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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太阳升起的地方

 昵称45109175 2024-06-23 发布于浙江

有一个地方总是冲击着台州一些人的心,那就是三门湾的一个海角。这里上世纪发生的一些事情,如果没人把它记下来,写出来,那将被不知不觉地抹去。这如同豪华别墅上薄薄的灰尘,在可遥及的时间里,也会被岁月之风轻轻吹落。——题记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五一”节后的三天,台州临海、温岭、黄岩、宁海、天台、三门等六县的公路、码头、山涧小道、泥泞田路,突然冒出一批批、一队队人马,他们行色匆匆,引来了路边群众的驻足好奇。

他们有扛着溜板的,有背着溜棍挑着杂物的,有担着草席、棉被、蓑衣、饭碗和洗刷用具的,或翻山越岭,或渡海过河,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急吼吼地往一个地方行进。

这个地方就是三门湾南岸向海最突出的沿江区三角塘到牛头门一线——一个太阳每天从这里升起的地方。

他们是参加三门盐场围塘工程的4500名民工。三天前他们接到县委转自台州地委的通知,要求于5日全部到达指定地址,准备进行总面积25000亩,一期工程长7华里的海塘大坝围垦。

【一】巨毫绘图

1958年,对于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美国继苏联于1957年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后也成功发射了人造卫星,而我国四年前在朝鲜战争胜利后,正准备这年底全部撤出援朝军队。如何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恢复国家元气,中央和各级都心急如焚。伟人说:我们也要搞出卫星。

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业合作化、工业化开展起来了。而搞工业,首先集中到钢铁、煤炭、能源和原盐等战略物资生产上。

作为处于浙东南沿海、经常被撤并、工业基础几乎为零的台州专区,山多地少,仅有海岸线是浙江最长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拥有渔盐之利的台州,立即把目光聚焦到盐业生产上。

况且,盐乃“国之大宝也”,因其特殊作用被视为“生民喉命”,历朝历代将食盐看作稳定社会、稳定政权的重要物资。可以说控制了盐就控制了社会。现在盐又是“化学工业之母”,衍生物达一万多种,是赶超世界发达国家的必需物资,也是当时我国农业化肥生产的基础保证。


台州专区从1958年初开始就着手筹建三门盐场的规划,春节一过就组织人员进行勘探,发现三门湾的沿江区有大面积滩涂,除了三角塘到牛头门10000亩外,还有芋岙、大域前15000亩可以拓展。

经省轻工业厅论证,这里产盐自然条件较好,海水浓度经常在2.8度左右,最高可达4.2度。该地区无大型淡水河,雨后浓度恢复快。土壤为沙性,符合建滩要求。气候与石浦、海门相似,每年有较长时间连晴天,夏季雷雨较少。附近山区盛产木材,可为建筑材料,就地取材方便。同时该地区原系废场地区,盐民较多。

更为优越的是,浦坝港海运条件较好,白带门水道较深,可通轮船,水路到椒江、石浦均为50公里,到宁波200公里,到杭州、上海均为200多点公里。陆路到孙中山在建国方略提出的“实业之要港”健跳才20公里。

于是,经浙江省委同意,决定在牛头门、三角塘、大域、芋岙一带建设一个全省最大的国营盐场。塘线长25华里,计划用海17000亩,低产地8000亩,要求1961年全部建成。投资1500万,实行滩枝结合、电力机器操作,年产原盐350万--400万担。

这个决策,让这片沉睡了千百年,跟太阳最亲,与海浪、鱼虾为伴,让鸥鹭寂寞飞翔的滩涂和荒岛,开始印上了人们的脚印,让所有的小生灵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惊讶。

【二】王于兴师

早在1958年3月15日,台州地委就成立了盐场筹备委员会,明确张裕华为负责人。筹委会下面建立临时建场机构,包括办公室、行政科、劳动调配科、物资供应科、技术指导科,并建立了财务制度、行政管理制度、学习制度、请假制度、劳动制度、档案制度等。这些为建场的有条不紊进行创造了条件。

