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26日,中原野战军精锐尽出,将黄维兵团围困在皖北平原上一个名叫双堆集的小镇。 双堆集,顾名思义是两个遥遥相对的小土堆,北边的叫平谷堆,南边的叫尖谷堆,四周是一览无余的平原,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十几个小村庄,村中百姓早已逃散一空,只有些东倒西歪的茅草屋,莫说粮食,连饮水、生火都大成问题。 黄维得知各部均受到攻击,毫不慌乱,从容指挥手下的四个军缩成一团,构筑环形工事——他自诩为“硬核桃战术”。第十二兵团是国军精锐部队,富得流油,坦克、火炮、轻重机枪、火焰喷射器应有尽有,只要保持阵型紧密,解放军便啃不动、吃不掉。 黄维的自信并不盲目。首先,双方兵力基本持平,都是十二万人左右,但中野除了陈赓率领的四纵还算兵强马壮,其余主力在千里跃进大别山的时候丢了全部重装备,没有炮兵、弹药不足,这样一支部队“悍然”围攻武器精良的国军机动兵团,一开始就打算拼尽全力,政委小平慷慨陈词道:这是决战,就算我们中野全部打光,其他各路大军也能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放眼整个淮海战场也是敌军占优,中野加华野参战兵力合计六十万人,而国军投入了八十万大军,从数学角度来说,国军绝无落败的道理,所以后来主席形容这场仗是硬生生吃下“一锅夹生饭”。 言归正传,黄维决定向东面猛攻,杀开一条血路,和固镇的李延年兵团会师。他抽调四个主力师直接由兵团指挥,想趁中野立足未稳,以四个师齐头并进,一套组合拳乱抡,打中野一个措手不及。 第85军110师师长廖运周应召而来。第85军虽然也是中央军,但不属于“土木系”,一个月前才划归黄维兵团,和其他三个军格格不入,但黄维对廖运周却是惺惺相惜、另眼相待的,原来两人之间曾有过一段渊源。 武汉会战期间,时任第18军军长黄维率部在江西德安阻击日军,刚从台儿庄血战归来的第110师临时配属他指挥,师长吴绍周风尘仆仆地赶来向他报到,只见吴绍周身后转出一个眉清目秀、顾盼神飞的年轻人,大声道:军座,鬼子以坦克开路,我部将士浴血拼杀,依旧拦截不住,能否借给我们几门反坦克炮? 吴绍周大惊失色,黄维却不以为忤,他得知这位小团长廖运周是正儿八经的黄埔五期炮科毕业生,而且还是他黄埔一期同学廖运泽的亲弟弟,饶有兴致地考较起专业知识,廖运周对答如流,黄维顿起爱才之心,大手一挥,将一个非常珍贵的反坦克炮连交由廖运周指挥。 廖运周也没有辜负黄维的厚爱,在后来的小坳阻击战中大放异彩,重创日军二十多辆坦克,打得日军抱头鼠窜。不久,第110师重归原建制,廖运周和黄维的短暂交集便告一段落,直到黄维兵团成立后,两人才再续前缘。 话说黄维向廖运周吐露突围计划,征求他的意见,廖运周将脖子一扬,大声道:司令高见,我愿打头阵,现在就回去准备! 黄维不由得眉开眼笑,赞不绝口道: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黄维没有看错作为军人的廖运周,却不知道廖运周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潜伏二十多年的“伪装者”。南昌起义失败后,廖运周奉命投奔西北军,后来部队被中央军收编,他也就长期隐蔽,但时刻都在等候组织的召唤。 第110师当面对垒的是中野六纵,日落黄昏之时,漫天弥漫的硝烟中依稀透出一条若隐若现的人影,哨兵大吃一惊,正要鸣枪示警,那人已如飞而至,他穿着国军军官的制服,挥舞双臂大喊道:别开枪!你们的首长是谁?我有绝密情报要亲自向他报告! 战士们一拥而上,将他押到指挥所。六纵司令员王近山正要问话,身后的作战参谋武英“咦”的一声,上前左右端详,猛然握住俘虏的手,大笑道:老杨,是你呀。 他扭头向满脸疑惑的王近山解释道:是自己人,这位杨振海同志,原在华东军区敌工部工作,受陈毅司令员的派遣,去年打入廖运周的第110师担任侦察连副连长,实际上是以侦察的名义做掩护,居中联络、传递情报。 杨振海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脱口道:黄维要跑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一份地图摊在桌子上,指点着说:黄维集中了四个主力师,准备兵分四路发动猛攻,我们110师在左翼,廖师长决定阵前起义,把部队拉过来,请首长下令闪开一个口子、让出一条通道,等我师过去后再把口子封住。 王近山陷入了沉思,脑中翻来覆去地盘算着:廖运周看起来是真心起义,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百分百掌控部队,万一发生哗变,他又弹压不住,岂不是要坏事?