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沤麻的日子

 辽宁沈阳梁凤兴 2024-04-16

东升杂谈(第四部)—沤麻日子

——梁凤兴

前言:一九六八年9月20日及翌年春天,沈阳市三十七中学初三一班前后共有42名同学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落户抚顺市新宾县大四平公社东升大队。一队青年点22人,二队青年点20人,共计14名女生、28名男生。那些曾经的日子,那些难忘的日子,那些远去的日子,……

一·庄稼人的永恒话题

挂锄季节,大致三伏到秋收前的这段日子,东升的村里村外,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时有时无的臭味。这种臭,细分起来,不同于天然的人畜肥、不同于臭鱼烂虾、不同于青年点破烂鞋袜甚至和北京的王致和也不是一个系列,这是水塘中散发出来的沤麻的气味。有经验的老社员会根据这种臭味的浓淡程度,判断线麻是否沤熟了。

这是悠闲的挂锄日子,这是繁忙的沤麻日子,这是勤劳的农家日子,……

东升民俗,无论文盲与否,队长和社员们,贫下中农也好中农富农甚至老地主也好,对于祖辈流传的农事农谚一律奉为圭臬,既是生活指南也是生产指南。不可全信,不可不信。

早在正腊月还是天寒地冻的春节前后,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庄稼把式就已经对全年二十四节气了然于胸。每次会议结束,学习会或者批斗会,在蛤蟆癞呛人的烟雾中,往往要议论一番庄稼人的永恒话题。社员们感兴趣的,除了春脖子长、春脖子短外,特别在意“立秋”这个节气。“早秋”还是“晚秋”,一龙治水二龙治水还是九龙治水,关乎着雨水多寡、年景好坏和收成丰歉,庄稼人毕竟靠天吃饭,多么盼望风调雨顺的好日子啊。

是的,没错,多年以后我才开了窍,立秋,不仅仅是贴秋膘这么简单。每年“立秋”,大致阳历八月8、9号,阴历却是六、七月间不定。农历六月的为早秋,农历七月的为晚秋。

“立秋”也不单单挂锄,对农事的影响还相当大。“雷打秋,冬半收”,“立秋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这是说立秋日如果听到雷声,农作物就会欠收;如果立秋日天气晴朗,必定风调雨顺。同样,“立秋”的早晚也相当重要,“七月秋样样收,六月秋样样丢”。“立秋”后下不下雨更忽视不得,“立秋有雨样样收,立秋无雨人人忧”,因为“立秋无雨是空秋,万物历来一半收”。

这些农业知识,从来没听过,知识青年们只能囫囵吞枣,似懂非懂,不太明白各个节气中蕴含的奥妙和道理。虽然三年中学毕业,动、植物的陶宝纯老师还是高级职称,草履虫,节肢动物,叶绿素和光合作用;格林威治天文台,南北回归线,黄经360度,夏至90度、冬至270度,等等,忘了!一心期盼“立了秋、挂锄钩”,大田农活不忙了,可以请假回沈阳了,能够看到爹和娘了。

总之,立秋前后,“三铲三趟”结束,玉米地封垅,杂草不再威胁庄稼,一年中最为繁重酷热熬人的农活告一段落。于是,人们把锄头挂在屋檐下特意拴好的腊木杆上,等待开镰,俗称“挂锄”。“挂锄”既不是节气时令,也不是农事活动,只是北方农村一段相对休闲的时期。

秋风送爽,天气渐凉。走亲访友回娘家,垒墙打圈修篱笆,婚丧嫁娶放暑假,都安排在这一年之中难得的农闲期间。

二·老社员没有忘记

1969年是“早秋”。

春节刚过,开始五同,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同批判。同学们被分配到精挑细选的二十户农家,忠字舞暂停了,早请示晚汇报取消了,社员习惯早睡早起,同学习、同批判无法落实,五同流于形式。

我们仍然饱含政治热情,充满革命干劲,关心国家大事,憧憬美好未来。虽然分散在各家各户,环境卫生饮食起居生活习惯种种不适,入乡随俗,随遇而安,反而进一步体验到东升的民风民俗,感受到村民的善良淳朴。

如果换位思考,每月45斤毛粮定量,女同学饭量小,男同学还要多吃多占老乡口粮。另外,菜金和油盐酱醋都是无偿获得,烧炕烧水,也给老乡增加了很多麻烦。“五同”何时结束,大队、公社和县里都做不了主。

所以,疾风暴雨式的GM逐渐远离了我们,采取了劳动形式的“再教育”,如何深入、规范?怎样衡量、评价?是否结业、验收?一阵子还是一辈子?路在脚下,终点何方?没人知道,也不敢问,走着瞧!

