这一带,王平见我这个样子,忙说:

'你没有吃饭吧,我给你弄点饭来。'

过了一会,他给我弄来一盆子鸡蛋炒饭。

几天没有好好吃一餐,直觉得炒饭香味扑鼻,没多会儿,我就把一盆子饭吃得净光。

吃饱了,困意却跟着袭来,两个眼皮硬是睁不开来,惺忪迷离,浑身发软。

我对副政治委员李天焕同志说:'你先进城吧,我在这里睡一下。'

'你在这里睡?!'天焕同志不禁惊讶地看看破庙里的景象。

是啊,破庙四壁空空,几尊掉了颜色的神象,龇牙瞪眼地注视着不速之客,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是不好作为安眠之所的。

但我实在太困了,好几天没有怎么合眼,一直紧紧地盯着战场,守着电话机,当时也并没有觉得困,一旦把绷得很紧的弦松下来,就感觉困意来了,难以支撑。

我说:'我就在这里睡吧。'

李天焕笑了笑,带着指挥所的人员进城去了。

我这里,叫警卫员弄了点谷草,和衣躺下,上面盖上两件大衣。

我又向外看了一眼,只见庙门外边的雪地披上落日的霞光,已经接近黄昏了。

我两眼一闭,便沉沉入睡了。

当我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我感到身上特别舒服,立即掀掉大衣,抖掉草屑,走进歌声四起,锣鼓咚咚的张家口市。

我刚刚安顿下来,突然知识分子味道还很重的朱成同志进来了。

他虽然在部队干了一段时间了,但究竟还没有养成标准军人的举止。

这倒也好,无拘无束。

自从进军绥远前夕朱成从聂司令员那里到我们这里,带着军区后勤部长叶青山同志给我的信,向我要了一匹马以后,他一直在医疗队里,在行军中也曾碰到过几次,总是见到他手里牵着我给他的大走马,马鞍子上空着,叫人看了有点好笑,他爱马竟至成癖,不是为了骑,而是为了欣赏。

宿下营来,司令部与医疗队又不在一起,难得见到。

我记得还是向绥西进军时,在一个小村庄住下后,我派警卫员给他送去一包缴获的糖果,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到他。

经过这么一段行军作战,朱成同志比过去结实多了,脸上泛出红光,精力总是那样充沛。

看着他那洋溢着活力的脸,我心里猜想,他一定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解决,才在这个十分繁忙的节骨眼上特地来找我。

我便问道:'朱医生,你找我有事?'

'有。'

他一屁股坐下了,说:'杨司令员,请你给我换一匹马。'

我笑起来,啊,原来又是为了马。

'怎么,我给你的大走马不好骑吗?'

'他们说,那匹马……不太好。'

经他解释我才明白,行军后宿下营来时,他有个习惯,不叫驭手溜马,而是亲自去溜,还要和兵团部的许多驭手在一起,总愿意在能人面前显示他的那匹马好。

年轻的战士们自然都好胜,尽量地从他的那匹马上逗乐,东说西说,把他说恼了,觉得大走马真的不那么值得珍惜。

此外,也由于他骑马的技术不太高明,又觉得大走马不大好骑,便起了换马的念头。

要说换马,眼下当然是最好时机,歼灭了敌人这么多骑兵,战马上万匹,所以他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找我来了。

换马不难,难在叫他满意。

我想了想说:'朱医生,还是把我现在骑的马给你吧。'

他一听,咧着嘴笑了,这样一个大的知识分子居然还有几分童心:得到心爱的东西时,就特别兴高彩烈。

战争年月,老战友走到一起总愿意比几件宝贝:好马、宝刀、手枪。

我也喜欢马,不过没有形成癖好。

朱成用机智的目光看着我说:

'司令员,那———我就去牵了?'

'你去牵吧!'

