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氾水履迹八记|春雨沐青

 运河儿女 2024-06-26 发布于江苏

向往诗和远方是每个人的天性。

我幼年时眼界极小,这半是被贫穷与无知囚禁,半是被大人观念捆绑所致。大人经常叮嘱的一句话是“不要瞎跑”,外面有“老拐仔”。其实,50、60年代,拐卖妇儿极其罕见,倒是小河池塘甚多,经常发生“水鬼拖伢(xiá)仔”的事情。当然,“水鬼”也是大人吓唬儿童的把戏。

我小时候不是省油的灯,偏喜欢“瞎跑”,但也就是在村庄范围。入学才到1华里外,那感觉新鲜得很。到1公里之外小姑母家,每有满满的幸福感。到此为止,集镇只去过本公社芦村。奶奶说,三世修镇,七世修城。依此标准,像芦村这样当年只有一条小街的镇,也要修行三辈子才能成其居民,太难,也太让人羡慕了。当时想,这辈子没啥希望,饱饱眼福就挺好。那时,农民鄙视没事跑街头的行为,有则贴上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标签。外村,我倒去过远处。最远是氾水盘岔口,去亲戚家吃酒,约15公里,有一段路是骑在别人肩头走的。

那时氾水镇之名如雷贯耳。它就是我少年的“诗和远方”。越是没去过的地方越想去,但小孩没有大人带,绝不敢“瞎跑”集镇,况且氾水离家10公里呢!读高小的时候,有个吴姓同学与家人怄气,私自跑去氾水南边的又一名镇界首,在班上成为轰动性事件。

我第一次究竟何时上的氾水失记了,但记得后来竟有数十次,今择八例,录以存照,姑且称之为八记。

小亭一览

氾水最吸引我的是运东堤畔正对东西主街的那座古亭子。记不得是何时第几次去氾水,特地爬进去看的。看了有些失望——破旧不堪,柱子油漆剥落,散发着历尽沧桑的凄凉,不及远看多矣。远看,高高向上,四翼欲飞,映照云天,剪影秀美。初次相见,甚觉新奇,如同小和尚下山第一次看见异性,难免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亭子的确如同氾水的龙睛,无它,镇容会逊色不少。

小楼一宿

大约五年级的时候,我与本村族侄永才(比我小1岁)忽然结伴去了一趟氾水。永才的大哥在那儿工作,食宿没问题。永才好像带有小任务,我是无事要登三宝殿,算纯粹旅游一把。也可能是受请陪同。那次玩了何处,吃了何物,统统丢进了忘河,只有当晚的宿处至今历历在目。那是街后一个小木楼,木梯窄而陡,只容一人上下。楼阁矮小,成年人得低头弯腰才能活动。我却兴奋得没处抓捞。

每个人都有刘姥姥的潜质。

小船一乘

氾水有轮船站,有班船南通镇江,北接淮阴,据说是民国年间创立的。县志应该能查到。我第一次与堂外甥德祥结伴随伯母去镇江,就是从这里登船。那是1967年春节前的事情。轮船船身油漆成红绿二色,内有上下二层。各色人等,南腔北调,感觉最有意思。那是第一次去地级市开眼界,氾水由此成了我走向更大世界的第一块跳板。

小店一餐

1970年冬季,我被批准入伍,隔壁大队的小学同学夏存余和永才要为我“饯行”,特地一同跑上氾水镇,在东西大街路北找了个饭店。这是第一次进饭店吃饭,太嘚瑟了!三个人好像只吃了2角钱饭菜,但还有炒肉丝。其时肉价7角3分1斤。那天,三个人都格外高兴,一路谈笑风生,坐进饭店更是乐不可支。吃着吃着,存余不知何故忽然忍不住大笑,一口饭喷射而出,饭粒似天女散花。我恰好坐在他对面,脸上、碗里都落了不少。