4月23日,台州专署发出紧急通知,明确各县抽调民工人数:临海1300人,黄岩800人,天台400人,三门300人,宁海300人,温岭1400人,共计4500人。考虑到工程量大、生活艰苦、时间紧迫等情况,要求各县和区乡做好思想动员外,在抽调人员的政治和身体上提出要求:年龄在18岁以上45岁以下,身强力壮,无疾病。党、团员占总人数的15--20%。

民工集中后,以县为单位成立大队,以区或乡为单位成立中队或小队,每个中队100到150人,一个小队10到15人。各大、中、小队均配备正副队长各一人,中队长由区乡干部担任,副队长及小队长由合作社或积极分子担任。大中队级干部各配备党员一名,以便管理党团组织,开展政治思想工作。


因温、黄、临三县民工较多,大队干部调配副部长或科长级干部担任,其他县配备区委委员级别干部担任大队长。领导干部实行各县委和筹备委员会双重管理,民工也为社员、队员双重身份。

为加强集中统一领导,5月,台州地委又立即在筹委会成立了由张裕华、凌沛昭、李平、王肇、严汝京组成的党委,张裕华任书记,凌沛昭任副书记。

各大队根据党员人数分别成立党总支、党支部。温岭大队党总支由刘法堂任书记,王胜达为副书记;临海大队党总支由刘荣富任书记,朱连顺、骆开华先后为副书记;黄岩大队党总支又王忠平任书记,张洪基为副书记;天台大队党支部由王炳才任书记,李广勤、王玉儒先后为副书记;宁海大队党支部由邵才元任书记,王相连为副书记。三门大队党支部由汪庆文任书记,宋广学为副书记。

团组织也陆续成立,在没有成立盐场筹委会团委的条件下,先成立各大队团支部,由党委会审批,党支部直接领导。

翻开斑驳尘封的案卷,我惊讶了,惊讶的是这些文档字迹清楚,各队打来的报告书写工整,有些书法造诣颇深。再仔细翻看里面人员的背景,发现这些骨干大多是精英人才,许多是部队转业干部,筹委会的领导还有的是师级干部,队长、中队长中也有团营一级的。

在当时条件那么简陋、劳力那么紧张、人才那么奇缺、时间那么短促的情况下,台州地委如此重视、如此力度,半个月就抽调4500名“台州六县”民工,按照县处级管理盐场并配备干部,足见盐业当时在台州的地位。

由此也可以看到,我们党的威望之高和组织能力之强,能够穿越巍巍群山和奔腾江河。这样的队伍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撼动,无法战胜的!

【三】鏖战山海

五月一日后几天,随着民工的陆续到来,三门沿江区沿海一带农村沸腾开了。沿江村、佳岙村、小岭下、大郑村、罗石村、下峙山 、下洋墩、大域村等一线,挨挨挤挤都是陌生的人,他们操着台州的“南腔北调”,背着行李准备下榻。

周围群众疑惑不已,村妇女们一簇簇围着,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他们是干什么的呢?穿的衣服有蓝的、有黑的、有灰的,参差不齐,还有些还打着补丁的,又不像部队战士,是否到这劳改的?前几天讲过的,就是这些人住我们家啊?是否坏人呢?

好在4月25日开始,三门县委连日几天,也把接纳民工住宿、做好配套物资的任务布置到了沿江区和相关乡。28日之前,各县带领民工的大队长、中队长,每队各派一人,与事务长和炊事员一起,带了烧饭的工具,事先抵达,跟各村社队干部进行了对接,搭了简易的茅草屋办公室和茅房食堂。



这几天,大批人马逐渐到来,各大队中队长、小队长们带着队员忙里忙外,挨家挨户与村民沟通,落实住宿,这才慢慢打消了村民群众的疑虑。他们腾出了自己的房间、堂前,有的把储藏间也挤出来给民工住。因为人多,本来安静的家像做戏一样热闹,两间面的平房二层住着四十多人,住楼下的人梦里都是敲锣打鼓的声响。实在没办法,就住在露天道地上。今年84岁的黄岩籍退休工人蒋加增说,当时大家挤着,根本无法挂蚊帐,加上道路难走,人们风趣地说:“晴天红砖铺地,下雨猢狲做戏”。

