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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官天子(1)三载失国的必然前奏

 十五志于学者少 2024-06-27 发布于四川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这段话很著名,是《新五代史.伶官传》的开篇序节选,大体总结了下李存勖同志的一生,由于其极具警示性都进入高中课本了。

忒好了,希望这段内容永远留在课本里让孩子们好好品品。

但是,这里面的“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这句话形容李存勖其实并不太准,大家如果看下来前面“梁晋争霸”的全过程,其实是知道李存勖咋赢的,仅仅是朱友贞比他更烂更不是那块料而已,李存勖这辈子恰恰是他还没盛的时候,周德威能拉住他马头的时候,搁太原轻易不乱动作的时候,把绝大多数功业都打下来了,反而是他开始盛了,把杨师厚的遗产接过来后,就开始放飞自我了,然后就不断的向下走了。

这场梁晋争霸赛打的极其无厘头,咱也致敬下伶官天子戏剧化创作一下:第一节梁国队超巨朱温胡打落后了二十分后气死了;第二节杨师厚和刘守光各种送礼,半场结束时晋国队已经领先了五十分,你都关电视吃午饭去了,等你午休都睡醒一觉后打开电视发现这比赛居然还在打,连解说都累出虹膜炎了,你看回放发现下半场晋国队超巨李存勖一个人顶着梁国队全队的防守强投了一百次篮,比赛打的过瘾过瘾呐!随后比赛不仅被有“开封府牌仙豆”的梁国队拖入了加时,随后还打了八个加时,晋国队全队除了李存勖和李嗣源外都累死了,连人都凑不齐了,最后一攻的机会还在梁国队手上,给主教练朱友贞给乐的呦,一兴奋也开始了胡打,先是放水淹了自己半场,让你活驴李存勖突不过来,再把四个队员都派到了沙陀队篮下,高低想扣死沙陀人,但最后时刻李嗣源趁着王彦章发球时的不注意完成了抢断,遛着边突入梁国队半场完成绝杀,梁国队主教练朱友贞自杀了。

李存勖这个赌命得来的王朝很多方面都有着西晋的末日气息。

他声称自己继承了唐祚来凸显政治合法性,但实际上唐祚之所以衰微,本质上就是那套官僚体系不好使了,从他找世家大族掺和开始,就已经绑定了最会板结社会土壤的那个群体。

天下好不容易被散沙化了,你此时灭国的巨大勋望是最适合去重新整理户口的时候,是最适合慢慢调整武人控制藩镇这个百年难题的时候,是最适合做这些内功的时候,但说这些在李存勖这里显得实在是苍白,用不着谈那么远,923年十月他进了大梁,926年的四月他就已经过早的离开后唐人民了。

拢共两年半的时间,就从灭国贼报国难把天下打下来的开国皇帝变成众叛亲离的为天下笑,虽说看过梁晋争霸的读者朋友们知道他这基业早晚得崩,但这速度也太快了,他一定是犯了哪些速死的错误了。

先从君无戏言说起吧。

他这位伶官天子说了太多的戏言了,他刚入大梁城时听说了朱友贞的死讯,怃然叹道:我这是国仇,怨不在后嗣,我要处理的是朱温,朕与梁主十年对垒,恨不生见其面啊!(唐帝初入东京,闻帝殂,怃然叹曰:敌惠敌怨,不在后嗣。朕与梁主十年对垒,恨不生见其面)

话说的是多漂亮,但你倒是给人家个全尸啊,仅仅两天后,朱友贞的脑袋作为战利品被漆制后收藏于太社了。(辛巳,诏王瓒收朱友贞尸,殡于佛寺,漆其首,函之,藏于太社)