盼来立秋,同学们人生的第一次挂锄,总可以喘口气,总可以去大四平公社供销社、邮局和饭店逛一逛,还可以抽空回沈阳探亲。

“铲趟”太累人,垄沟里的石头多,每天起大早,锄草间苗,叮叮当当,一直到天黑。尽管戴着马连坡的大草帽,仍然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大口大口的灌凉水。正是地里这些大大小小圆滚滚的石头,激发了两位队长的决心。

1969年底,随同县参观团从大寨回来,见了大世面的路长贵,难以忘记昔阳的穷山恶水和陈永贵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大会小会,大寨人三战狼窝掌、改造虎头山的事迹深深的鼓舞了社员和知识青年。1970年早春,摩拳擦掌,我们投入了一场改造农田的大会战。

丑妻近地家中宝,饲养院也就是队部以南,那一大片平坦的农田,是二队八百多亩土地中最珍贵的一部分。这片河滩地,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只是石头太多。

那些长满了刺梅果的地格子,大大小小的特别多,单干时这些地里捡出来的石头隔三岔五的堆放在两家土地边界,合作化后从来没有清理过。每年春播下种,牛犁杖断陇调头,特别误工,还常常打破犁铧。垄沟垄台的石头更碍事,压苗伤苗,间苗和铲趟必须小心翼翼。一棵苗,四两粮,一亩地随便伤个百八十株,就会减产几十斤。

短短二十多天,我们,知识青年突击队,起早贪黑,刨的刨,搬的搬,撬的撬,抬的抬,肩挑背扛,手套磨烂了,套袖磨烂了,垫肩磨烂了,柳条筐用坏了几十副,手起血泡,脚崴脖子,硬是清理出300多亩平展展的良田。

至今,小河边还整整齐齐堆积着一长溜几百立方鹅卵石。至今,那一片庄稼地的玉米仍然郁郁葱葱。至今,老社员们还念念不忘知青们的好!

Women hold up half the sky,那时的女同学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女孩子,令我们佩服和骄傲。没有叫苦的,没有请假的,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摸爬滚打全不畏,比学赶帮好姐妹!

三·咬秋

同城里的贴秋膘一样,东升也有“咬秋”的风俗。“立秋”这天,少有鸡鸭鱼肉,社员们从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里象征性的摘来青苞米、嫩毛豆,刨点鲜花生和新地瓜等等,或蒸煮或烧烤,尝尝新鲜粮食,提前分享丰收喜悦,也叫啃秋。还有人家,把青苞米擦成或者磨成糊糊,烧开,给牙口不好的老人尝鲜。啊,这清香的玉米粥,喝上一碗,玉液琼浆,不枉一世为人。

很少听说也很少见过东升人吃鱼。东升没有大河,也没有大鱼,二三两的鱼也少见。唯一吃过的一顿鱼,还是在一队下放户老尹家。

我的发小尹学尧是热闹路老邻居也是小学同学,下乡新宾旺清门公社大荒沟大队。可能,两位一家子,尹大哥尹老弟在“八三工程”出民工相识的。1970年秋天,发小来尹家串门,立刻想到了我,邀请一起在大哥家吃饭。

尹大哥爱好打鱼,是网的炸的或者电的,不详细,不可能钓的。反正这盆鱼,麦穗、柳根子、小老头和白条等冷水鱼,最大的也就手指粗细。本来,这些小河鱼最好油炸,酱焖也不错,孰料尹大嫂却是另类做法。这人生唯一的一次小河鱼炖白菜,那个汤又白又浓,神仙的味道!

从1970年秋季喝了鱼汤后,五十年过去。2020年夏,学尧兄通过“一个村”东升网站,又找到了我,惊喜之余,热泪盈眶。冥冥之中,东升,天意,心灵,情谊,缘分,说不清那个重要,都有了。

说到东升的美食,我在姜成富姜三叔家、王维英在吴相林吴大爷家还吃过蝲蛄豆腐。很多人物,可能一辈子也尝不到甚至没听过这种山珍海味,除非慈禧。相传,努尔哈赤曾将它作为御宴。

蝲蛄不是地蝲蛄,也不是小龙虾,这是蝲蛄科(正鳌虾科)的一种淡水鳌虾,生活在原始深林的小溪或丛林河流里,一般栖息在鹅卵石缝隙中,喜欢活水,对生存环境要求苛刻。

当年,二队姜作臣和吴绍发,二十多岁,年轻力壮,每逢秋季农闲,八月十五前后,都会去村西北崴子河捉蝲蛄,一桶一桶的拎回家。反复冲洗后的蝲蛄,摘除脑袋连同内脏,剔除沙线,小拐磨磨碎,过滤甲壳后的浓汁,一勺一勺的舀入滚开的羊汤或者高汤中,粉红的柔嫩的鸡蛋羹豆腐脑一样鲜美的蝲蛄豆腐就做成了。

这种终身难忘的舌尖美食,本溪小市一带乡野饭店随季节偶尔有售。2012年9月,宁文和我们汤沟温泉一行,还是60元一碗;如今,据说涨价到90元一碗,味道还不怎么样。内行人说,一是食材不新鲜,二是弄虚作假混进了虾肉。

还有蛇肉,烤蛇肉,吃过一小小段。白白的嫩嫩的,不腥也不膻,如果加入椒盐辣椒孜然,肯定是一种美味。东升人不杀生,对于“胡黄白柳灰”总是敬畏有加,吓跑了事。

好像70年秋天,转山头收割零散庄稼,有个小青年无意中惹出这件事。老把头初学峰吩咐拢火,扒皮,烤肉,吱吱响。本来我胆小,不敢吃,大家七嘴八舌,充满山里人的善意,说是清热解毒,脸上不长疙瘩。当时还想,可惜张自信在一队,没吃着,他真需要清一清。