我立即叫饲养员白幸仁同志把马交给他。

他高兴地把右手往帽沿上一放,脖子歪了一下,行了个很不正规的军礼,兴冲冲地跟在白幸仁的身后,走了。

没一会儿,他牵着黄膘马走出院子,一出门口就骑上了。

马号们都觉得奇怪,站在远处看着他大大咧咧地骑马的姿势。

我目送他离开门口,从窗口收回视线,心想,象朱成这样精于医道的革命知识分子,是党的宝贵财富,他们往往出身在剥削阶级家庭,在求知识的过程中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这是难能可贵的。

人们的生活道路决定了各自的性格特点。

这样那样的爱好、秉性,只要不影响革命事业,我们都应该尊重,都应该尽量地照顾,不能用同一的鞋子去衡量每一只脚。

性格爱好也不应该是一个模式。

共同的目标,并不影响千差万别的个性。

在共同的斗争中,我和朱成同志结下了很深的革命友谊。

朱成走后不久,六纵队副司令徐德操同志来找我。

他脸上带着怒气,很有些按捺不住。

'杨司令,'他说:'我要求枪毙袁庆荣。'

袁庆荣是敌一 O 五军的军长,从报告中我知道,他被我们俘虏了。

在张家口的敌军中,孙兰峰是十一兵团司令,袁庆荣是守张家口的总指挥。

杨成武回忆录:沸腾的张家口

袁庆荣在傅部将领中,是为数不多的科班出身的。

他原来在阎锡山部队里当连长,'九一八'后考进陆军大学,毕业后到绥远投奔傅作义。

杨成武回忆录:沸腾的张家口

袁庆荣

现在,徐德操同志气呼呼地要求枪毙他,内中必有原因。

我知道,徐德操是讲究俘虏政策的,在清风店他认出俘虏中的敌第三军军长罗历戎时,便是以礼相待,派人护送到野司的。

我问:'为什么要枪毙他?'

'这个人太坏了!'他满怀气愤,谈了俘虏袁庆荣的经过。

原来,袁庆荣看到突不破我们的防线,阵容土崩瓦解,便带着几个随从企图逃跑,在我军的追击下慌不择路,跌进一个死山沟:一面是悬崖绝壁,一面是我们的追兵。

带着队伍追他的就是徐德操。

他跌伤了腿,虽然不算重,但已经行动不便了。

徐德操见他那个样子,觉得他再也没有抵抗的余地了,便没有向他开枪,在上面喊话交待俘虏政策,并叫警卫班下去把他架上来。

谁想,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他还向我们的警卫班开枪,打死打伤我们好几个警卫员、通讯员。

这都是徐德操贴身的战士,有很深的战友情谊,自然是又气又恨。

俘虏是抓到了,一问,他自称姓荣,大概是取其名字中的一个'荣'字;是个连长。

刚刚被俘的敌军士兵点破了他的身份。

我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说:

'不能枪毙他。要坚决执行俘虏政策。战场上,他打死了我们的人,那是另外一回事。已经俘虏了,就不能枪毙。不能违背我党、我军的俘虏政策。'

徐德操被我说服了。

过了三天,二兵团奉命西征归绥,部队从张家口路过,杨得志司令员、罗瑞卿政委在张家口小住一两天。

我和杨、罗二位同志自野山坡分手,他们挺进冀东,我率部南下紫荆关,这两部分兵力后来编为二、三兵团,在中央军委直接指挥下执行战略箱制任务,拖住傅系和蒋系的六十万众,配合辽沈战役,不知不觉已经半年了,这是头一次相见。

老战友见面话阔别、谈胜利,心情都极好。

我们谈到袁庆荣,他们都想见见此人。

我本来就打算会见一下这个敌军总指挥,安抚安抚他,使他释去疑虑,也从他那里了解一些敌军情况,特别是归绥守备的情况,因为李井泉政委还带着八纵队监视归绥。

这样,我们就安排了一个会见。

我先向敌工部长做了布置,叫他事先去安排好。

上午九点钟,我和李天焕副政委陪同杨得志、罗瑞卿两位同志,在东山坡一个机关里,见到了袁庆荣。

袁庆荣,那时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脸型近方,面色微黑,胡子待理,神情颇觉恍惚。

他身着士兵服,木呆地站着。

'这就是和我们作战的指挥官、一○五军军长袁庆荣先生。'

敌工部长指着他,向大家介绍。

然后,敌工部长又向他一一介绍了我们四个人的姓名、职务。

他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指了指凳子说:'请坐。'

他坐下了。

开头气氛有些紧张,过了一会缓和下来。

我们请他谈谈这次战役的感想。

他说:'张家口和新保安被贵军分别包围后,敝方深知前途很不乐观。但总部仍命令两地坚守待命,万勿擅自行动。

我们为了及时了解有关情况,自形势紧张以后,电报联络一刻也没停过。

当二十一日下午六时两地联络突然中断时,我曾亲自命令电台密切注意新保安的情况,发现任何呼号立即向我报告。

可惜,可惜,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不停地摇着头,停顿了一会,又说了下去:

'接着,贵军就对张家口发动了总攻。

我们根据总部命令,立刻组织突围。

原以为贵军主力布置在西边,于是我们就出大境门向北突围,为了牵制贵军主力,我令骑兵、汽车、大车向西突围,不料突围受挫,他们也转向大境门了。

这一下子就乱了!