他进城后,后梁文武官员来到马前谒见,表达了自己世代唐臣陷在伪廷今日再睹中兴虽死无恨的心情后,李存勖也高调表态:朕二十年血战,盖为卿等家门无足忧矣,各复乃位!但仅仅一个礼拜后,诏贬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为复州司马,封翘为唐州司马,李怿为怀州司马,窦梦徵为沂州司马,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理由是这帮人世受唐恩而仕梁贵显。(丙戌,诏贬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为复州司马,封翘为唐州司马,李怿为怀州司马,窦梦徵为沂州司马,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贵显故也)

客观来讲,战后清算这事永远要搞,也永远正当合理,毕竟伪庭嘛!所以你激动时的漂亮话尽量就别说,像“朕二十年血战盖为卿等家门无足忧矣各复乃位”这么满的话的,你只要说出来了后面的政治调整就会很被动,但你既然说了,就得君无戏言,你再想下手也得找别的茬,残害百姓啦,收受贿赂啦,你就不能“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贵显”的理由清算,况且就算这事咱就放屁了,那就放个通透点的,你还放了个又蔫又臭的,你官方既然已经出文件对这帮忘恩负义清算了,那就该标准明确一点,尤其对刨了李家皇陵的温韬你得重拳出击啊!

温韬初事李茂贞,李茂贞不行了投降了朱温,朱温建梁后,908年,时任耀州节度使的温韬聚众嵯峨山,暴掠雍州诸县,将唐帝诸陵给刨了一遍,连太宗的那堆艺术品都偷了出来,当然,活着死了都不吃亏的李治武媚两口子依旧你摸不动,所谓“惟乾陵风雨不可发”。(韬在镇七年,唐诸陵在其境内者,悉发掘之,取其所藏金宝,而昭陵最固,韬从埏道下,见宫室制度闳丽,不异人间,中为正寝,东西厢列石床,床上石函中为铁匣,悉藏前世图书,钟、王笔迹,纸墨如新,韬悉取之,遂传人间,惟乾陵风雨不可发)

甭管是当年黄巢豁死赖命刨除来的黄巢沟,还是温韬刨陵时闹天儿的风雨不可发,不得不感叹这两口子的排面啊!

温韬这次刨陵影响极大,天下皆知,甚至时隔了近半个世纪,郭威因为温韬这事还是心有余悸的要下令薄葬,下葬时要“开棺示人”的进行公示,光明正大的告诉世人我这墓里狗屁没有,别费劲。(独周太祖能鉴韬之祸,其将终也,为书以遗世宗,使以瓦棺、纸衣而敛。将葬,开棺示人,既葬,刻石以告后世,毋作下宫,毋置守陵妾。其意丁宁切至,然实录不书其葬之薄厚也)

这么一位国贼,你打着替唐复仇的旗帜灭的梁,虽说已经承诺了“诏伪庭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使及诸将校,并不议改更,将校官吏先奔伪庭者一切不问”,但你按理讲也应该特事特办,毕竟你又不是没打过脸,温韬刚入朝时郭崇韬就说“此劫陵贼,罪不可赦”!但是,温韬不仅没事,居然还被赐姓名为李绍冲,还镇时郭崇韬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劝道:国家为唐雪耻,温韬发唐山陵殆遍,其罪与朱温相埒耳,何得复居方镇,天下义士其谓我何!

但李存勖表示之前赦免了,随后这事就拉倒了。

哪怕退了一万步,搁你这咱都退一万步再唠,你赦免他了,你咋还能给他改名李绍冲了呢?

大唐皇帝对刨了自家皇陵的国贼赐了国姓,知道你是搞艺术的,但这也忒抽象了。

为啥呢?

因为温韬把从皇陵刨出来的好东西花在了李存勖的弱点们身上了,此时怎么公关李存勖已经明牌了,之前第一个入朝的袁象先已经给全国节度使们打样了,所谓“庄宗初定河南,象先率先入觐,辇珍币数十万,遍赂权贵及刘皇后、伶官巷伯,居旬日,内外翕然称之。

温韬来了大梁后也猛开始撒银子,找后台,人家这赐名的编制是从李存勖宠爱的刘后那跑下来的待遇。(韬纳赂刘后,赐姓,名绍冲,遽遣还镇)

当然,你可以说李存勖是下大棋,是袭“高祖封雍齿”故智,连温韬我都能原谅,你们剩下的人都担什么心!

