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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八) || 作者 杨进荣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4-05-28 发布于上海


老张的伤痕(八)

作者‖杨进荣



命运就是如此不同,有的人生下就口含金钥匙,有的人生下就缺爹少娘。有的人顺风顺水,坎坷是不能理解的玄学;有的人跌跌闯闯生活得痛苦不堪。

老张好不容易有个能与他学写一致的半搭子职业,努力下去可以转正,谁知婚后接二连三地生女孩。当时的农村,生女孩叫断子绝孙,非到最后,生一个男孩才肯罢休。他因违反计划生育,被辞退。

老张经常说,他最爱看黄宏的小品,有艺术性,且《超生游击队》就是他当年的真实写照。这点,我们从他当年写的日记里,可以窥探是何等的窘迫与艰难。

一九九二年的两篇

8月15日 晴

今天找了在县上工作的老同学刘云,目的是想借五十元钱。放在娃姨家的老二已经两个月没送奶粉钱了。谁知刘云好脸色都没给。坐到中午,他说有接待,走了。我站在街上,火红的太阳,晒得人脚底板发胀。

昏了头的生,无有力量供养,这是自己找的事,也怪不了别人,但生下了不能不拉啊……没办法,打个电话给矿上的一位同学,找个地面推矿斗的活。电话打了,他说地面上的活哪有你干的,下井缺人。下井就下井吧,不死就能渡过这个难关。

8月18日 阴

今日南风吹的一片潇煞寒凉,收拾完简单的行李,准备去煤矿。不然,关山上落上雪,几天走不了。把一捆心爱的书卖了,称斤换了十三元钱,买了一袋甘南全脂奶粉,恰够买一瓶炼乳的钱。他姨夫看到我来,戳着一张脸,明显不高兴。我现在这情况,确实给你和他姨添麻烦了。我下午去矿上,背几个月煤,就有钱了,我说。我看你,一辈子都缺钱,养这么多……我尴尬地只有强颜笑笑。孩子爬在窗台上哭,他姨在院子里收拾猪衣子,我赶紧把孩子从窗台上抱过来,经常藏过的孩子,怕生。她乱蹬乱吼,伸手要到挑担的怀里去,挑担扭头取下墙上的草帽,出了上房门……孩子哭,我伤感流泪。

从他姨家出来,已是下午两三点,蹲在岘口上,感概这孩子投错了胎,要是生在条件好的家庭,不至于为一包奶粉逼得大人到处借债自己还饿肚子。孩子因体质不好,骨瘦如柴。不敢多想,听天由命吧。谁让她生不逢时,生在了人不如动物贵重的年代。


一九九五年的三篇

9月1日 阴

老大刚在八斜沟上了两年小学。借居那家的邻居是个村主任,叫了乡计生委的,幸有另一位老太太把孩子锁到菜窖,硬给老婆开了一张二百元的罚单,才罢掉。

这个村主任还沾亲带故,早先没打过交道。谁知他是个不义缺德之人。眼里只有钱和上面的领导,其余在他心里都是扯淡。三天两头想法让别人巴结他,不苟言笑,心机很深。因为人坏,晚上在街道上,被人蒙头打过。头破血流,但心性未改,好似要把坏进行到底。村民告不赢,只能狠而无语。骡子结死,儿子窖中淹死。好多村民私下说,报应来了,你让他狗日的再骚情……

搬家吧,只是这样,误了老大的学习,这个学校环境刚熟,又要转到另一个学校。

9月21日 雪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天地山川都似披麻戴孝。清早,母亲已经到濠沟里去扫雪。窖里没水,扫起雪,背到窖里,待消融,就能多吃几天水。

旱地上劳作的人苦啊,听天由命是无奈的选择,而风调雨顺是背诵最熟的诗歌。

父母尤胜,生育了一堆孩子,一生穷困潦倒。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而孩子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条件照看老人。我步了老人后尘,只能以活着作为活着的衬托。

背完母亲扫的雪,给乡政府灶上卖掉了两只兔子。带上他搭车去煤窑就有保障了。因为盘缠凑不起,一月了没走成。

10月1日 阴

矿上在野沙滩的后面,冷峰石崖的环绕中。山上什么也不长,常年像火一样红,人们叫它火焰山。还说唐僧西天取经来过这里,猛火飙地有万丈高,是借铁扇公主的扇子把火扑灭,师徒才在此经过的。幸亏把火扑灭了,不然山下地底中的煤都会被燃光,到那时,用命去哪里换钱?