另外,如果给110师让开通道,黄维的其他三个师趁机冲出来,那就弄巧成拙了。 王近山人称王疯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时竟有些踌躇不决,于是让武英陪同杨振海暂作歇息,自己和政委杜义德、参谋处长贺光华、政治部主任李震以及三位旅长尤太忠、李德生、肖永银紧张地开会商量,众人各执一词,讨论到半夜,王近山“嚯”的起身,断然道:只要我们做好万全的准备,是可以保证起义成功的! 他对着地图侃侃而谈道:起义部队必须按我们的规定路线走,不让其从我纵深通过,十六旅、十七旅各抽一个团,在起义通道两侧严阵以待,随时处理意外情况。其余部队必须顶住黄维三个师的攻势,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能放跑一个敌人! 黄维召集四位师长研究具体细节,廖运周一言不发,其余三位师长却打开了话闸子,有人要空军支援,有人要炮火掩护,吵得不可开交。黄维听得直摇头,将充满希冀的目光转向廖运周。 廖运周微微一笑,慨然道:报告司令官,我认为四个师齐头并进,不如用三个师。18军11师是我兵团的头号主力,应作为预备队,随时策应前方作战。我师愿意开路,如果进展顺利,其余各师再跟上扩大战果! 黄维一愣,随机露出比蜜糖还浓稠的笑容,拍着廖运周的肩膀道:兄弟,好样的,你有什么需求,我一定满足,坦克、榴弹炮,你随便挑,我这就通知空军配合你行动。 廖运周心中一动,见黄维正在兴头上,趁热打铁道:请长官放心,共军的防线并非铜墙铁壁,我师侦察到他们阵地的结合部有空隙,夜间行动最为有利,我请求明日拂晓前出发。 黄维嘴里应着“好好好”,殷殷嘱咐道:我相信你,你认为时机合适就往外突,要当机立断,祝你马到成功! 廖运周辞别黄维归来,只见月落星沉,东边的天空隐约泛出微弱的晨光,时间紧迫,必须出发了。全师五千余人分为四队,左臂缠白色毛巾或白布,迎着朝阳的方向鱼贯而行——沿途遍插高粱杆作为路标。 起雾了,天地间一片混沌,四周模糊得像一幅印象画。杨振海、武英和团长刘协候走在最前面,机警地观察着四周,距离我军阵地只有五百米的时候,起义部队按约定发射三发枪榴弹,火光在漫天大雾中绽开,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我军能不能接收到,武英紧张得呼吸都快凝滞了,加快了脚步往前方奔去。 忽然,密集的子弹泼水般自两侧袭来,110师的官兵条件反射般举枪,武英看得真切,大叫道:卧倒!刘团长,快下令不准还击! 他娴熟地穿梭在迷雾中,几个兔起鹘落间便绕到六纵阵地的侧后,高喊道:快停止射击! 他扮作农民模样,战士们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幸亏及时赶到的第12旅副政委张子明认出了他,忙传令战士们停火。武英胸中积压的怒火喷薄而出,吼道:你们搞什么名堂? 张子明抱歉地挠着头,陪笑道:雾太大,看不清信号,再说你们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起义部队有条不紊地通过六纵阵地,他们身后猛然响起激烈的枪炮声——跟在他们后面的第18军遭遇六纵的强力伏击,步话机里传来黄维急促而焦躁的声音:长江,长江,你们到哪儿了? 廖运周稳了稳心神,镇定自若地答道:武昌,武昌,我们到赵庄了,一切顺利。 不久,四架飞机出现在上空,如苍蝇般盘旋不去,廖运周知道黄维起了疑心,果断下令道:打开布板,对空联络。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摊开一段段三四米长的白布,传递出正在全力“突围”的信号,飞机没有发现异常,掉头扬长而去。两个小时后,他们有惊无险地抵达指定目的地大吴庄。 第85军军长吴绍周兀自在步话机里色厉内荏地呼叫着:廖师长,请报告你的具体位置! 廖运周思索片刻,努力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回答:报告军座,我师突围得很顺利,谁知钻进了共军的口袋阵,现在已经被团团包围啦! 六纵敌工部长卢耀武握着廖运周的手,发出洪钟般的大笑声,连连说道:欢迎欢迎! 他话锋一转道:你们起义一事,首长要求保密三天,等家属从武汉安全转移后再对外公布。 黄维听到廖运周起义的消息,仿佛晴空打了个霹雳,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其他军长、师长们也如丧考妣,从上到下弥漫着悲观的情绪。黄维对第85军的不信任感陡然暴涨,于是将吴绍周请到兵团总部,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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