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5v 歌曲是披头士的Here comes the sun 不想看大眼作妖 先在这里发…… 1 但丁掀开锅盖。里面有水和一只煮烂的番茄,蔫了吧唧,皮贴在锅壁上。他把番茄搅一搅,倒出汁水。 “来点?” 维吉尔说不了,他还不饿。其实他比但丁少吃一顿饭,只是看起来平静而已。年轻人把锅盖上,走到客厅去拉窗帘:一样的暗,唯一的区别是院外有人,不多,都抬头看他。 “不说点什么?” “没用。”维吉尔说,“我是天文工作者,不是医生。”他把解剖图册放回书架,退一步,静静观察但丁和客厅里的所有陈设。在这偌大的住宅里唯独没有食物,而人仅凭信仰还是会饿死。他从钱包里摸了几张纸币,递给但丁。 随机应变,他说。 但丁推开门。铁栅后面悉索起来。 “让我们见见他吧。”有人开口。 “他说他不是医生,帮不上忙。”但丁说。 对方沉默下去。 “到这个份上,只要有个盼头就够了。”他旁边的女人说。 但丁认出她是面包店老板的女儿,现在瘦削许多,手指沾满泥土和碳灰。缺乏日照使大家都惨白,当下更甚。但丁往外走,他们就缓慢让一条道出来。 “东区超市还能买到吃的。”也是女人说,“到了明天,它也会消失。我们都要完了。” “人总是要死的。” “可是我不想像这样死!”她哭起来。其他人轻声安慰她,朝窗口投向意义不明的一瞥。但丁丢下人群往前走,很快就闻到木柴燃烧的苦味:许多火化是在露天进行的。他摸进超市,拿了点面包。 老板对他比一个数。 “你不如去抢。”他说。 “要么给钱,要么滚蛋。”老板说。 他算了算,维吉尔给他的钱大概能买两条法棍。自从上次被硌坏大牙,他就不肯再吃这玩意儿了。 他和老板干瞪眼。 “把那袋面包给我。” “多加五十块。” 他从夹克里层捏出一块叠好的假钞丢在桌上。老板拿起来,他把东西抱好往外走。等到后面传来怒吼,他就开始跑,从坡底一路冲上山腰;没有人追,这座城已经死空了。风里有香料燃烧的味道,入殓师们戴上鸟喙,与树上的乌鸦并排站立。 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太阳也毫无升起的意思。 2 维吉尔告诉过他太阳这颗恒星是存在的,只是绕得很远,把它的星系远远甩在后头。他与许多人一样出生在没有日光的世界,草木凋敝,富人区自有人造光源供应,剩余城市则孤零零活在永夜中。在数次战争后,电气也成为奢侈品。人们逐渐遗忘光亮,政府借机立法禁止一切讨论。没有太阳,记载它的图书也失去用途,它们和所有关于白昼的记忆一起被付之一炬。 “鼹鼠的故事。”维吉尔评价道。 他从来不屑于参加“黑夜互助会”之类的活动,很多人试图与他理论,结果都是败兴而归:不是争论不赢,而是维吉尔根本不当回事。对于所有上门质疑的挑战者,他一概抱有怜悯和嘲讽态度,看久了让人非常火大。政府没抓他坐牢,纯粹是因为他缴税积极。但丁出现之前他已成都市传说,长两对翅膀,一双角,会咀嚼恶魔和流浪狗。讲述人绘声绘色,年轻人无动于衷。 “我听过三个版本的你吃人的故事了。”他说。 “是吗。” “你当初收留我是做储备粮?” 维吉尔嗤了一声,在半人高的地图上画下两笔。他戴着手套,小心抹平褶皱灰尘,防污染的罩衣让轮廓异常模糊,好像他是这排排书架间游荡的幽灵。蜡烛燃尽了,就再点一支。 蜡烛很贵。这相当于点燃同等高度的钞票。 维吉尔不在乎。他堂而皇之地拥有一切珍贵的、无价的、被禁止的,地下室摞着足以枪毙五十遍的地图画册,阁楼架一台折反射天文望远镜。但丁四岁时政府查封图书馆,几大箱天文仪器砸成碎玻璃渣,馆长,不出所料,做了无头骑士。 “把墨水给我。”维吉尔说。 他在空白卡纸上画出长长一道弧线,随后是散点,不规则的三角或多边形,它们共同组合成一条轨道。太阳从轨道尽头消失,剩余行星开始漫无目的地旋转。男人在右上角打一个叉。 “快了。”他说。 “那是多久?” “十五天吧。” “只喝水可活不了十五天。” 维吉尔站起来。 “那就吃自己。”他说。 这当然是笑话,他自己身上根本没多少肉。 3 “请居民立即离开医院与尸体安置处,自觉前往聚集点报道。重复一遍,请幸存者立即离开尸体安置处,自觉前往聚集点。” 当然没有回应。一开始有人砸碎喇叭,后来他死了。支持他的,制止他的,围观他的,也死了。面包店的女人在家中病逝,今早被火化。天色黑沉,只有街道边燃烧灰烬的火发光发热,点亮一小片角落,如同亡者灵魂的余晖。 维吉尔终于离开屋内。他脱了罩衣,黑灰簌簌落在衬衫肩膀。扒着栅栏的人看见他,叫了一声,便开始有怒吼、咒骂,绝望同歇斯底里摔在地上。 “你这个骗子!”他们喊,“狗王八蛋,下地狱去吧!去那里看看有没有太阳!” “我看过了,没有。”