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第一流知识分子,是谁? 这个题目还是比较敏感,容易出事。比如,我说出几个人,很多人一看,呀,原来这臭老九也能上榜?是不是就此怀疑作者的水准,其实这样看也可以,因为那些人看的是他的缺点或者短板,揪住历史的尾巴而不放,在这里不太可能片面去看,唯有一点,汪精卫、胡兰成、周作人这类,不可能上榜。 排名不分先后。 第一,木心。如果了解木心的历史和经历,特别是刚改革开放那会儿,他从牢中回到自由世界,其实一段时间受到过重用,有人非常赏识他,当然他也投桃报李,出了不一般的成果。借此,他有一条往上爬的渠道,而且非常明了清晰,一直努力,干个艺术学院院领导不成问题。最后,他选择出国。出国之后,没有工资和生活来源,过得清苦,给一帮留学或叫游学的中国画家、作家上文学史,自己画画,写作。后来画作先得到资本的青睐,这才生活变得宽裕一些。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可能刚开始就算了,认了,干嘛出国呢,国外也没有四书五经,更别提红楼梦和金瓶梅,国内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他不肯,为什么不肯?这个问题,其实很值得人深思,因为那时他都五十五岁了,刘邦打天下四十七岁,他比刘邦起步晚七年。木心弥留之际,写“功成名就、壮志未酬”,不是这个壮志,他不会出国,可最后怎么样,其实他早就明白,只是“不要辜负艺术的教养”,梦想太伟大了,真正的伟大的艺术家,几乎得上帝点名才能做的事,为此,他毅然选择无妻无后。这是个人主义的英雄风范。有人说,他会不会是个假的,装模作样?有所怀疑的人,可以读老人家的作品,小说杂文散文诗,都可,或看他的纪录片,音容笑貌很和蔼。不要凭印象打分。 第二,刘再复。刘教授当然是一位大家,福建南安人,人很热心,真诚,思想深度比较好,目前也八十多岁了,唯一缺憾的地方,就是作为一个研究文学的大佬,自己的文字好像不是那么贴近中文的习惯,西化比较严重,在阅读时容易让人失去一种恍然大悟的快感。他故去的朋友李泽厚先生,也有这样一点小小的遗憾。当然,比什么邓晓芒什么的,那肯定强多了,邓,包括他的妹妹残雪,文字都烂,看他的汉译德语哲学专著,简直要命。刘教授的文字,仍保持温情,像一束光照来,让人惬意温暖,或涌起一种向善的感觉。我敬仰他,主要是刘教授坚持在窄门深挖,而几乎无视其它客观的因素,我比较偏爱他的气度。 第三,李敖。最可惜的事,一八年,大师罹患脑癌过世,享寿的长度没有超过他的大仇雠。老实说,我被大师救过,若没有他自强自立的精气神影响,我早就破罐子破摔,变成神经病了。大师那么真性情,那么开脱的人,年青时也坠落爱的陷阱,因为家庭反对,初恋罗和他分手,大师应该吃了两次安眠药自杀。大师到晚年,还不忘在媒体镜头表扬初恋的母亲,说她语言好,“李敖你阔得做了总统,我们不上你门,要是将来讨饭,讨到我家门口,也请多走两步”,可见剜创之深刻。大师也是有途径攀上高官的,还不是一般的高官,他也可以写文章歌颂政权,当个台大校长,或是文坛首领,像龙应台那样。可他就是要干别人不喜欢的事,由此戴了手铐。他老的时候还借别人的嘴说,自己傻,笨,伸张自由主义竟然下场是坐牢。没有人会和他感同身受的,至亲觉得他死灰无望,还搞他的房子。当时,我其实也觉得不是什么事,是不是大师太矫情了,可轮到自己,一边受苦受难,一边被别人惦记攒下的工资,说反正你也用不完,“借”一点帮忙,又有什么关系。我才完全明白,什么叫做“我从不高估人性”。经历越多,越偏爱李敖。当然,还有一些人专门写文章揭穿大师,说他人、文不一,有才无德,巴拉巴拉。其实吧,这种事,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某些表达,太过了。至于那些暗面,若换一般人,有些事不会做,有些话不会说。大师做了,或者说了,那是他性格的一面,正如他一定要戴上墨镜,一定要在夏天穿厚衣服。 第四,司马迁。我一直觉得老司马有点不太诗意,还有点自感骄傲,那次事故大大的伤害了他,变成历史上一个最知名的故事。很多大佬喜欢他,是因为史记流芳千古,而汉武帝,彼时之皇帝,啥都没剩下,除了名号。这对知识分子是个很大的鼓励,好像有种自鸣得意的感觉,比如“你的政绩在历史中永远堙没,我的专著在历史中永恒闪亮”,就这味儿。可几乎很少人提起,汉武帝阉割了老司马之后,还让他做中书令,起草帝国最重要的文书和法令。我不知道这种起用,是不是强制,可不可以拒绝,我想老司马亦未拒绝。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做法,没必要去为那个伤害你的人和政权卖命吧,但以史记中体现出来的对孔孟之道的偏重,也就说的通。老司马是大才中的大才,写史写小说写评论,成为汉帝国智囊团的中坚力量,他不肯携专著遁世,以求清名和清净,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文之大者,为国为民”。 以上四人,除刘教授,其他三人均坐过牢,从技术层面来说,三个人的白话文,古今中外与古往今来,排前五我觉得没啥问题(请注意史记的内容被部分学者认为参杂了大量上古白话)。老刘当时正值事业巅峰,却出国遇冷,飘零在外,不能不算一种厄运。也就是说,四人均在大逆境中走来,写成了大作品,形成了大气候。或许他们的人生历程,就是一本光辉的专著,令人永怀感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