大家在村民群众的协助下休整了两三天,做好了筑塘坝的一切准备。黄岩大队准备了溜板100块,溜棍100支;温岭大队溜板200块,溜棍200支;临海大队溜板50支,溜棍50支;三门尽地主之谊,调用溜板1000支,溜棍1000支。宁海、天台每人准备一支扁担和部分铁锹。

指挥部根据6个大队的特点做了进一步的分工:温岭、黄岩、临海、三门的人员主要来自沿海地区,对围塘建滩熟悉,负责一线围塘。天台、宁海两个大队人员主要来自山区,对搬运物资有经验,负责上山砍伐竹木、做饭送饭和其它后勤保障。

围海战斗即将打响。指挥部进行了战前动员,召开了誓师大会,提出“发扬愚公移山精神,三个月完成围塘任务”的口号,各基建队、县大队挂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横幅,党员、团员和骨干人员纷纷表达了“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坚强决心。

5月8日围塘工程全面展开,3500名一线民工,分头在红旗手的带领下向工地进发。他们扛着溜板、溜棍、铁锹、泥弓,背着水壶,挽起手臂、裤脚,赤脚踏上泥泞的海涂,在三角塘至牛头门7华里的海涂上排开,像一行行南归的大雁,井然有序。又恰似千军万马挺进在原野上,势不可挡。


天台、宁海大队在晨曦微醺之时,就每人担着柴木,一等潮汐退下,就在围线上铺开。天台远征队的老工人说,由于海涂泥浆流动,连木材扔下都被水冲走,启动工作极其艰难。其他县队同时切泥排好溜板,几百支小队各排成100到200米的溜板作业线,俨然攻城的云梯。

随后,铲泥的、传递的、打溜的、堆放的,从开始的忙乱到各就各位的操作,进而演变为有节律的脉动,每一条线都像一条机械自动流水线。

开始几天,大家感觉还算轻巧,连续半个月后,民工们就疲惫不堪了。做着做着,就“杭唷,杭唷”地喊叫起来,这不是无力的呻吟,而是减轻劳累的“号子”。一阵阵,一曲曲,和着大海的涛声,飘向天际。在不停的溜棍推动中,一个个腰也硬起来了,金星从民工的眼睛中飞出,斜对面站着的,已经不是平时的队友,而是乌龟一样的泥人,是复活的兵马俑。

茫茫海涂,阵阵列队,塔塔溜声,垒垒泥坝。这是一场攻坚战、攻城战。为了完成三个月的围垦工程任务,他们每天要连续重体力劳动11小时。6月以来,受副热带高压影响,气温闷热,他们就这么重复简单地在30多摄氏度的炎热天顶着、耗着。如果遇到晚上大潮汛,怕潮水冲走柴木和软泥坝,他们就轮班通宵筑坝。

采访到这里,我被震惊了。纵然是钢铁,在这么高的劳动强度下,也会变软啊!老工人说,那时似乎身体都要被焙干,肠子都要被拉出来一样。而中午饭,就吃炊事员挑来的饭团,每人一个,就夹点蔬菜、咸菜和少量肉片,所以许多身体弱点的就疲乏无力了,有的就地晕倒了。