如此发小同学友人,真是难得。

小站一瞥

氾水汽车站,曾算一景,风光一时,我在那里上下、候车记不清有多少次。车站只有两间砖瓦房,候客厅有木板拼接的长条凳数条,常常挤满摋满。那时班次少,候车时间一动两三小时,感觉挺无聊,所以,遇见个把奇葩事,印象特深。

1974年春天,我探亲返回部队,在这里等车。一位胖奶奶,50岁左右,抱着周岁左右的胖孙子坐在长凳上,不断地吻他。她不吻他的脸,专亲他的小屁股。也不是一般的亲,是左一下,右一下,右一下,左一下,有几十次。亲上去,孩子的屁股就形成一个凹塘,埋了她半边脸,可见用力之大。她还摇动头部,运动嘴唇,上下左右揉动,口中同时伴发“大孙喳”、“乖呱”、“哦”之类的欢呼,仿佛在做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我只觉得她比孙子更逗人。

这位奶奶估计早已离开她的孙子了。孙子肯定记不得这回事,但亲情和爱会由他传承下去,代代不堕。

小遇一窘

1976年秋天,我参加一个“运动”,随副组长和一位同组战友到氾水调查,下午要去县城。这刻儿班车过尽,也没有招手即停的过路车,轮船更不赶趟,只有专门搭客的自行车。这种车后座绑一片木板,能挤坐两个人。我们是公费,当然追求享受,要一人独坐。巧的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位女知青,也要去县城,不知道怎么的在运河路与芦氾河路交汇点汇合了。她要跟我们同行,但4个人只有3辆车。副组长和战友是已婚男士,我和她是20出头的单身。土话说,一千岁不结婚是伢子,他们就让我和她挤一座。她倒落落大方,主动招呼我:来啊,不碍事。可我觉得“碍事”,碍什么事?不好说、说不清楚。姑妄言之,虽然那时我清纯、保守,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是柳下惠,况且大男大女,挤的密不透风,别人看着也不成样子。除非两口子,或者母子,而我和她只是点头之交。两个家伙却笑着催我:快些,到宝应天要晚了。我没上鬼子当。

结果,又来了一辆车,才消除了这一疑难和尴尬。

假如今天人们碰到这种事会如何?

小馆一书

80年代初,我在射阳湖镇工作。那天去氾水办事,事毕随意溜达,在南街路西忽见一家容颜衰老的图书馆。进去一问女管理员,知道能对外镇人借书,临时办证,3块钱。我忍不住了,绕书架转悠。仿佛我在找它,它也在等我,我一伸手捏出一本《宝应县志》,记得是嘉庆年版的,封面有点破损,俨然沧桑老人,应该有以教我,于是办证,登记借阅。阅读时还做了摘录,后来却一直找不着了。大约两三月后,顺便去还书,退证,大有与老友、恋人永别之感。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但一点遗憾仍然绵绵不绝。这毛病,难治!

今天,那小图书馆还在否?那本古县志还在否?

小厂一醉

也是80年代初,也是去氾水办事,事毕已近黄昏,不想走很长的夜路了,就动心思找下处。忽然想起德祥的小舅爹爹,在镇东约半里路的砖瓦厂做工。跟他有过几次交往,又沾亲带故,于是决定扰他。他姓张,名玉柱,那时不到50岁。年轻时当过志愿军,打过仗,负过伤,嘴右中弹,留下一块凹地。人颇豪爽,是我喜欢的男人类型,可惜是光棍一条。

其时是盛夏,厂里没有别人,他在赤膊着裤衩忙晚饭,见我到来,十分高兴和热情,随即去镇里买熏烧猪头肉,白酒等物。两辈人边吃边聊,如同忘年交。晚上就跟他通脚,一夜酣睡,直到东方既白。起床一看,他已备好早餐。

那晚我没有喝多少酒,醉的是心情。

呜呼!一别缘断,再没有机会回报他一杯老酒——他已作古多年了。

氾水,散落过我许多青春的脚印,是我无法忘怀而又喜欢的地方。


2024-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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