四·很多社员更加忙碌

挂锄的同时,在王庆山路长贵安排下,还有部分社员不但不能歇伏,反而更加忙碌。

一拨人,是窑地的师傅。秋高气爽,老商爷俩、小曹大张和老王们,正是制坯晾坯装窑出窑的紧张时节。负责烧窑的老王更是辛苦,烟熏火燎,挥汗如雨。那个创业年代,没有可乐、没有棒冰、也没有冰镇天湖,幸亏,四道沟一股清冽的甘泉代替了这一切。

一拨人,以王庆范为首,孙永禄、马永清、马永惠等四挂大车开始外出拉脚。他们往来于新宾境内养路段,运送山石沙土,供民工们砌补破损的护坡和养护坑洼不平的公路,这是队里又一项副业收入。理所当然,按照财务规定,会计路长春会清楚详细的计算出他们的出差补助。在东北,在辽宁,在新宾,在大四平,在东升以至于在二队,能够当上车老板,绝对不是偶然。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也是一个需要背景和能力的职业。枪杆子、笔杆子、印把子、账本子、钱袋子,还有农村的鞭杆子。

老姜五叔姜成华的那挂老马车则很少出远门,队里还有各种零活。偶尔替村供销社跟随姜德川或者支森林到大四平进货,成缸的散白酒啦,成麻袋的古巴糖啦,一捆捆的蛟河烟啦,销路特别好。

还有一拨,不,只是柳振奎一个人,随着玉米和大豆的成熟,昼伏夜出,开始看青。我们的振奎,性格认真,适合这村里唯一的侦察保卫工作,除了防止社员们小偷小摸外,还要,最主要,预防那些阴暗角落里阶级敌人的报复和破坏。好像,一队的张维平也是护青员,同样认真,同样忠于职守,显示了我们初三一班的集体性格。好像,维平还真抓过偷青的某社员,引发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最后一拨人,其实就两个人,孙宝库和宋炳信,迎来了沤麻的日子。当然,这个,这个,沤麻,这个活,说实话,比较其它农活,苦累不说,又脏又臭。

偏偏,这又是一项不容拖拉的农家活计。无论沟里沟外、一队二队,谷雨大田播种后,都会把各自的地头地脑充分的利用起来,全部种上线麻。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庄稼院植物,对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生产队和社员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五·那是东三省最好的线麻

1968年的深秋,来到东升一个多月,同学们很快的摸清了社员家仅有的几种土特产行情。大致的,烟草、蘑菇和线麻每斤在七毛、八毛和九毛上下,线麻最贵。那是东三省最好的线麻,蓬蓬松松如同瀑布般一泄两米多长,乳黄色的麻筋闪烁着缎子般的点点光芒,散发出东升山野特有的清香。

提到烟草,东升民风,无论男男女女,家家户户,抽烟的多,不抽烟的少。敬烟还是满族人家重要的待客方式。很多社员家,无论贫富,南炕上都有两个笸箩,一个装针线,一个装烟草。客人进屋,主人就会把烟笸箩推到来客面前,热情的张罗装烟和点烟,还要让客人脱鞋上炕,坐在炕头,显示对来客的尊重。

炕头的位置,属于老人、师傅、长辈、把头、掌柜的以及当年的领导和知识青年等尊贵的人,晚辈抽烟只能在蹲在地上或坐在炕梢相陪。

男人烟杆短些,一尺左右,便于携带。女人烟杆长些,老太太的烟杆最长,二尺多长,每隔几天就要清理烟油子。这些黑呼呼的烟油子也不扔,小孩被蚊虫叮咬,皮肤起泡生疮,抹上些许,便可止痒或者治愈。也有人跑山采药材采野菜采蘑菇,搞些烟袋油子涂抹在绑腿上,躲避蚊蝇和蛇虫。偏方治大病,马倌孙宝富,也就是宁文的五同房东,就曾经将烟袋油子兑到一碗豆油中,烧开晾凉后给得了“结症”的马灌下,十有八九药到病除。

还有蘑菇,深山老林中的东升,各种山货尤其蘑菇品种数不胜数。立秋后,浓雾天,正是采摘蘑菇的大好时机,一天几十斤。运气好的,一条线一大片轻轻松松上百斤也常见,吃不完,晒干,供销社也收购,几毛钱。当年,最好的榛蘑,虽然七八毛一斤,却和猪肉价格差不多,那钱,真是钱,实诚。当时,关里关外,有些穷队,一天的分值也就几毛钱、一两毛钱甚至几分钱。

2018年暑假,我们,李福辰李玉屏和老彭等在村里闲逛,发现收购鲜蘑的小客车,好几拨停在村十字路口,对刚刚采回来的各种鲜蘑稍作分拣和整理,一手货、一手钱,3元一斤。像汪成梅,像鲍文礼三姑娘那样的勤快人,一天上山两趟,百多元。