宁海、天台两个大队700多人组成的远征队,为了一线工程不停步,分头出击,到天台、临海、三门等山区砍伐柴木。他们早出晚归,深入穷乡僻壤,肩挑人扛,含辛茹苦,正如柳永在《煮盐歌》写到的“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当地的农村群众看到民工们如此辛苦,纷纷出力相助。罗石村一户看到民工40多人住一个房子实在太挤,看到楼梯下的马桶发出刺鼻的气味实在难受,就腾出自住的房子,而民工不好意思接受,他就只象征性收了每人一月一分钱的房租。有的村社员看民工没菜吃,就纷纷送了鸡蛋和青菜。有的还将耕牛借给民工用于拉泥。而民工们也渐渐把农村作为自己的家,自觉帮助抢收抢种。黄岩三中队89人在后来的一个晚上,帮助群众割稻40余亩。民工林必银还带病参加夜战。社员极为感动,将稻草送给中队铺眠床,拉着耕牛帮助拉泥。之后,三角塘村、钳口村、峙山村先后发生火灾,黄岩大队都奋不顾身帮忙抢火。

这就是血浓于水的情谊,这情谊整整延续了66年!许多民工即使后来回老家了,或退休了,也与农民保持着来往。

坚持,加油,挺住!工程就这么煎熬中进行着,氤氲蒸腾的金黄色海涂很快崛起了一座巍巍长城,而旁边几百米处则被挖成了白晃晃的银河。指挥部的领导说,这就是“人心齐,泰山移”。

民工们屈指数着三个月的天数,相互打听着工程的进度。


终于,7月底快到了,第一阶段原定的目标顺利完成。到26日,共完成土方176879立方米,新建闸门三座,修建一座。一个7000亩的围塘形成了,这是党员、干部、群众戮力同心的结果。

【四】心海潮涌

近三个月的第一阶段围塘劳动,像海浪一样一波三折。大家有水土不服病倒的,有怕苦怕累溜走的,有思乡心切请假的,不一而足。民工们的心,像潮水一样涌动。

民工来场时,各县少数乡干部为在短期内完成抽调任务,没把任务交代明确,把盐场说成吃得好、住得好、劳力轻、时间短,可是来了后,他们觉得反差太大,房子是草棚,生活重体力,吃得又简单,工资才0.35元一天。

一个多月后,出现了开小差天天有、怪话牢骚多的现象,讲话冲点的小青年说:“住的破茅厂,吃的冬瓜汤,穿的旧棉袄,走的烂泥路”,“叫我在这当官也不高兴”。

场党委根据这一情况,进行了一系列的政治思想教育,进行了建场意义教育,组织劳动竞赛,在群众中开展了大讨论,发动群众的力量来开展群众的工作。“为什么要建场?”“开小差对不对?”等朴素的问题应运而生,群众之间相互揭短,也相互鼓劲。

6月21日,根据地委指示,温岭县委组织了10名人员,带着三面锦旗、150张奖状、300多张光荣榜、45封慰问信来到盐场,干部民工一见到家乡来人,亲如一家,无一不谈,他们一开口就问家里的稻长得好吗?经介绍,个个兴高采烈,喜出望外。慰问团花了10天时间,通过大小会议、座谈、个别谈心等各种形式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人心暂时稳定了下来。

紧接着,场党委立即召开“向海洋进军誓师大会”,肯定了成绩,分析了思想和问题,并提出“超时间、超规划”活动,大抓建塘堵口工程。在6月份下士港堵口过程中,2000名民工个个斗志昂扬。激战一昼夜12小时,迅速将35米6000土方的缺口堵住。


七月中旬,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一段时光。

正当4000多名民工们刚刚顶住了艳阳,塘坝全线即将完成之时,又突然迎来了10级台风。当时正逢大雨大潮,潮水和塘坝只差一尺。新塘基软弱,根本经不起来势汹汹的大风大雨大潮“三碰头”的袭击,塘坝多处被冲开了缺口,二号闸门边的那段塘坝严重毁坏,潮水涌入坝内。在狂风怒嚎中,大家看到那层层叠叠的汹涌波涛,震耳欲聋地呼啸而来,一阵一阵地冲击着塘坝,缺口在不断地扩大,天地此刻正在撕裂开来。 

在这紧要关头,三门大队不顾生命危险首先冲入,“以人堵缺”。接着黄岩、温岭、临海几个大队纷纷加入,大家异口同声喊出:“甘愿人被冲,不让塘堤跨”,喊声震天。大家被风刮倒又站起,大雨淋头,浪花扑身,牙齿打颤,个个像暴风雨中的海鸥,坚强而勇敢。