但客观来讲,有的事就是原则,是不能商量的,尤其政治纲领这事。

这意味着你坐天下的合法性问题!

甚至温韬这事跟后面这事比起来,又不算啥匪夷所思了。

李存勖最开始打算刨了朱温的墓,但被河南尹张全义上章申理,乞存圣恩,最终仅仅铲去阙室,这也能理解,用老张帮找的台阶这货断子绝孙已经算是报应了,但李存勖在一年后的一次打猎后突然来感了,居然派从官拜了朱温之墓。(癸卯,帝畋于伊阙,侍卫金枪马万余骑从,帝一发中大鹿。是日,命从官拜梁祖之陵,物议非之)

什么情况?

单纯路边随便采访一个老百姓,请问您会去祭拜您的杀父仇人吗?你猜人家会是啥反省?

天下百姓们会困惑的,你说你这国号是唐,你说你是唐家宗室,那你咋还能放过刨坟掘墓的仇人还收了个义子呢?你咋还能拜祭灭了你家社稷的仇人呢?

当然,说天下民心这事都远了,李存勖都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水能覆舟”去发酵了,单纯咱就谈上层建筑吧,整个官僚机构都不会敬畏你的,提起你来就是个拿嘴当腚随口胡来的伶官皇帝,你不讲政治规矩,你没有政治定力,你没有政治展望,而且宫里传出来的越来越多匪夷所思的传闻会愈发让整个军政两界觉得这皇帝有换一换的必要了。

李存勖进娱乐圈了,你们的哥哥出道艺名“李天下”。

这小子对于伶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自幼便喜欢唱戏,常与伶人嬉戏厮混,他当王的时候就喜欢娱乐圈这点事了,称帝后骑马打架的游戏玩够了,开始投身演义行业了,自取艺名为“李天下”,没事要自己给自己扮上,与伶人共戏于庭以悦刘夫人。有一次玩出圈了,李存勖与众伶人一同嬉闹时喊道:李天下,李天下何在?伶人敬新磨抬手就给了李存勖一个大耳刮子,李存勖被打懵了,伶人们也都惊骇不已,抓了敬新磨问道你为何打天子大嘴巴子!敬新磨道:叫李天下的只有皇帝一人,您在喊谁!脑筋急转弯的回答让左右皆笑,李存勖挨了打还乐,还赏。(自其为王,至于为天子,常身与俳优杂戏于庭,伶人由此用事。又别为优名以自目,曰李天下。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庄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共持新磨诘曰:“汝奈何批天子颊?”新磨对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于是左右皆笑,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

伶人和宦官,从权力结构上讲都是皇帝的狗,但是用伶人和用宦官可不一样。

宦官是经过多年训练的,是知道进退的,是知道哪些政治规矩不能碰的,是出了这个门你叫我公公我不挑你礼,进了这个门你不喊我爹我不高兴,宦官是知道台上台下的(至少大部分时候),但伶人不懂这个,他们一辈子研究的是个戏剧冲突,举个例子,有一次李存勖在中牟打猎时踩了百姓庄稼,中牟县令拦在马前进谏道:陛下是百姓父母,怎么能毁坏百姓的粮食,难道让他们饿死后扔进沟壑吗?