不是什么蘑菇都收,野生大腿蘑最受老板喜爱。其他杂蘑,晒干后也有收购的,也有送人或者自家享用的。只有无法保存的鸡蛋清和鸡蛋黄两种鲜蘑,当天,烧汤,蘑菇汤,不需要放味精的鲜汤。上海话,鲜到眉毛掉下来。

据那位司机兼蘑菇验收兼过秤记账兼出纳付款于一身的小伙子介绍,每天收来的鲜蘑,老板都会连夜组织加工,采用盐渍方法,利用高浓度食盐溶液来抑制微生物的生命活动和破坏蘑菇本身的酶活性,防止蘑菇腐败变质。随后,通过一级出口代理,空运到日韩。很快,三、四天,东升的这种山蔬野味就出现在日本人尤其韩国人的拉面碗中,挠木马西达!

东升人跑山,都是奔东大山,也是我们当年伐木的深山老林。西山是林场和药圃,北山有成片的榛子林,只有东山,纵深十多里,山高林密,物产丰富。

对此,宁文曾经详细的描写:到东大沟得走上四十多分钟。这里,覆盖着浓密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头,黑压压一片。林海雪原,玉树琼枝,野兽出没,人迹罕至。一搂粗的大树比比皆是,还有两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呢!东大沟这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平时很少有人闯进来,只有在砍柴或者“小秋收”时,大姑娘小媳妇们到山里收秋,采磨菇,撸榛子,拾核桃,打山梨什么的,偶尔拜访过,那也就是在边缘转转,大里边也很少涉足。(李宁文<我的知青岁月>)

现在,春夏秋三季,采野菜采蘑菇采药材,村民们沿着新修的水泥路,骑电驴子的,开“四不像”的,捎上亲朋好友,路过马大院,绕过鹰嘴砬子,突突突一直抵达东山根。装备也升级了,迷彩作训服,防蜂防蚊帽,登山鞋,智能手机,还有那种尖利的野外救生口哨,两短一长啦,两长一短啦,紧急呼救的三短啦,等等。

据可靠消息,新宾县的这个已经脱贫的山村,每户每年的山货收入,大致几千元不等,用于全年油盐酱醋的支出还是绰绰有余。所以,现在,立秋,村民反而更忙了,老到民兵连长孙永福,小到孙桂琴四年级的孙子,统统跑山。农家八月不消闲,最盼立秋浓雾天;采来山珍野蘑后,换取人间干净钱。没有年轻人,年轻人都去了诗和远方。

还有线麻这种特产,1968年底,大部分男女同学都要买几斤带回沈阳,这也是母亲们最高兴的礼物。当年,沈阳,很多人家,很多勤劳的妈妈们,还要手工做鞋,还要纳鞋底,还要自己纺麻绳,左邻右舍也都喜欢分享这难得的东升线麻。

六·种麻容易沤麻难

种麻容易沤麻难。立秋过后,大致到了八月中下旬,两米来高刚刚开花尚未打籽的青麻,正是麻筋质量最好的时刻,……

精明的路长贵总是指派孙宝库负责从收割、沤麻、晾晒到麻果选种这些个全套活路,他信任老地主丰富的生产经验。说起队长路长贵,没什么高学历,也不懂得决策学行为学和企业经营等等大道理,可在安排农活和用人方面却和二等甲级伤残的王庆山十分默契,东升二队的两位当家人堪称珠联璧合(详见《两位队长》)。

队长王庆山,社员们偷偷地传说他长有瘆人毛,是心口窝是脚后跟还是尾巴根,没人敢问。瘆人毛的意思,作风硬朗,管理严格,不讲价钱,下达命令要立即执行,有点部队的味道;还有一层,为人正直,处事公平,大公无私,六亲不认。那些爱小的、捣蛋的、偷奸耍滑的社员真是惧他,耗子见猫一样。

每逢阴雨天,王庆山总要习惯性的抓挠左胸那个二碗大的枪疤,狠狠的咒骂那个不知名的南韩伪军或者美国鬼子,妈拉巴子,不讲武德。这是他当年佩戴红十字臂章在朝鲜战场抢运伤员时,挨了那个王八蛋的黑枪。这二位队长,不约而同:凡是不把握不放心不自觉的三不社员,绝不分配单打独斗的农活,统统归拢到“拽爪子”初学峰手下,大帮轰。

共产党人初学峰也绝不含糊,一年四季,春种夏锄秋收冬伐木,起早贪黑的带领着包括知识青年在内的几十号参差不齐的劳动力沟里沟外的忙活。这个年近五十的略有驼背手指残疾的老庄稼把式熟悉山里山外的每一处沟沟坎坎,仿佛生命已经融入了家乡的这片土地。

说起老初家,也勉强算是一大家子,根红,苗不是太壮,慢性哮喘始终骚扰着这个家族。有人说,哮喘是遗传的,传男不传女;也有研究,哮喘不是传染病,不传染,但是有遗传倾向。

初家老大这一支,小哥仨,大哥初子衡,原党支部书记,哮喘;二哥,初子华,东升小学教师,健康;老三,初子新,二队保管员,哮喘。他们的二叔,也是曹新忠的五同房东初学兴,猪倌,哮喘;三叔,也是柳振奎的五同房东初学峰,生产组长,健康。堂兄妹们,初子珍、初子兰,初子玉,都没有哮喘。