这时,场党委书记、干部、事务长、会计、医生、基建技术员都来了,参与打桩、垒麻袋。天台和宁海组成的炊事员团队把饭送到一线,领导和民工们就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吃下饭团了事。工程技术人员徐德祖,为了实时测准大潮汛时水位,使塘坝标高更准,被海浪拉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塘坝终于被保住,而人却像做了场噩梦,许多人半个月都惊魂未定,特别是来自山区的人哪见过这阵仗?黄岩大队的现年90岁的退休老工人王道语事后说“这浪从来没见过,一浪比一浪凶,雨和风打在脸上都要痛,根本身不由己,我当时就是准备死的”。

7月27日,一期七华里围塘工程基本完成。本来准备立即开展大域、芋岙塘的开垦,已经事先派出100名石工在扩建区北落岙开采石方。但有一种意见认为这不符合全国海盐基建会议边建边生产精神。于是场部组织开展了大讨论,考虑到经济困难,劳力紧张,兼顾农业收割早稻和农村炼钢等工作,最后根据民主意愿,决定先做好一期。经地委同意,暂停大域、芋岙15000亩围塘工程。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续干了3个月,大家思家心切,产生了“换班”思想。再说,早稻确实黄了,要收割了,他们已经听说全国都在闹旱灾,粮食歉收,心里都空落落的。除黄岩、宁海、三门、天台大队前段时间回去较多,现在相对稳定外,临海、温岭两大队请假较多,临海大队7月30日到8月2日每天都有百人以上要求请假。8月7日、8日两天还有23人之多请假。

临海大队大桐中队梁金忠语无伦次地说:“家中来电,有特殊原因,恐怕家人有病”。还有个民工则说“家中母猪要生小猪,需请假七天,回去安排”,搞得大家哭笑不得,而大队则无奈地写上“同意”两字。如果不批,许多就擅自行动,最多一天就有50多人逃跑。

温岭大队情况好点,8月10日报,4天来也有14人请假。但是怕苦、想回家思想还是很严重。今年85岁的温岭退休老工人卢小友说,当年在民工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吃得过、用得过,老世不到沿江路”。少数民工家属来信说,家里十多天没有起火了(指无饭吃)。也有的说,老爸老妈生病快回。更有的说,老婆来信,如果不回家,就要跟他歇(离婚),等等。

病号多、旷工多、装病多、怪话多、请假多、逃跑多,成了指挥部领导的头痛事。

事实上,这些“请假”的人,以后大多就没回来了。民心就像大海,缓缓涨起,一经狂风,汹涌澎湃,排山倒海。而一旦涣散,也就一溃千里,无可阻挡,覆水难收。民工的陆续散失,既有当时社会生产关系调整、农村工分制度变化、自留地分配等带来的许多客观原因,也有民工素质良莠不齐、建场初期经验不足、管理粗放造成的原因。


到了8月初,实际民工只有2300多名。这些自愿留下的民工,才是真正的铁汉子。新河民工王由彬说,既然来了,总得把事情干好啊,怎么可以当逃兵呢?然后他们队提出:“苦干、特干、猛干、日夜干”,“把海涂当战场,工具当刀枪,小雨当晴天,汽灯当太阳,星星当月亮,与海水争时间,男子汉比钢强,保证打个漂亮仗”。尔后,王由彬默默把平时节约的6元菜金寄给父母,表明了坚持到底的决心和意志。20多年后,就是这位民工,成了省劳动模范,担任了盐场党委书记。

【五】赓续前行

第二阶段的主要任务已经转到中间试验场地的建设以及部分塘坝的复塘、纳潮河、排淡河整理等配套工程上来了。

为进一步加强对建场工作的领导,台州地委于6月底就开始酝酿盐场领导班子的调整,7月正式发文,任命三门县委副书记严汝京兼任盐场党委第一书记,凌沛昭为第二书记。8月17日,经团台州地委审批,成立三门盐场团委,先由候选人开展工作,后批准由周秉根、江诚、项仙根、洪昌明、徐昌兴等五人为委员,由周秉根担任书记。

