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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二十二) || 作者 杨进荣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4-06-22 发布于上海


老张的伤痕(二十二)

作者‖杨进荣




碾完扁豆子的第二天,老张一天没有得闲。先是把扁豆杆和衣子拉到院内,柴杆摞起,衣子倒在庄后崖窑中,这些都是冬季上等的牲畜饲草。然后他把拉到院内的十多袋子豆倒在水泥硬化的院子中,不停用筛子筛、簸箕簸,把其中的余留衣土和秕扁豆全部清理出来,干净而饱满的扁豆晒干入库,因为目前豆价有点低,待秋后再出售,行情应该好一些。

树绿、山绿、地绿,山区是一条多年难曾相遇的广大绿色地毯。它沿着地形走势,一直绿到天涯,绿到无际。

硬坡山上的彬草一米深,比小麦长的还欢,芯子已抽,在南风中,摆来摆去,狼毒花和大蓟分别开着红色和蓝色的花朵,点缀在彬草中,若隐若现,像画家有意画上去的一样美轮美奂。

吃喝罢早点,老张提了一截麻绳和一把镰刀,向南山下走去。有闲时间,刮一捆野草喂牛,不但牛喜欢吃,而且更能给牛增添维生素。青饲草喂的牛毛色顺,上膘快,还节约成本。因为草很丰茂,个把钟头,他就刮了一大捆。他使出浑身力气,把一捆草背下山坡,走过千米多长的坝埂,依人行道,翻过岘口,才背到了庄傍牛圈跟前的草棚内。他早就有一个杏木木墩,草捆好,一只手把它摁在木墩上,另一只手拿一把卸开栓的铡刀子,把长彬草剁成几截,然后倒入牛圈的水泥长槽中,你看那大牛和牛犊抢食地摇头晃脑,尾巴和耳朵不住地摆动,趋赶讨厌的苍蝇与蚊虫。


牛一门心思进食青草,老张蹲在圈外的磨刀石上,一边擦汗,一边抽烟,样子很是惬意欣慰。再过四天,老人整整九十八岁了,他想给老人过一下这个寿,但又怕一家子人鼓不上劲,喝点酒,闹出个妖蛾子。原本父母六十岁后,虽然简单,但逢好日子,量力而行,也要给他们过一过。直到后来,侄男子弟借机滋事,他才彻底不再在家中设这个摊场了。

过寿,是祥和家庭尊老爱小风气的传承,绝不是吃一碗长寿面那么简单。它含一个孝字,弘一个教字,藏一个凝字。孝是义务,也是责任,没有理由可讲,把老人当累赘当负担的家庭,杂乱无章。教是教育,让子孙知道怎样对待老人。凝是家族的凝聚力。如果过寿过不出祥和安宁的氛围,还让老人因家务琐事而生气担心,最好别过寿。不然吃上的蛋糕也气的消化不了,你的孝充其量是小丑的现场秀,是自作孽。

不过么,老人活不了几天了,况且儿孙成群,庄间人骂呢;过么,害怕两杯猫尿下肚,吵架生气,让病床上的老人一哈病不死,就活活地被气死掉了。正叵烦不知咋办才好时,老张二哥家的毛蛋哼着流行歌曲来到牛圈跟前了:唉呀,三爸,我找你半天了,你咋一直蹲在个牛圈门上在干啥么?没事情,看牛吃草着呢。老张看了一眼毛蛋顺口说。攒走么三爸,咱们到你的上房里谝一哈走啥。毛蛋说。不这样说还好,这口气的话出口,老张已经意识到这个娃或他的老子又有啥事要演呢。但在自个家,不进屋肯定不行,于是,老张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与毛蛋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毛蛋姊妹四个,其余三个上中专升普本,唯独他,初中补习三年,连个中专都没考上,最后还是通过老张找自己的同学上了个煤校,毕业后,老张又托人,在百公里外的国有煤矿安置了个饭碗,丢二郎当地下过几个月矿井,然后又找关系调到场面通风班上了个班。起初对老张还算尊敬,但近几年,特别是姊妹们翅膀都硬了后,动辄跟上他父亲骂老张。其实,小辈们早都不需要他了,他还私心地怕孩子们混不好,遭摔跤,多虑了啊,这个时代,缺谁都能行,别说一个老张。

不要看老张性子强,老辈中有点文化,但不藏不掖、狠铁不成钢的性格,侄男子弟不能接受,而当这一切他领悟到之后,一切都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毛蛋煤矿干了两年,靠姐姐调到了林业局,林业局上班时,他背着个海鸥牌照相机,不时来庄子上咔嚓咔嚓地照两张,惹得好多人对他都投来羡慕的眼神。他可能翻过几页摄影史或相关资料,偶尔冒几句,还有点那个味道。他留了长发,起初齐耳,后来齐脖子,再后来披肩,偶尔有扎长辫子。先留小八字胡,逐渐留上了子胡,到现在络腮长须,比老张弟兄的胡子都丰富。前十年,好女子追,后十年,因为他的奇服异装和另类的发须,正经女子没有一个瞧得上他的了。而他丢了工作,专搞摄影,开始照像馆生意还可以,混一个人胡吃海喝,他积极与这个圈子内外的人结交,他不是为晋升专业学他人之长,而是为了博得虚荣而有点唐吉诃德。没用的同行没几个能入他法眼的,相反比他专业水平高的,他却总要在人后把别人说的什么都不懂。三杯烂酒下肚,常常原形毕露。一副痞子样,标新几句离奇。不知的人真还会认为他有《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王朔那般侍才自傲的本事,知者嘿嘿一笑,便不谈江湖上他的传说了。

这不,混到四十多了,今年才和苗老汉离了婚的女儿结婚了么!

当一个人自己把自己当成神,并蓄意把自己安排在神坛,贴上外人不明的标签时,也就标志着这个人离荒芜和颓废只有一步之遥了。

今日毛蛋找老张,不为别的事,就是为孩子办满月和打算在城里买楼房而来找他。说是请,老张心里很清楚,这哪里是请他呀,从工作到现在,他连人家一斤茶叶都没喝过,何况现在,他自己多时都在吃软饭,怎有可能?分明是想借钱呢,这点让老张猜对了。老张说,我就那几个钱,除了你那几个姐妹兄弟上学,还有你们和你大爸家孙子们上学和找工作的人情花费,屋里病人花。剩了两三万,就是牛羊钱,两万让你爸给你娶媳妇时借着用了……你不是说你卖作品挣了多少钱呢吗?实话说,没几个,就咱县市的偶些奖么,有时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毛蛋可能第一次这样说实话。今年,有两个朋友约我玩快手,做电商,咱不会弄,连我爸的一点钱都撇了,毛蛋说。


遇往日,老张会引经据典,说教一番,这次他没有。世界上最无知的教育就是给别人不停地讲道理!沉默,少有的沉默弥漫开来,那么漫长难熬……

坐到半夜,无趣的毛蛋回了。因为又飘小雨,夏至天气,山区都有点凉,这夜,老张睡的很踏实,梦也没有,一觉睡了个大天亮。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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