我不是疾病和流行病调查员,只是难过。当年的东升,仅仅相对富裕,仍然缺医少药,仍然因病致贫。

大队赤脚医生王文臣是东升为数不多的斯文人,老王家却不算大户。堂哥王文友是大队团支书,堂弟王文福是流鼻涕的半拉子劳力,还有一个叔伯哥哥有点结巴的牛倌王文举。还有位说话脸红的王福君搞不清什么关系,或许没关系。

王文臣是家传的医术,草药郎中。幸亏这个年轻稳重的赤脚医生,为我治愈了鲜血淋漓的右手食指。每每抚摸那道斜长的刀疤,仿佛又回到了1968年那个铡草的秋天。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有机会要完完整整的写下来,题目就叫做《工伤的日子》。因此,我是东升二队历史上唯一享受工伤待遇的社员,十天工伤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既骄傲又惭愧!

1975年,外来造反派抢班夺权,东升大乱。队长路长贵、会计路长春、团支书王文友、赤脚医生王文臣、木匠孙升禄和庄喜亭,老孙的儿子孙世光以及能人马永久,等等,对于前途的悲观和失望,促使一干人出走北大荒,落户国营农场。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七·东升,亲爱的东升

正是挂锄时节,家有三间草房的孙宝库也不负重托,立刻筹划沤麻活计。他隐隐约约的感到队长的指派,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关照,使他远离了我们这些既是“革命小将”又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实绝不会胡来的知识青年。远离了知识青年,就好像远离了是非,远离了麻烦,远离了批斗,远离了恐惧,战战兢兢的老地主感到心里踏实。

孙宝库的两个儿子,孙喜全和孙喜文,为了划清界限,都是分家另过,都是大帮农活,每天眉头紧锁,没有什么特殊的技术岗位轮到他们,虽然不受歧视到底是歪瓜裂枣。他们的堂兄弟孙喜宾和孙喜民要稍稍好一些,中学文化的孙喜宾还担任记工员。知青们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二队颇有威望的汪文阁是堂兄弟的亲舅舅。

这几个难兄难弟,竟然还都娶了媳妇。可能,媳妇们成分也不太好;可能,娘家生活比较困难;可能,媳妇们丑了一点;可能,富裕的东升吸引了她们;也可能,看中了狗崽子们的勤奋,还不敢给媳妇气受。或许,潜伏敌人内部;或许,都有了!

事实上,个别贫下中农翻身以后也不容易谈婚论嫁,尤其男贫。三十好几,还在干靠。这还了得!极少数女知青见义勇为,勇敢的献身给了这些阶级弟兄。

1968年,青岛知青廖晓东,在诸城县桃林公社最贫困的山洼村落户。在一次忆苦思甜大会上,三辈贫农的丁法痛诉家史:“俺家三辈讨饭,三辈没媳妇,三辈孩子没有娘。爷爷捡了俺爸爸,俺爸爸又捡了俺,俺这都三十多岁了至今还是光棍。……”

21岁的廖晓东被彻底震撼,她当即表决心:不让贫下中农打光棍,坚决要嫁给这位贫下中农。结果,那好吃懒做几乎目不识丁的丈夫,封建思想极为严重,经常把她关在家里打得浑身青紫,得了肝炎……。终于,27岁的廖晓东,这个父母都是红军烈士的女孩子,在这里走完了6年“与贫下中农彻底结合”之路。永别了4岁的儿子和6个月的小女儿,还有那重新沦为光棍的贫下中农丈夫。

诸城市委举行了追悼表彰大会,宣布追认廖晓东为“共产党员”。诸城县报道组、昌潍地区报道组、山东人民广播电台还联合撰写长篇报道《火红的青春——记青岛市下乡女知识青年廖晓东》发表在《大众日报》上。(腾讯网)

这样的青春火红吗!在廖晓东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还有白启娴。

1968年,白启娴从河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和四个同学一起来到沧州相国庄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因为性格豪爽,擅长各类文艺活动,所以她很快就与乡亲们打成了一片。无论下地干活,还是挑水做饭,白启娴都是一把好手。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怎么看怎么优秀的女知青,却稀里糊涂地因为一句玩笑话而嫁给了一个农民。

那是1970年的某一天,当时白启娴正在跟邻里乡亲们打趣聊天,结果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结婚的问题上。老乡不怀好意地问白启娴,既然要和贫下中农结合在一起,那为何不嫁个农民,实现真正的结合呢?白启娴听完后,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行啊”。说到此处,老乡们来了兴致,赶紧问她嫁给毕振远行不行。

原来,这个毕振远是生产大队的记工员,只念过几年小学,属于大字不识老实巴交的农村人。而老乡们这样问白启娴,显然就是想拿她打趣,开开玩笑。然而,不服气的白启娴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竟然在老乡们的怂恿下,真的脑子一热就嫁给了毕振远。