那时正值美国在台海制造紧张局势之际,场党委根据上级要求,适时对盐场内部的组织作了调整,在各县大队的基础上分别按照民兵营、连、排建制进行整编,实行准军事化管理。

第一阶段的实践证明,政治思想工作始终是第一生命线。他们更加重视思想教育的作用,进行了国内外形势教育、传达了全国海盐基建会议精神,运用党课、团课和各种会议开展了20天自上而下的整风,采用摆事实、讲道理来赢得民心。围绕“塘虽建好,滩未建,行不行?”、“办事业是不是可以半途而废?”等问题开展讨论,表扬先进,鞭挞落后,扫除了“三风五气”,收到合理化建议143条。

民心就是力量,民心就是火焰。只要稍稍加点干柴,就是会燃起熊熊大火。温岭民兵营要求,一面要加紧建好盐场,一面要拿起武器保护祖国。提出多做一小时,多担一担泥,就是多消灭一个美国佬。并提出:“鼓足干劲,不怕风霜雨雪,笑看天寒地冻,做到小雨小雪不停工,要在工地上显英雄”,决心“滩地铺白雪,水沟结成冰,不建好盐场不收兵”。箬横中队个个要成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建场战士。

场党委因势利导,提出了“以场为家”、“把盐场作为我们的第二故乡”及“把盐场建成美丽的花园”等号召,落实了“四包责任制”,即包任务、包工分、包质量、包时间,任务到队,责任到人,制定了定额方案和各种票证制度。这就避免了大田中队反映的第一阶段“记工不合理,劲头提不起,干劲不大高,出工跟着跑,人头未到齐,锄头不落泥,时间随日暗,大家坐坐起,生活随大流,评分差无几”的现象,劳动效率大为提高,民工出勤率从原来的80%提高到94%,最高的达100%。

黄岩一中队提出“困难当中出英雄,英雄面前无困难”的口号,本来排淡河工程运距100米,计划10天的任务,现在平均工效4.86立方米土,结果4天就完成了。二中队有许多民工生病,现在尽量坚持出勤,有些把原来的一担半或两担并成一担来挑,临吃饭了还抢着再挑一担。三中队陶友顺老家失火,叔伯来信叫他回去一趟,他却说:“这里建设任务要紧,家里火已经烧了,回去也没有用。”10月26日那天,天气很冷,当发现枝条架八排三号卤池坡度裂了逢,五中队民工陈小冬毫不犹豫脱了外衣,跳下卤池修补。

临海涌双中队一个月来,天天“出工天朦朦亮,收工天墨墨黑”,每天劳动11小时,出勤率达99%。杜桃中队民工厉岳高,患病三次,吃不下饭,身体发热,腿上生疖。医生劝他休息,而他坚持出工,并说:“建场这样紧张,人家都在劳动,我哪好在家休息呢?我忍得住。”宁海大队柴进永、王毛地两位民工在抬石板做卤池中被石块压着,腰部和胳膊等多处受伤出血,但他们一再不肯休息。

战斗未有穷期。

当朔风瑟瑟,天寒地冻,所有的海生小动物都已藏匿起来时,而盐场的中试工地仍然热气腾腾。这热气,渗透到每个人的内心,形成了一团强大的旋风。场党委张书记提出,在大队中小队之间开展“放卫星”活动,开展插红旗活动的比学赶超劳动竞赛。

这个“放卫星”就像苏联、美国卫星上天争先的样子,谁最先进就算放了一个卫星。还是温岭大队首先放出卫星。新河连二排一个尖兵班,滩地运土每人每天达12.4立方米,比其他团队要高3到5立方米,成为第一个高产卫星。大荆排二班,每天每人做89.9米格捻子,超过定额4倍,质量符合标准。龙溪小队放出13.46立方米的卫星,立即在全场掀起高潮。而后,黄岩大队提出确保14立方米,争取18立方米,并与剑门港民工比高低。三门大队填沟高,工效达29.35立方米。