他说。 人群安静下来。为首的男人惊恐地看着他,原本准备的檄文全打水漂,半天抖出一句:“疯子。” 他转身就跑。 剩余的人也陆续离开。 维吉尔用力眨几次眼。他眼睛很涩,烟尘熏的,又挤不出眼泪。视野里没有别的颜色,黑像一块厚实的毛毯完全罩住地面。没有云,没有月亮,天空旷得十分乏味,灰烬代替雪落下,甚至还是热的。 “点一支蜡烛吧。”他对但丁说。 但丁打着火,烛台放在地上,被大风摆布得微弱。栅栏外的一个孩子张大了嘴,愣愣地注视这团柔软的热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影子。 “你是维吉尔吗?” “是。” “你没有角啊。” “原来是有的。” 女孩咯咯地笑了。她在空中抓几下,把火挠得仓皇失措。 “那你也不吃小孩咯?” 这回是但丁笑了。他剪一下烛芯,让火烧得亮些,这样他们才能看清彼此的脸。即便如此,他想,在不甚明亮的视野里,只能瞧见一双沾满墨水的手。 “没有再亮一些的东西了吗?”女孩恳求道。 维吉尔想了想,从裤子口袋掏出几张废稿纸,放在火苗上烧了。火很快窜上,碎屑和火星掉得满地都是。女孩惊喜地伸手去接。 “好痛!” 但维吉尔没有放手。空气里传来肉烤焦的糊味,火跳动着,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亮。 “太阳就是这样的东西。”男人说。 女孩“啊”了一声。她被这场面吓着,又为那火光震撼,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手烧得有点卷在一起。但丁扑灭火,维吉尔很惋惜似的叹一口气。 女孩缓过神来。 “天堂里应该有太阳吧。”她说,“亮亮的,又热,又漂亮。” 她又说:“但是我可能会下地狱,因为我没照顾好妹妹,破坏了和妈妈的约定。我把面包吃了。我,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太饿了……” 她呜呜地哭,声音异常微弱。 “地狱里有什么呢?”但丁问。 “树。”维吉尔说,“长在红色的盐碱地上。恶魔像苍蝇一样围着它转。” “听起来不怎么样。” “是挺烂的,不过比这里亮堂。” 他躺下来,看看自己烧伤的右手。它稍微平整了一些。 “你有没有看过《百年孤独》?”他突然问。 但丁莫名其妙地看他笑起来,笑得发抖,整个人蜷成一团。蜡烛还在烧,噼啪作响。 第二天早上,那女孩去世了。 4 但丁醒来。现在是早晨七点,维吉尔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只圆锥状物体。 “那啥?”他问。 维吉尔拉了一下,圆锥炸开,喷出许多彩带和闪光亮片。但丁眨眨眼,没什么反应。 “过生日不快乐吗?”维吉尔茫然地问。 年轻人就鼓了几下掌,又躺下来。他很困,清醒则容易饿。他把被子拉到头上。 但丁睡了几分钟。之后音乐从门外飘来,嘟嘟嘟,把他猛力推下床。等到他怒气冲冲往客厅走,维吉尔正在调试音响,转身看他。 “你不是要放生日歌吧。”他挖苦道。 “比那更好。”维吉尔说。 音响嘎吱不停,被拍了几下,哆哆嗦嗦地掉出声音。 'Here comes the sun!' 嘟嘟嘟就是从这儿来的。 客厅里有一台投影仪,幕布挂在窗户上。这玩意儿用电,维吉尔的发电机一次够它播半小时,之后就要冒烟、炸膛,总之麻烦一堆。上次使用是但丁第一次和维吉尔见面,后者给他播了一部捷克斯洛伐克的动画当见面礼,让他高兴一礼拜。 “没见过世面。”当时男人咋舌。 现在维吉尔打开它。伴着背景音乐,幕布上浮现出一片橘色轮廓。 “这是……” “日出。”维吉尔说。 在发电机吭哧吭哧的噪音中,但丁看见一轮滚圆的橘红色缓缓升起。沉睡的一切都染上橘色,醒来,在露水与寒气中复苏。日光照亮峡谷,淹没沟壑,扑向辽阔的田野,将河流染上粼粼的金色。那时公鸡还会叫,开始此起彼伏的打鸣。山谷起雾,光细碎漏下。 他意识到天原来是蓝色的。 'And I say, it's all right......' 但丁说:“你……” 维吉尔了然地看着他,并未搭腔,也一样注视荧幕上的朝阳。这抛弃了人类、再不肯施舍半分光热的恒星,时至今日仍运行在漆黑的天幕下,注视着一切生生死死。太阳底下无新事!如今它离去,人居然也一样活。活成穴居动物。 而有人在等。 “许个愿吧。”维吉尔说。 他的双眼映着日影,闪闪发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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