同年2月2日是两人结婚的日子。白启娴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有扎根农村的信心,那么即便嫁了一个全天下最差的男人,也不会怎么样。然而,错了。姑且不说她为了嫁给毕振远所遭受到的来自父亲的误解,就拿二人思想层面的差异来说,毕振远身上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就使得白启娴时常遭到无端的挨打。

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正当白启娴遭受婚姻的困扰时,媒体的接连报道却使得她一下子成了敢于反潮流的英雄。白启娴知道,她与毕振远的婚姻并不幸福。可是,在面对记者的镜头时,她却不得不表现出爱上农民的样子。

1982年11月,沧州奇冷。一日清晨,白启娴的儿子神色异常地闯进白启娴的校友老常家说: 常伯伯,快去看看妈妈,妈妈不行了。 老常赶到时,只见白启娴的腿在床上,身体悬空弯曲着,头垂在地上。不难想象,在生命垂危之际,她曾奋力挣扎过。 经过调查,原来是烟道阻塞导致里屋的火墙煤气外泄,白启娴就这样匆匆离开了人世,死时39岁。(网易首页)

“她双腿跪坐在炕中央,身上穿着厚厚的破烂衣裳,有的地方用绳子捆着,她脸上戴着两个污脏的口罩,即使是在夏天的酷暑里。她面前总是摆着一个盛着水的小盆,她用一块小布,不停的蘸水,擦手洗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能相信,宋宝英这副样子,已经整整20年!谁又能想到,她是30年前从北京来到内蒙古的知识青年!”

宋宝英插队前,是北京华嘉寺中学初一的学生,她家境困难,父母早逝,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她插队的村庄,是那一带最穷的地方,男人讨不上老婆,是远近闻名的光棍村。她们一共去了9个北京女知青,下乡一年,8个都嫁给村里农民了,其中有一对亲姐妹,姐姐嫁的是大队书记,妹妹嫁的是大队会计。宋宝英嫁的最不好,是个赶大车的,还听说比她大好些。(田小野 《中国妇女报》)

不再一一列举,举不胜举。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人生太多的离别,很多是无谓的牺牲。

心怀叵测的社员,人性泯灭的光棍,苦口婆心的同学,天真善良的知青;浑浑噩噩的干部,含含糊糊的政策,是非不辨的上级,推波助澜的宣传,共同演绎了这一幕幕悲剧。

生活并不是童话。我不忍指责或者嘲笑她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女知青,对于革命的肤浅理解,最终沦为大时代的殉葬品。

我只是感恩,善良的东升,正直的东升。凭良心说,大小队和干部社员分外重视男女知青们的人身安全。再说,我们也没有如此愚昧的同学。(详见《五同的日子·上》)

八·任何时候不要太有钱

孙宝库接受了沤麻的生产任务,就挑选宋炳信作搭档,半斤对八两。这个抚顺下放来的右派总是给人一种笑眯眯顺从的样子(详见《老宋和老黄》),干活不偷懒也不讲价钱,听话,好指挥。很明显,这堆在脸上的笑,这卑微谄媚的笑,是老宋们唯一的护身符,既是对革命群众的表态,也是对自身命运的认可,任何嫌弃和不忿都可能成为没有改造好的证据,进而牵连到家人和孩子们。

转年,1970年的春天,我和老宋还成为窑地的工友,一起为砖窑脱坯。这个大时代的倒霉蛋,唯唯诺诺普普通通,既不贼眉鼠眼,也不气宇轩昂。看不出什么什么反什么反什么反什么的丑恶嘴脸,也没有什么什么专家学者反动权威大文化人的气质和做派,绝非开口子曰闭口诗云,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想不到右派队伍里也有假冒伪劣,纯粹一个凑数的。

我并非有意揶揄或者挖苦老宋和老宋们。当年,解放初期的四类分子加之随后的右派统称“黑五类”,被定性为敌我矛盾。老人家教导我们,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革命群众不仅仅要同“黑五类”,还要同叛徒、特务、走资派,还要同“臭老九”划清界限。不仅仅划清界限,还要把他们打翻在地。不仅仅打翻在地,还要再踏上一只脚。不仅仅再踏上一只脚,还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对阶级敌人表现出任何的怜悯和同情,你是自找倒霉,你是拿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开玩笑,这是原则问题,这是立场问题,这是大是大非问题。这意味着自绝于党和人民,意味着参军、提干、入党、升学甚至搞对象都要拜拜,都要歇菜,耗子尾汁!

老宋和老黄,这两个抚顺下放来的“坏蛋”,不幸之中的大幸,分配到了东升。队长公正,社员厚道,分值还高,没遭大罪。比起评书大师单田芳台安县杜大连泡村的下乡经历,种种生产、生活甚至精神方面的非人待遇,不啻天堂地狱一般。不是一般般的巧合,单田芳在村里不仅仅义务清理公厕也曾经被指派沤麻,又脏又臭不说,浑身还叮满了蚂蝗。

其实,我们,可以,宣布,这个辽东小山村水塘里光着膀子沤麻的地主和右派,已经被社会主义彻底改造好了。其实,他们,从来,不敢,不想,不愿意,也没有胆量“复辟”,他们同社员一样勤奋甚至更要起早和贪黑一些,如果不是身份限制,完全可以评为五好社员或者模范黑五类。