人拦住了车,车挡住了人,马难以奔,人不能跑,建制混乱,指挥失灵……'

他谈到这里,两手一摊,摇头叹息地补充说:'就这样,大势已去,不可收拾。'

诚然,敌人最后的境况够狼狈的。

指挥失灵,佯动的骑兵不执行命令,造成步、骑、车辆全挤在大境门外的一条大沟里,在我三旅阵地面前一筹莫展,进退维谷时,孙兰峰只得下'各自逃命,逃出多少算多少'的命令,五万多人马,一霎时形同鸟兽散,造成遍山抓俘虏的景象。

听罢袁庆荣的话,我和杨得志同志相互看了一眼,彼此欣然一笑。

我在想:应该怎样看待敌人五、六万人马在大境门外溃不成军、全军覆灭的下场呢?

这个历史的结局,是因为这位袁军长选择突围方向不当吗?

不,不论他把突围方向选在哪里,也无法逃出人民的铜墙铁壁。

我们从西太平山上俯瞰全局,他的任何行动都会收在眼底,更不要说我们在他选择的向北、向西两个突围方向上都事先做了准备。

是因为他的士兵怕死畏葸不前吗?

应该说,他们向朝天洼、西甸子一线阻击阵地的突击还是不惜血本的,在那道阵地前面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就是个佐证。

从一定的意义上说非战之罪也。

傅部在国民党整个军队的序列中,应该算是比较有战斗力的。

说他不堪一击,这不合乎实际。

傅部治军甚严,不同于蒋介石的'中央军'那样腐败,也不同于阎锡山那班土著军阀的军队。

不错,他们有封建军阀治军的一面,但又在抗战初期和我八路军并肩作战时,曾吸收了我们一些新的东西,比起蒋系、阎系等部队,要有些战斗力。

抗日战争前夕和初期,傅部还曾抗击日军,取得过百灵庙等战斗的胜利。

那么,原因究竟何在呢?

傅作义将军在解放战争之初给毛主席的公开信里有这样一句话:

'我不相信这是一军事上的胜利……而必须称之为人民意志上的胜利。'

反其义而用之,这个结论对于他们自身倒是十分合适的。

他们失尽民心,孤立无援,北平大本营告急,三十五军困于新保安,六万人马被围于张家口,四面楚歌,纵有八千子弟兵,又奈人民战争汪洋大海何?

对于那封公开信,两年来我们总是当作'反面教材'向指战员们反复宣传。

历史发展到今天,铁的事实已经证明并将进一步证明,眼下已勿须多谈。

提到'公开信',气氛有些紧张。

袁庆荣一边听一边点头。

接着,我们对他进行了劝慰,向他阐明我们的政策,说明只要肯放弃反共反人民的立场,人民会宽待的,如能在解放平、津的战役中起到应有的作用,不但会被原谅,还可以立功。

袁庆荣深深鞠躬致意:'对对,中肯,我一定尽力为之。'

关于袁庆荣,后来,傅作义先生呈请毛主席,希望释放陈长捷、袁庆荣、楚溪春时,毛主席不仅同意了傅先生的要求,而且还给他们分配了工作。

袁庆荣分配到某军任坦克副军长。

他在工作岗位上忠于职守,认真负责,为部队建设作出了贡献。

当我们四个人会见完袁庆荣,离开那间房屋时,我想:这个会见,是个不平常的会见,它本身带有一些历史性的结论。

我联想到聂荣臻司令员在一九四六年十月撤离张家口时说的话:'撤出来是暂时的,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还要回来的!'

我们胜利了!

这个胜利是人民战争的伟大胜利。

进军绥远,解放张家口,都是在广大人民包括晋绥、绥蒙人民群众和晋察冀、冀晋、北岳区军民大力支持下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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