各县大队内部的劳动竞赛更是花样繁多。

黄岩大队采取工地插红旗、拔白旗的办法来促进工程质量,10月中旬间,经检查30块蒸发池,有15块插红旗,12块插绿旗,3块插白旗。三天后指挥部收检,结果全部插上红旗,卤池坚实平整,质量全场第一。

临海涌双中队将工地分为六等旗帜:卫星、火箭、飞机、汽车、老牛拖破车和田油螺(蜗牛)。这样,大家都不愿成为老牛和蜗牛,民工张文荣长夜修理畚箕,一天三点半催伙房开饭。周人福自觉帮助厨房炊饭,和格子那天,自己向农民借了牛,偷偷一个人干起来。

近三个月的接续努力,中间试验场建成,完成滩地土方73326立方米,排淡河2028立方米,格捻子62637米,盐坨15000立方米,枝条架和普通蒸发池66万平方米,结晶池12万平方米,铺碎石路8500立方米。同时结束了下士山到牛头门3.6公里的排淡河工程。牛头门片滩地建设已经启动。

在三角塘、牛头门这片海域上,六只小舟,迎着晨曦,迎着风浪,奋楫争先,终于打开了一片广阔天地。这片苍茫云海间的沟壑泥涂,成了阡陌纵横、井然有序的盐滩。从此,民工们的心就被这格子盐滩定格在这里。

【六】自力更生

当基本建设进入了新的阶段后,客观上对统筹管理提出了新要求,不仅要抓基建,还要抓生产,更要抓物资供应。如果木材、毛竹、竹丝等供应不上,那么就只能限于土方工程,而生产需要的枝架等就无法展开大规模建设。

一度时期,“赶英超美”气氛浓厚,大家满脑子机械化、电气化。自全国海盐基建会议后,他们贯彻了“大中小结合,以小为主”、“土洋结合,以土为主”和“边设计边施工”的方针,批判了坐等思想,树立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理念。

于是,场党委这段时间把物资供应提上日程。要大规模做枝架滩,木材不够,就指定专人带领天台大队200多人到三门吴都、头岙和天台、临海,深入山区,自伐自搬自运,三个月不到就砍伐了1000余立方米木材。抽水机用木炭买不到,就派出24人到深山自找材、自建窑,自烧、自运。流下式盐田急需黄沙一万立方米,去哪搞?他们就组织500多人翻过牛头门到笔架山的下岙山口,下海到沙滩,用肩挑。

对于一些重要的圆钢、角钢、电线、电动机、柴油机等,他们争取台州专署计委的协调加以解决。

如果说物资的紧张还可以想点办法,而人才紧张却勉为其难了。为培养生产骨干,场里从民工中选拔出一批临时工,组建了盐训班,将40名党团和退伍军人骨干作为首期学员,并请来淮北、福建盐场的相关专家进行指导。省轻工厅也派来了以裘守恒工程师为组长,以单大雄、严昭鼎、徐德祖为成员的专家组,指导制盐工艺。同时,上级考虑盐场力量薄弱,安排了一名大尉,一名上尉,两名中尉和八名少尉转业到场里,进一步加强了中坚力量。

在这些骨干的带领下,场里成立技术革新委员会,还是把目光瞄准了群众的首创精神上。针对生产上的扬水设备、工具改革、节约原料等问题,运用众人的智慧和创造力来解决。生产科和铁木修配厂合作研制出高扬程风车水泵、立体喷雾蒸发设备、脚踏压滩机、铲格沟器。黄岩三中队发明了冬瓜底拖泥船,工效提高三倍。五中队用三角架代畚箕运土,二中队创造平土用的刨。黄岩大队则利用风力泥车、槽轨木轮车等多件。临海大队发明格捻子夹板和格子平拖工具。而工具坏了,就利用晚上时间进行维修,仅土箕就修了1万余个。