任何朝代,不要太有钱,至少不要比周围的人有钱,或者有钱也不要让人知道。孙宝库这个人,有俩省吃俭用的骚钱,买了地,一辈子就是担惊受怕。民国时怕土匪劫道砸窑,伪满时怕小日本烧杀抢掠,光复后怕国民党横征暴敛。只有解放了,土改了,土地和财产被分光分净后,才过上安心的日子。

如果他是个聪明的庄稼人,是个了解土改政策的庄稼人,或者是个能掐会算的庄稼人,不要多置地,够吃够喝,维持温饱,有一挂马车,有一副牛犁,混个中农就行。

据贫下中农揭发,这个所谓地主,一年只买三袋白面犒劳伙计,春节一袋,端午节一袋,中秋节一袋,还要全家人一起吃。神马玩意,太寒酸,连地主的狗腿子都不如,真给剥削阶级丢脸。这是,东升,土改,矬子里硬生生拔出来的大个。

此时,泡在水塘里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仅仅十来年,1979年1月29日,几乎同时摘掉了各自的“帽子”,给予了“人民公社社员待遇,……凡入学、招工、参军、入团、入党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主要看政治表现。”甚至老宋,在儿子的多次上访后,不仅落实了政策,补发了工资,还调回了抚顺。

九·没错,想起来了

队里的农活安排,大队和贫协不参与,社员们没意见,毕竟这是个“臭”活。况且,三伏过后的“秋老虎”还在发威,这时候收割青麻,又闷又热,刺痒难耐,没人愿意干!

这又是一个凭经验和责任心的活计,必须恰到好处的在青麻最为粗壮的“青黄不接”的时候收割,晾晒一两天,打捆,才能沤出质量最好的麻。沤麻的时间也有讲究。沤熟了,麻皮脱“裤子”;沤生了,麻皮发硬,都会影响产量和质量。

老孙和老宋便不分早晚,根据青麻的成熟情况,一片一片的收割,粗细不同的捆扎,经姜五叔的马车拉到河边,整整齐齐的陆续的浸泡到水塘和河湾中。待过七八、十来天的浸泡,先是冒泡随后飘出绿沫直到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麻,沤好了。

我国的沤麻技术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经验。《氾胜之书》、《齐民要术》、《农政全书》,都介绍了沤麻所宜的季节、水温、水质、水量等经验,一致认为掌握好发酵程度是极为重要的关键。

北魏《齐民要术》提出“生则难剥,大烂则不任”,要沤得不生和不过熟才行。清《三农纪》则详细介绍农夫沤麻经验:将麻排放入沤池后,至次日对时,必池水起泡一两颗,须不时点检。待水泡花叠,当于中抽一茎,从头至尾撂之,皮与秆离,则是时矣。若是不离,又少待其时,缓久必泡散花收而麻腐烂,不可剥用。得其时,急起岸所,束竖场垣。逢暴雨则麻莹,晒干,移入,安收停,剥其麻片……老农云:吃了一杯茶,误了一池麻。

《三农纪》,这种视水泡多少来判断发酵程度的方法比较可靠。当水泡起花而重叠满布时,表明麻已发酵,可试剥检查,如皮和秆容易剥离,说明麻已沤好,要立即起池。否则,如至泡散花收时,则已沤过了头,会导致麻皮腐烂而不能用。

起池后要成束竖立,遇雨时不致受淹而使麻皮变黑或腐烂,至晴天再剥皮。“逢暴雨则麻莹”也有道理,因暴雨一般时间不长,因麻捆竖立、雨势急等于进行一次冲洗,可除去污物和杂质,故可使纤维洁白精莹而提高质量。

为什么要沤麻,古人说不清,祖辈流传。其实,科学的讲,新收获的青麻硬硬的外皮含有很多胶质成分,这种特殊构造的植物蛋白只有经过沤制发酵,分解和挥发后,才能扒出柔软坚韧长长的麻纤维。

这种特殊构造的植物蛋白,由氨基酸为单位组成的各种大分子,发酵分解后产生的硫化氢等气体,挥发出来一股臭鸡蛋味。没错,想起来了,臭鸡蛋味!

看来,好像,生产队,凡是沤麻的社员都应该享受有毒有害工种津贴,凡是闻到这种臭味的社员和知青多少也要补助一点。

十·最好的线麻都保存在社员手中

沤好的青麻,由热心憨厚患有气管炎的保管员初子新边过秤边记账边分配给各家各户。手脚勤快的娘们家家的就不分昼夜把分到自家的青麻细心的扒皮晾晒,按照规定的数量上缴后,相当一部分剩余的线麻和麻杆无论多少都作为福利留给了各家。所以,最好的线麻都保存在社员手中。

这是1969年的初秋,经过四、五个月的据说全国各地效果不好的“五同”,儿戏般的又撤销了这条规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逐渐“成熟”了的男女同学们又搬回了重新热闹起来的青年点。伙食长李宁文仍然忙忙碌碌,张罗包括咸菜大酱、磨米磨面和挑水烧柴等等琐事,难得的下雨天还要为同学为老乡们左端详右端详的细心理发。