工人都住在崖窑中,窑内盘有土炕,炕右角盘一个很大的土炉子,炉膛一次能倒进去一桶块煤。下班进窑,烧一铁桶水,自个儿给头上撤点洗衣粉,用另一只手刨搓,洗个澡就上炕睡觉。不穿衣服,都会流汗。躺在炕上,烟道像火车在跑,外面天越冷,里面炉子越旺。

一个班,上下要背十多趟,上下背煤的人,头顶安全帽,帽子前面有一盏亮着的矿灯,上下人让路,以矿灯识别,不然通体墨色,什么也分辨不淸。为了多挣钱,我有时连一个班。二班最后几趟,腿软心跳,初有坚持不了的感觉,后来习惯了。

今天过节,矿上杀了一头肥猪,免费吃。那个红烧肉香啊,放开肚子,两碟子红烧肉都被我吃光。馒头没舍得吃,拿到住地,掰开掐碎,放到石头上晒干,再装入袋子。最近,正式工不要或吃剩的馍馍,我晒装了半袋子,准备有回去的人,把它带回去,让家里娃娃在开水里泡软去吃。


一九九八年的三篇

3月1日 晴

村上缺个文书,一年三百元工资,来了位热爱文学的青年乡长让我去干。我也动了心,毕竟是一份工作。务地和家还能相互兼顾。谁知当家子有个刚退伍的侄子不成,说怎么能用一个违反计划生育国策的人当村干部?他当上了,不会写也不会算,风头梳地油光,背个手,借故在各家混吃喝,半年后,因犯军婚罪,被判刑,乡、村又动员让我上,推不过,我接了。接盘后才知,村上连翻着看的一分钱都没有,并且在街道馆子里欠了一万多元的招待费。这怎么行啊,发展经济的时代,没有钱能干成啥事情?

我和年轻乡长合计,承包了硬化街道的工程,以村委会的名义。大队挣得了两万多利润,一万多还了欠帐,将近一万,办了个榨油厂,属村上所有。用油厂挣得的钱,拉通了村上的电,安装了电话,盖起了三间办公室。村干部转正,组织最终确定了我。其他两位年龄过线。谁知,有人又举报我贪污和违计。贪污查了一月,不但没问题,还要给我付两千多元的硬化路面的工钱。而违计,一旦人举报,是过不去的坎。

知道举报人是刘小二的时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念我们比亲戚走的更勤的情谊,低保、救济,我不得,也得给他弄上,因为几个孩子,女人经常有病。谁知他不报恩,反而要将我送入班房。

曾有很多人说他是蛇,不敢救他,救活,他就会咬人。一个连他叔叔都能从庄子上跑的人,你敢交……

9月20日 阴

电视上南方正遭遇洪水,解放军人当堤坝,日夜抗洪。我动员女人把三百斤荞卖了,捐给灾区的百姓。

洋芋今天挖完了,明天要给老大和老二家帮。虽然他们素来不顾我家大小事情,但我教育孩子不能学他们:念书不光是为了一碗饭,这是最普通人最初的想法。念书是教育人打开思路,跳出小我,活成大我的一把钥匙。心锁一旦打开,智慧才能随之而生。

老大家帮了半天,下午去老二家。老二没有说几句话,他老婆说了很多不是话的话,咋听没错,细品话里有话。遇上了,没办法。女人当家的两位老哥家,办错了好多大事,给亲朋的和络制造了好多障碍,而他们还浑然不知,自我感觉良好。

自私是一个陷阱,无限膨胀,能要了人的命。

9月25日 雨夹雪

早上去了趟牛圈,那头花母牛不知夜半啥时候生出了头小公牛。

养牛不是件轻松的事,不光需草和饲料,还有各种防疫驱虫及配种。行市好,能赚。行市不好,挣的钱搭上都不够。

买回来的铡草机已到报废的时候,这几天约了个售家,想安装一台新的。

今年比较顺,农村养殖帮扶贷款下来了;大女儿成家,二女儿大学毕业安置得很好。

老天好似也为我添喜,一场榛子雪增加了我扩大养牛场的信心,与朋友去了趟山东,顶了二十头优良牛犊,扩大才能产生规模效益。

牲畜和人一样,初到异地,水土不服,拉稀不吃草,花了几千块钱的药费。情况好转后,小儿子吆出去放牧,听了老二儿子的话,把牛赶到老大的苜蓿地,胀死三个。而老大的老婆没有说几句安慰话,硬要让我给她家赔苜蓿呢。


看着老张的日记,同情、气愤、心酸。人生是一个段落,起点是娘胎,终点是官材。段落里的内容是什么,都得自己去填写。有的人写的大起磅礴,有的人写的狼狈不堪,有的人写的忧伤困扰,有的人写的含糊不清……多幸福的人,都有缺撼;多不幸的人,都有过开心。有些人说了一生别人,从没检讨过自己,有些人被别人说了一生,从不在别人的言语中自残本身。有嘴,但不一定有脑子。正如自以为善,其实恶已经种满了自家庭院。太把自己当人的人,几乎很少有人从心底把他当人。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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