在操作方法上也作了改进,金清中队运用泥船、解弓、捧泥的协调,工效大为提高。盐训班改用两人踏一部水车为一人踏,抽水机原来1小时需要柴油7斤,经改良只需要5斤。

更惊奇的是,他们土法上马,因陋就简,仅90元办起来了一座化工厂。能够自己造的尽量自己造,需要30只大铁锅,就通过地区计委向天台县借。11月份居然试制出氯化钾、氯化鎂、钾鎂肥、和氢氧化鎂等八种化工产品。电厂也提出,没有设备自己找,没有工具自己造,没有技术自己学。

在牛头门扩建时,虽然有13名技术人员,但放样还是捉襟见肘,因此抽调了中队长及大队以上与本场技术员共同学习图纸及说明书,向实践学习。下士港东818亩滩地测量放样5天完成,牛头门、三角塘两处3641亩滩地25天完成,如按中间试验场1200亩滩地放样40天时间比较,则这三处提高功效3.8倍。

面对着一线劳力紧张的局面,场里要求每个干部以普通劳动者身份参加滩地劳动,赤脚卷裤,风餐露宿,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商量。

自指挥部建立半天劳动制度以来,经常有场、各大队、中队领导与工人们缠着一起。这些干部也学会了解弓、捧泥、打溜、铺缸爿、种桔子等技术。后来,这些男同志能挑100至150斤左右,女同志能挑60斤左右。一次和盐工结合包干的64亩高产卫星试验田,干部的勤勉作风,让民工们深受鼓舞和感动。


为了进一步凝聚人心,场部平时注重文化建设,在泽国、三甲等中队办起“业余夜校”,自印课本上课的同时,布置自编自演自唱,在国庆节、元旦均组织了较大规模的文娱会演和体育比赛活动。国庆、元旦二次会演节目就有100多个。盐场参加了临海县运动会,获得篮球比赛冠军。

这一年,历经八个月艰苦卓绝的奋斗,三门盐场雏形初现,原盐、化工、电力试产成功,呈现出如日方升、雏鹰展翅的勃勃生机。建场初期走在塘坝上脚踩牛粪、被破碗碎划出血、担着饭菜东摇西晃的现象不见了,代之以苍翠欲滴的葱绿缀满坝头、斜坡和边角地。那是3000株桔子、100株枇杷和一块块的菜地。而坝脚下那些蜿蜒曲折、纵横交错的泛着碧波的河湖,许多已经成了鱼塘。

这年春节前,他们每人分到猪肉一斤半,桔子2斤,花生1斤,糕饼1斤,面粉2斤,每个连队还在养的猪1头到2头,全场养了39头。也是在此时,像往常一样,篮球、拔河、跳高、跳远、乒乓球、象棋、龙灯、茶灯、莲花、民歌、山歌等比赛开展起来了。

琴声弹起,歌声唱起,掌声响起。在庆功授奖大会上,他们对一年来的50个先进单位,1300个先进个人进行了表彰。箬横中队137人领得奖金3056.6元,民工王道法领到奖金26.27元。这一年,他们还培养党员积极分子100名,发展党员10名,培养青年积极分子300名,发展新团员24名。

在这个太阳每天升起的海角,民工们哪里知道,就是这么一个每天滚成泥乌龟一样的筑塘、建场劳动,竟是台州历史上第一个由地委领导、省轻工业厅指导的,由台州各县人民参与的大联合、大合作、大生产。三门盐场的建成,真正拉开了台州工业化的序幕。从此,这个我省最大的国营盐场,银山座座,白雪皑皑,以其晶莹亮丽的色泽装点大地,为台州的发展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民工们哪里知道,往后台州乃至全省人民的身体里,几乎人人都渗透进他们的劳动果实。这果实,如高山融化的雪水一般,成了滋养一方的基本因子。这果实,更像宙斯的使者,带着大海的礼物和问候,带着太阳的力量和温暖。


三角塘,这方神奇的土地,依然像往常一样,每天托起一轮绚丽的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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