青年点没有扒麻的任务,我们也不用麻杆点火,我们有用不完的大捆的洁白的窑场柴垛上顺手扒来的点火就滴油的呼呼燃烧的桦树皮。青年点偶尔需要麻绳,喘着粗气的笑嘻嘻的初子新保证供应到位。

那年月,无论集体和个人,麻绳的用处太大了。首先是井绳,缠绕轱辘把子栓水桶的井绳常年干干湿湿的,要随时更换。二队青年点的吃水是队部饲养院外的那口布满青苔的老井,那清冽甘醇的冬暖夏凉的井水陪伴了我们三年和更长的时间。

同学们虽然是争先恐后挑水,一致公认,还是能起早的柳振奎挑水多一些、劈柴也多一些。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四十八年后的同学们身体如此之好,完全是那山泉般富硒井水的功劳。我总是奇怪,饲养院马棚外的这口老井,即便一年四季喝生水,从来没人坏肚子。

其次是大车的全套缰绳和绑绳、牛马犁杖用的、拴马拴牛用的、伐树牵引用的各种粗细不同的绳子。车套、犁杖套是多股绳子做的,保证不被畜力拉断。犁杖套、滚子套一般是两股,马车的长套、绞捆绳、井绳是三股,结实耐用。还有牲口笼头和各种粗细绳索……

东升的马车,不分一二队,一年四季不得闲暇,除了春耕秋收外,最主要的是翻山越岭往返于红庙子、木盂子、大甸子、东营坊、兰河峪和更远一些的响水河、旺清门一带送货。青红砖瓦啦,盆盆罐罐啦摆满了新宾、清原、本溪和桓仁一带供销社。(详见《窑地的日子》)所以,生产队要备足各种规格的缰绳和绑绳以供不时之需。

车老板们不仅仅要具备出色的驾驭技术,还要会打各种不同用途的绳结,甚至能迅速的将三股四股的断绳插接起来。这个正在失传的插接麻绳手艺,同学中大概只有赶过马车的李福辰,学过并能够像模像样地整出这个并不复杂的复杂玩意。

至于农家的日常生活,纳鞋底儿、穿盖帘儿、绑笤帚、补麻袋什么的,更是时刻离不开线麻和麻绳。

过去,农闲时,有走乡串村的专门麻绳匠人,为生产队或者社员打麻绳,收取微薄的手工费。东升不用,东升的老社员都会打麻绳这门手艺。

十一·山风吹拂着老汉们饱经风霜的脸庞

每逢农闲,挂锄后,初子新都会从他所掌管的仓库中拿出大把大把的散发着清香的白花花的线麻和那个简易的手摇车,打麻绳。

几位老社员,一撮山羊胡的孙宝昆、红脸膛的孙宝清、略有口吃的吴相林、眯眼的谷宝全和撇脚的姜成业,他们通过那把简易的摇车,互相配合,神奇的搓出、拉出或者绞出,总之,我无法形容那动人的一刻,各种三股四股的长短粗细不同的松紧适度的麻绳源源不绝的“合”出来。

山风吹拂着老汉们饱经风霜的脸庞,他们那样的认真,那样的专注,来来回回的絮麻,仿佛把他们的生命和人生希望都织进了这一根根长长的麻绳中。

生于斯,长于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他们的一生,是期盼的一生,也是奉献的一生。经历了土改互助组合作化高级社人民公社,丰衣足食是他们终生不懈的追求。

他们无法想象十多年后翻天覆地的变化,地主摘帽了,包产到户了,种地免税了,竟然国家还给补贴了。他们更是大吃一惊,四十多年后,竟然还有人偷偷的津津有味的回忆着这一切。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将近五十年了,亲爱的同学,你可曾偶尔想起:那立秋的日子,挂锄的日子,沤麻的日子,跑山的日子……,我们共同度过的日子;那窑地的人,拉脚的人,看青的人,沤麻的人……,我们共同熟悉的人。

怀念那个秋天里忙碌的生产队,怀念那个秋天里热闹的青年点。那青蒿燃烧的香味,那水塘弥漫的臭味,那山那水那人,那翠绿的田野和我们一去不返的青春背影。

梁凤兴于2016年9月初稿、2017年9月完稿、2020年9月修订

仅以此文纪念--

“上山下乡”五十周年,一并感谢宁文所摄的这些珍贵的图片。

附注:

1、1979年1月29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份问题的决定》。决定指出,除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至今还没有改造好的以外,凡是多年来遵守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富、反、坏分子,经过群众评审,县委批准,一律摘掉帽子,给予人民公社社员待遇。地、富家庭出身的社员,他们本人成份一律定为公社社员,与其他社员一样待遇。凡入学、招工、参军、入团、入党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主要看政治表现。

2、1978年8月25日,中共中央通知中发[1978]55号文件转发贯彻中央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决定的实施方案。(此件发至县、团级,传达到公社级党委)

在抓纲治国初见成效的大好形势下,华主席、党中央高举毛主席伟大旗帜,继承毛主席遗志,贯彻党的十一大路线,作出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英明决定。这对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促进安定团结,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实现新时期的总任务,有着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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