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始于情”与儒学的性情说 / 一、论“道始于情” - 郭店竹简《性自命出》是战国中期 (公元前300年前的一篇儒家典籍, 其中有这样几句: “道始于情, 情生于性”, - “性自命出”, “命自天降”。 - 把这几句话联系起来分析 将使我们对先秦儒家如何 了解“性情”问题十分重要。 - 我们可以这样 解释这几句话: - 人道 (社会的道理、 做人的道理) 是由于人们之间 存在着情感 开始而有的, 人的喜怒哀乐之情 是由人性中 发生出来的; - 人性是由天所给与人的 (人性得之于天之所命), - 天命是 “天” 所表现 的必然性 和目的性。 - 从这几句话看, “道始于情” 是先秦 儒家思想的 十分重要的 一个命题。 - 只是说“道始于情” 而不说“道生于情” 是有道理的, - 因“人道”是由 人之“情” 开始而有, - 但并非“人道” 均由“情”生, - 盖“人道” 亦可生于理性, 或由学习而生, - 故《性自命出》说: 知情者,能出之, 知义者,能入之。” - 通达人情者,能发挥,人的感情, 掌握礼义者,能调节,人的感情, - 因而礼义 也和“情” 息息相关, 离不开人 所具有的 感情的表现。 - 这里可以讨论的问题很多, 我们先讨论以下几个问题: ~ (1) “道始于情”的 “道”指“人道”, - 不是指总括 “天道”和 “人道”的 “道”; - 更不是指老子 所说的“常道”, - 本篇说: 唯人道 为可道”。 - “可道”非“常道”, 非不可道之“道”, - 故这里的“道”, 并不是老子所说的 “先天地生”的“道”。 - 所以: “礼作于情” “礼因人之情而为之” - “情生于性, 礼生于情。”) - “礼”自属于“人道”范围。 - 因此, “道始于情” 不是道家的学说, 而是儒家的思想 - 这一种系于 “情”的“礼” 即维系社会 人与人之间 礼仪等 的基础。 - 但此始于情的“道”, 并不限于仅指“礼”, - 仁、义、礼、 智、信等等 均属之, - 如说 “始者近情, 终者近义” - “仁生于人, 义生于道” - 此处的“道” 自然也是 “人道”), - 但从儒家看, “人道”本于“天道”, - 故有“天人合一”的思想。 ~ (2)“情”指“七情” (喜怒哀惧爱恶欲)或 “六情”(喜怒哀乐好恶)或 “五情”(喜、怒、哀、乐、怨)。 - 但《性自命出》篇有 “喜怒哀悲之气,性也”; “好恶,性也”。 - 这涉及 “性”与 “情”的 关系问题。 - 《荀子·天论》: “好恶喜怒哀乐臧焉, 夫是之谓天情。” “臧”者“藏也”, 好恶喜怒哀乐 是内在人的 天生的情感, - “情” 是内在于人 的天性所有, - “感物而动” 而发之于外, 是表现出来 的人的感情。 - 所以了解“情”与“性”的关系 对于了解儒家思想非常重要。 ~ (3) 儒家的“天”: 儒家的“天” 有种种含义, - 而且因为不同的大儒 (如孟子、荀子等等) 而有不同的含义。 - 但我认为中国古代 (特别是儒家)的“天” 除了有“自然”之一义外, 还可解释为超越于万物 (当然也超越于人) 的支配力量 或规范理则, - 因而“天”就有 神圣义、 主宰义、 道德义等。 - 而“天命”则是说 这种支配万物的 力量 - 是“天”所具有的 一种必然的力量 (“命虽是恁地说, 然亦兼是 付与而言” - 这样子解释 “天”和“天命” 应该说是一种 有意义的诠释。 / 二、先秦古籍中之“性” - 《性自命出》: “道始于情,情生于性。” - 讨论“情”的问题,不能不对先秦诸儒 有关“性”的问题,的讨论有所了解。 - 傅斯年先生在 《性命古训辩证》: “统计之结果, 识得独立之性字 为先秦遗文所无, - 先秦遗文中皆以生字为之。 生于生字之含义,在《金》、《书》中, 并无后人所谓性之一义,而皆属生之本意。 - 后人所谓性者, - 其字义 自《论语》始有之, 然犹去生之本意为近。 - 至孟子,此一新义始充分发展。” - 《论语》中“性”字仅两见: - “子贡曰……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不可得而闻也。” -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 然 《论语》这两条 应该说颇为重要。 -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中之“性”可以理解为“人之性”, 因而这句话可以说是关乎“人”与“天”关系的问题。 - “天人关系”问题 是《周易》 讨论的问题, 深奥难测, - 故孔子 没有和他的学生 讨论过这个问题, - 所以子贡说: “不可得而闻也”。 - 但是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可见当时已有“性”和“天道”的问题, 否则子贡,就不会这样说。 - 这个问题, 我已在《论“天人合一”》 有所讨论,在此不赘述。 - 但此处所说之“性”或 仅为人之“与生具有者”之义。 - 王弼于此注“性”谓: “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 - 只是说“性”是人先天所具有的。 -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 这里孔子同样,并未 对“性”作进一步说明, 也就是说未对 “性”的性质 作出说明, - 只是说人的 本性就先天而言 大体上是一样的, - 而在后天则因 习染而有不同。 - 《郭店楚简·性自命出》 也有类似的说法: “四海之内其性一也”, 与“性相近”相似; - “其用心各异,教使之然也”, 与“习相远”相近。 - 《郭店楚简·成之闻之》: “圣人之性与 中人之性, - 其生而未有非志。 - 次于而也, 则犹是也。” - 李零在 《郭店楚简校读记》 对这句话的解释说: - “原文是说, 圣人与中材之人 在人性上是相似的, - 他们生下来 都没有什么坏心眼, 中材以下的人也是一样。” - 这也和孔子说的 “性相近也”相似。 - 《吕氏春秋·本生》: “始生之者,天也。 养成之者,人也。” 这可以说 和孔子的 “性相近也, 习相远也” 相类似。 - 这是说, 人之始生 所具有的 是天给与的, - 即人之性 是天生如此的, 后天之养成者 是由人所为的。 - 这种看法,在先秦 应说是普遍的看法。 - 例如告子说:“生之谓性” - 《荀子·性恶》: “凡性者,天之就也。” 都是认为“性”为“天生”。 - 《中庸·乐记》: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 而孟子 虽言“性善”, 亦也是认为 “性”是“天生”, - 这可从其论 “良知”、 “良能” 得知。 - 所有 这些都是说“性”是“天生”的。 这点先秦诸儒或者并无不同。 - 由于《郭店楚简》的出土, - 对先秦儒家有关 “人性”(性情)问题的材料 可以说非常丰富,这对我们了解 先秦诸儒学者对“性”的种种看法 大有帮助。 - 在前面我们已引用了《郭店楚简》 说明先秦儒家论“人性”均有“人性” 为天生所具有者之义, - 而此义当与孔子之 “性相近也”有关。 而在其中说到“人性”为 “先天所具有者”的地方 则更多。 - 《郭店楚简·性自命出》: “凡人虽有性, - 心无定志, 待物而后作, 待悦而后行, 待习而后定。 - 喜怒哀悲之气,性也。 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 ……好恶,性也, 所好所恶,物也。 善不善,性也。 所善所不善,势也。” - 《上博战国楚竹书》: “凡人虽有性”作 “凡人虽有生”, - 以“生”说“性”, - 此亦可见 “生为性”之意, 即 “性”为天生者。) ~ 这段话 可以说包含着 以下几种意思: - (1) “性”是指 人之“本性”、“自然之性”, 它有喜怒哀悲等等的倾向。 - 也就是说, 它可以表现为 喜怒哀悲等情。 - (2) “性”是人 之所以为 人之本性 (内在本质) - “心” “性” 相联系 - 人所具有 的能动者 - 而“物”是 外在于人 可以为人 所感知的 客体 - “心”之活动 与物相接触 - 而人之 内在之本性 可以发动为 喜怒哀悲等 - 这里 所涉及的,“性”、“心”、“物”的,关系模式 可以说是,儒家“心性”学说的,基本架构 - (3)人之“性” 既可以通过“心”的活动 由外物的作用而表现为 喜怒哀悲种种感情 (情)之流露 - 也可以 表现为 对外物 的 “好”、 “恶” 之意向 - 还可以表现为对 “善”、“不善”的 取舍之势 - 由以上三点看 《性自命出》 对“性”的分析 已经相当细微 - 但是似乎尚未明确 提到“性”的规定性, - 也就 是说还没有涉及人的本性 是“善”、是“恶”等等问题。 - 而“善不善,性也。 所善所不善,势也” - 也只是说 “性”由于取舍之势的不同 可表现为“善”或者“不善”, - 也还没说明 “性”之性质。 - 在《语丛二》中 “情生于性”、“欲生于性”、 “爱生于性”、“子生于性”、 “喜生于性”、“恶生于性” 等等11条,都是讨论 与“性”有关的各种“情”, - 也还没涉及 “性”本身的 性质问题。 - 因此我有 一个推测, - 关于 “性”的 性质的 善恶问题, - 大概是在 告子、 孟子时 才有的。 - 黄晖《论衡校释·本性篇》注 “刘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 - 句谓: “告子曰: 生之谓性。 - 《荀子·正名篇》: 生之所以然谓之性。 - 《中庸》曰: 天命之谓性。 - 《王制》疏引 《孝经说》曰: 性者,生之质。 - 义与子政并同, - 定性之质,众说同归; 其质若何,所见纷矣。” - (晋袁准《才性论》: “性言其质,才各其用。” - 魏晋人认为, 由于人之性的不同, 因此才能也就不同。) - 王充 《论衡·本性篇》 分先秦至汉儒家 论“性”有五家: - 世硕等言 “人性有善有恶”; - 孟子言 “人性皆善; - 及其不善, 物乱之也”; - 告子言“人[性]无分于善恶”; - 荀子以为“人性恶,其善者伪也”; - 董仲舒谓 “性生于阳, 情生于阴”, - 此汉儒多以此立论, 此已涉及“性情”问题 - 章炳麟《辨性》: “儒者言性者五家: - 无善无不善,是告子也。 - 善,是孟子也。 - 恶,是孙卿也。 - 善恶混,是杨子也。 - 善恶人异殊上中下, - 是漆雕开、世硕、公孙尼、王充也。” - 此与王充 所说大体相同, 但亦也有小异。 - 据此,我们可知, 自孔子以后关于 “性”的善恶问题 - 可以说是 儒家讨论的 中心问题。 - 虽然儒家都认为 “性”是“生而然者”, - 但对 “性”的性质的 看法则有不同, - “定性之质, 众说同归; 其质若何, 所见纷矣。” - (按:自先秦以来 儒家讨论的主要哲学问题 即就是“性与天道”的问题。) / 三、先秦儒家重“情”之根据 - 中国古代社会,乃是一个 以家族为中心的宗法社会 - 因此亲情是 维系家族的 基础 - 由此推而广之,也是 维系整个社会的基础。 - 先秦儒家学说 就是以此展开 - 所以“道始于情” 作为先秦儒家思想的基本命题 特别是伦理思想的核心命题 应是能成立的。 - 在《论语》中,没有记载 孔子直接讨论“情”的言论, - 但从他的 为人行事 都可看出 他是十分 重“情”的, - 例“颜渊死,子哭之恸” -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 然而先秦儒家 重“情”的根据, 则是,基于 孔子的思想, - “樊迟问仁。 子曰:'爱人’。” - 为什么孔子把 “爱人”看成“仁” 的基本内涵呢 - 《中庸》引用 孔子的一句话: “仁者,人也, 亲亲为大。” - “仁” 作为人的 基本品德 - 非凭空产生 - 它是 从爱自己的 亲人出发的。 - 这就是说,“亲情” 是人最基本的感情, - 有爱自己亲人的感情, 才会“推己及人”, - 才可能做到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 要做到“推己及人”并不容易, 得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欲立而立人, 己欲达而达人”的 “忠恕之道”作为准则。 - 如果 要把以亲情 作为基础的 仁爱精神 推广到全社会, 使得整个社会 都归向于“仁”, 这是孔子的理想。 - 他说:“克己复礼为仁。 - 一日克己复礼, 天下归仁焉。 -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 对“克己复礼”的解释, - 往往 把“克己” 与“复礼” 看成平行的 两个相对的 方面, - 我认为这不是对 “克己复礼” 最好的解释。 - 所谓 “克己复礼”应理解为, 只有在“克己”基础上 的“复礼”,才叫“仁”。 - “仁”是发自 人自身内在 的品德, - “礼”是 规范人的行为的 外在的礼仪制度, - 它的 作用是为了调节 人与人之间关系 使之和谐相处, - “礼之用,和为贵”。 - 要人们 遵守礼仪制度 应该是自觉的, 这才符合“仁”, 所以孔子说: “为仁由己, 而由人乎?” - 对“仁”与“礼”的关系, 孔子有很明确的说法: “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 这种把“爱人”作为基础的“仁学”, 不能够不影响孟子,所以他也说: “亲亲,仁也。” - 在《孟子》中, 我们也找不到 直接讨论“情” 的论述。 - 但是孟子的 “四端”特别是 “恻隐之心” - 虽然说是,人性之发端, 但实也是,“人情”之内涵。 - 孟子对人之所以有 “恻隐之心”的论证: “今人 乍见孺子将入于井, 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 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 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 非恶其声而然也。” - 看见小孩 将落入井 就会自然 出手救助, - 此系出于 恻隐之心, 亦即人之内在之情感, 非为任何功利之目的。 - 在郭店竹简中也可以看到 孔子这一思想发展之脉络, - 《语丛三》:“爱,仁也”, 《语丛三》:“爱生于性”, 《唐虞之道》谓:“孝之施,爱天下之民”。 - 对父母的 爱的扩大, - 这是爱天下的 老百姓的基础。 - 《五行》中说: “亲而笃之,爱也; 爱父,其继爱人,仁也。” - 亲情的发挥,就是爱; - 爱自己的父母, 进而爱别人 这才叫做 完全的“仁”。 - 那么人 为什么会有 爱人的感情 - 这就是因为 “情生于性”, - 《语丛二》: “情生于性, 礼生于情。” - 《语丛一》: “礼因人之情而为之”。 - 人的情感是由人的 内在本性生发出的; - 维系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礼义 是基于人有“爱”人的情感。 “礼”是“人道”的内容之一。 - 据上所论,我们可以说 先秦儒家的伦理学说是 建立在 以家族“亲情” 扩而广之的 孔子“仁学” 基础上的。 - “道始于情”应是孔子“仁学”十分有意义的内容, 故我们可以说它是,对孔子“爱人”的重要诠释。 / 四、论“情生于性” - 在先秦古籍中讨论 “性”与“情”关系的 地方很多, - 如《荀子·正名》中说: “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 - 是说“人性”中的 “好恶喜怒哀乐” 叫做“情”。 - 但在先秦典籍中 “性”和“情”的含义所指, 或者尚有未明确分开者。 - 故《性自命出》中有 “恶怒哀悲之气,性也” (此处之“气” 或指人之“血气”, 《语丛一》谓: “凡有血气者, 皆有喜有怒, 有慎有壮。”), - “好恶,性也”之言。 在竹简《语丛二》中 - 几乎把人的 一切感情、欲望 都认为是“生于性”, - 如说 “爱生于性”、 “欲生于性”、 “恶生于性”、 “喜生于性” 等等, - 这都 说明人性 可有种种 感情表现。 - 这就说明: 既有“性” 即有“情”, - 人不可无“情”。 - 这种情况, 在《荀子》中 也有类似之处, 如谓: “今人之性生 而有好利者” 云云, - 此亦即言性有好恶也。 - 我认为,这或与在先秦典籍中 有“情性”或者“性情”连用有关。 - 如 《礼记·乐记》: “先王本之情性”; 《荀子·性恶》: “若夫 目好色,耳好声, 口好味,心好利, 骨体肤理好愉佚, 是皆生于人之情性”, - 《儒效》: “纵性情不足问学”等等。 - 而这里的“情性”或“性情” 似均指“性”和“性”之发用。 - 但荀子可说已认识到 “性”与“情”有所分别, - 如《天论》中说: “好恶喜怒哀乐臧焉, 夫是之谓天情。” 这里的“天情” 实指,“天性” - 所内在具有的情感 (即谓“性之好恶喜怒哀乐之情”)。 - “好恶喜怒哀乐” 等情感是藏于 人性之内的, - 这即与《礼记·乐记》中所说的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物而动,性之欲也”, - 是同样的思维模式。 “性之欲”之“欲”即“情”。 “情者,人之欲也。” “性之欲,情也”, “六情也,何谓也”) - 从这里看, “性静情动”之说或为先秦儒家通行之说法 (至少可以说是先秦儒家重要看法之一), - 故《性自命出》谓: “喜怒哀悲之气,性也。 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 又曰:“凡动性者,物也”, - 正是由“物” (外在的东西)的刺激 藏于内的人性发挥出来 就表现为各种各样的 感情(或欲望), - 这正是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物而动,性之欲也” 的另一种表述。 - “性静情动”之论, 最形象的 表述或为 《礼记正义》 引贺玚的话: “性之与情,犹波之与水, 静时是水,动则是波; 静时是性,动则是情。” - 这就是说,人的“性”是人的内在本质, “情”是“性”感物而动的情感的流露。 - 故《中庸疏》谓: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 致中和, 天地位焉, 万物育焉。” 由人之“性” 感物而动发 出来的情感 应合乎道理, 合理 则能有利于 万物的生长, “生成得理 故万物齐养育焉” - 同疏又谓: “'和也者, 天下之达道’者, 情欲虽发而能和合, 道理可以通达流行。” - 简而言之, “情”的发动 应是 “以情合理”。 - “未发”为性, “已发”为情, 我们 可把它概括为 “性静情动”说。 - 但此“未发”、“已发”之论 为宋明儒学所讨论之重要形上问题, 此非本文所当论者,故存而不论了。 / 五、辨“情”、“欲” - “七情六欲”之说古已有之, - 《礼记·礼运》: “何谓人情? 喜、怒、哀、惧、 爱、恶、欲, 七者弗学而能。” - 此处之“欲”或 即下所说的 “饮食男女, 人之大欲” - “饮食男女”是 人性自然的要求, - 所以告子说:“食色,性也。” 实际上先秦儒家论“性情”者 有多派, - 《论衡·本性》 提到的就有五派, 而所言五派可以说都是 对孔子“性相近”的发挥。 - 在《本性》中王充 只讲“六情”,如曰: “情有好恶喜怒哀乐”, 而没有把“欲” 列于“情”之中。 - “六情”之说早在先秦已有, 如《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云: “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 (《礼记·礼运》 “圣人所以治人七情”。 - 《礼记疏》引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文为: “天有六气,在人为六情, 谓喜怒、哀乐、好恶”) - 《庄子·庚桑楚》: “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 (此六者中有“欲”,“欲”为当即“好”之意)。 - 荀子亦多言“六情”(见前引文) (汉《白虎通义·性情》亦言“六情”)。 - “六欲”之说,最初或见于《吕氏春秋·贵生》, 文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也。” - 汉高诱注:“六欲,生、死、耳、目、口、鼻也。” 此处所言“六欲”当指人的耳目口鼻等等的欲望, 且对合宜的欲望是加以肯定的。 - 但在《吕氏春秋·情欲》中说: “耳之欲五声, 目之欲五色, 口之欲五味,情也。” - 这就是说,在先秦典籍中 大概还没有把“情”和“欲”分开来看, 或者把“欲”看成是“情”的一种表现, 因此常常出现“情欲”连用的情形, - 如《礼记·中庸疏》: “情欲未发,是人性本初。” - 《荀子·正论》: “……人之情,欲是已。” (由于荀子的“性恶”是 基于人具有“欲望”立论的, - 如谓: “今人之性…… 生而有耳目之欲, 有好声色焉,顺是, 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 - 故荀子“性恶” 可以说以“情”为恶也。) - 《庄子·天下》: “以情欲寡浅为内。” - 但这三处“情欲”所指并不相同, 《中庸疏》的“情欲”实指“情”, 其善其恶视其是否能“和合”; - 荀子主性恶, 故认为“情欲”为恶, 如《正名》中说: “养其欲而纵其情…… 如此者虽封侯称君, 其与夫盗无以异”; - 庄子则否定“欲”, 而肯定顺自然之“情”的“情”, - 如他说:“无欲而天下足”, 但却认为“神人”“致命尽情” (成玄英疏谓: “穷性命之致, 尽生化之情, 故寄天地之间 未尝不逍遥快乐。”), - 故人之“情莫若率”,“率”者“率真”也。 因此在《庄子》中“性情”常连用 (如谓“性情不离,安用礼乐”), - 甚至在《庄子》中有时 所说的“性”(或“真性”), 也包括“情”(或“真性”), - 例如《马蹄》中说: “马, 蹄可以践霜雪, 毛可以御风寒, 龁草饮水, 翘足而陆, 此马之真性也。” - “马之真性”即“马之真情”。 由于有“情欲”连用以说“情”, 又有以“情欲”为恶者, 故秦汉以来又有 “性善情恶”之说。 - 汉董仲舒以阴阳论善恶, - 《春秋繁露·阳尊阴卑》: “恶之属尽为阴,善之属尽为阳。” 故认为性有善有恶,而性为仁, 性中之恶者为情,情为贪, - 《深察名号》说: “天两有阴阳之施, 身亦有贪仁之性。 - ……安得不损其欲 而辍其性以应天?” - (《说文》之“心部”谓: “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 情,人之阴气,有欲者也。” - 《大戴礼·子张问入官》云: “达诸民之情”, - 注谓:“情谓喜怒爱恶之属,情者人之欲。” 又云:“不可不知民之性”, - 注谓:“性为仁义礼智之等,性者生之质。”) - 《白虎通义·性情》 引《钩命诀》曰: “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 性生于阳,以就理也。 阳气者仁,阴气者贪, 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 - 《论衡·禀初》: “性生于阳,情生于阴。” - 这一种“性善情恶”的 思想在汉朝颇为流行。 - 此“性善情恶”之说 不同于 先秦儒家之主流 的“性静情动”之说。 - “情动”说未对 “情”未于发动之先 给以一个价值判断, - 它可善,亦可不善, - 须视其是否合“理”(或“礼”), 故不害“圣人有情”之观点, 孔子为圣人,但却有情。 - 但到魏晋有圣人 有情、无情之辩论。 (“圣人无情”说或原于 《老子》之“天道无亲”。) - 何劭《王弼传》中说: “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 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 - 弼与不同, 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 同于人者五情也。 - 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 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 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 - 何晏以为圣人纯乎天道, 未尝有情,但一般人“有情”, 故其喜怒哀乐尝违理任情。 - 而王弼认为, 圣人和一般人 一样有“五情”, 他和一般人的 不同不在于 有无情感, - 而在于圣人 “智慧自备”、 “自然己足” (神明茂), - 故“颜子之量, 孔父之所预在, 然遇之不能无乐, 丧之不能无哀。 - 又常狭斯人, 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 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 - 像孔子这样的圣人虽然 对颜回的情况完全了解, 但遇见颜回 不能够抑制 自己的快乐; - 当颜回死时, 不能免悲痛。 - 有人(指荀融)认为孔子 这样仍是没有能“以情从理”, - 王弼批评说 这是他们并不了解 圣人和一般人一样 人所具有的 自然的感情 不能够免除 - 这就是说 圣人有情, 但是可以 “以情从理”。 - 可见何晏受两汉之 “性善情恶”观点之影响, 而又上承老庄之“无欲”说 (而未如庄子把 “情”与“欲”分开来看), - 而王弼已融 先秦儒家《中庸》 等“性静情动”说也。 - 然如上所论, 庄子并不主张无情, 而,只主张“无欲”。 - 故对“情”与“欲” 之意义不可不辨。 - 我看, “情”与“欲” 实应有所分别。 - “情”与“欲” 虽均由“性”感物而动而生, - 喜怒哀乐等虽见之于外, 但“情”并不包含占有的意思; - “欲”则 包含着 占有或 取得的 意思, 亦或有着“情” 的放纵的意思。 - (王弼《论语释疑》注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谓:“不性其情, 焉能久行其正? 此是情之正也; - 若心好流荡失真, 此是情之邪也。 - 若以情近性,故性其情。 - 情近性者,何妨有欲! 若逐欲迁,故云远也; 若欲而不迁,故曰近。”) - 因此,我们可以说, “情感”与“情欲”不同, - “情感”是“性”之 自然流露之要求, “情欲”(欲) 则往往出于“私心” 所追求而欲取得之。 - 虽“情感” 与“情欲” 有所不同, - 但并不意谓 “情欲”应废。 - 但在先秦典籍中, 对“情”(情感) 和“欲”(情欲) 并未做明确之分疏, - 无论“情”或“欲”本身 都不能说是善是恶, 而要看它们 是否合“理” (礼)。 - 故汉儒的“性善情恶”之说, 影响后来的各朝各代的 儒学大师甚巨, - 如唐李翱《复性书》中说: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 人之惑其性者,情也。” - 至宋有所谓“理欲之辨”, 而倡“存天理,灭人欲”。 - 但此 “人欲”是指人之“私”(欲), 它和人之情(感)不同。 - “情”是“从性中流露出来者”。 (“性中只有仁义礼智, 发之则为恻隐、辞逊、是非, 乃性之情也。”) - “性”原无不善, 但为什么会 有“不善”呢? 此迁于物而然。 - 朱熹说: “性无不善, 心所发为情,或有不善。 ……心之本体本无不善者, 情之迁于物而然也。” - 对由于人之本性中 流露出来的情, 因受到物的影响, - 如果你要求 不合理(礼)地 追求、占有, 就会成为不善了。 - 这种不合理(礼) 的追求、占有 就成为欲(私欲), - 所以朱熹提出 “存天理,灭人欲”。 - 而朱熹(甚至 主要的宋明理学家) 都没否定“情”的意思。 - 但此“人欲” 常常是指人之“私”(欲), 它和人的“情”(感)不同。 - “情”是从“性”中流露出来的。 - 《朱子语类》卷五中说: “性所以立乎水之静, 情所以行乎水之动, 欲则水之流而至于滥也”; - 又说: “感触为情…… 有所逐为欲”。 此当是朱子所谓的 “存天理,灭人欲”的本义。 - 可见朱熹仍是继承着 先秦的“性静情动”之说 (或亦受王弼性情说之影响), 且分别“情”(情感)与“欲”(情欲)之不同, 而回到了《中庸》的“已发”、“未发”之问题了。 - 如果我们根据 《性自命出》中的 “道始于情, 情生于性”、 “性自命出”、 “命由天降” 来看, 先秦儒家的 “性静情动”说 较之“性善情恶”说 无疑有更为深刻的 理论价值, - “道始于情”、“情生于性” 可以说揭示了先秦儒家 伦理道德学说 产生的根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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