话不好听,李存勖大骂并准备杀了这县令,刚才打了脸还没事那戏子赶紧把县令拎回来说了段载入史册的混账话:你作为县令,难道不知道天子喜欢打猎嘛!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何不饥汝县民而空此地,以备吾天子之驰骋?汝罪当死!随后赶紧跟李存勖请刑,剩下一帮伶人还得那鼓掌表示说太好了!(庄宗好畋猎,猎于中牟,践民田。中牟县令当马切谏,为民请,庄宗怒,叱县令去,将杀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诸伶走追县令,擒至马前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何不饥汝县民而空此地,以备吾天子之驰骋?汝罪当死!”因前请亟行刑,诸伶共唱和之)

最终“庄宗大笑,县令乃得免去”

这就属于伶人知道怎么哄领导高兴,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

要是宦官,通常就是拿“县令没规矩顶撞皇帝”这茬去治罪了,这个时候李存勖给台阶,说这是忠臣不追究了,这样效果就很好。

这种为民请命的事一旦陷入僵局了,就只能从县官态度有问题上找茬,换句话说,所有政治正确的事只要上了称,就都是一千斤都打不住的事,就都只能从态度上找茬,但伶人们不懂这个,没混过官场,没看过史书,更不懂得这堆政治规矩,你瞅那说的是人话嘛!

伶官那嘴不值钱,随便说,但最终都会算在李存勖脑袋上,比如最终《新五代史》中就前不见古人的专门出现了一个“伶官传”的品类拿你做典型,搁今天还进教科书,而且更加细思极恐的是,李存勖放浪的速度令人瞠目,他此时游猎的地方是中牟,在大梁附近,他十月初九进城,十一月二十四就出发去洛阳了,他在后面有限的时间里就出幸过一次邺都(不是邺城哈,是魏州城,兴唐府改的名),而他是到了邺都后才下令修复黄河被决河堤的(同光三年春正月······庚戌,车驾至邺。命青州节度使符习修酸枣河堤。先是,梁末帝决河隄,引水东注至郓、濮,以限我军,至是方修之),所以大概率是从黄河以北的河内方向出发并返回的,而且他要是来中牟了,肯定得入大梁视察下,但史料中并没有相关记录,等于此次打猎事件极大概率是在他偷袭赌命打入大梁的这一个半月内发生的。

刚刚灭了一国,大量的政治势力需要去整合,去处理,去维稳,正是忙的飞起的时候,一个普通领导去个新单位上班还得适应仨月把人事和业务摸透了呢,你这时候却玩来了。这事咱都暂且不提了,呵呵,还那句话咱都退一万步唠他,所有事看在他人之将死上咱都不深究了,单纯论这件事,上面这段话透露出来的潜在信息,其实说明人家梁国治下的这县令是个知道啥是正事的好官,那戏子说那话是立威,你不知道新爹喜欢打猎嘛!什么他妈的庄稼!别总搞你伪朝那一套!

人家后梁能不断组织出兵员和给养跟你对打的原因也出来了,人家不光是水道纵横的物流优势,人家基层治理比你也强太多了,你再听听你这刚胜利的征服者说的这混账话!他的那帮伶人不仅仅是在他身边演戏,人家是“伶官”,是“官”,是进入官场的,严重的污染了政治生态,甚至敢捉弄大臣,群臣愤恨但又不敢撒气,还得把钱都花在这帮伶官身上,而且李存勖还把伶官中的景进提拔成了情报工作的一把手,专门负责情报收集工作(诸伶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能出气;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泽者,四方藩镇争以货赂结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进为之首。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上亦欲知外间事,遂委进以耳目。进每奏事,常屏左右问之,由是进得施其谗慝,干预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

能明白李存勖想干啥,他想集权,塑造出他身边的狗比外面的一品都要大的感觉,通过官僚系统对伶官们的贿赂转移完成宣誓效忠,后梁的大部分节度使们都因此平稳落地,甚至还都成了李存勖的干儿子,除了前面那温韬外,比如河中节度使、西平王朱友谦赐名李继麟,令皇子李继岌以兄事之;宋州节度使、平章事袁象先依前为宋州节度使,赐名李绍安;滑州兵马留后段凝为兖州节度使,赐名李绍钦;耀州刺史杜晏球赐名为李绍虔。

这都是最亲的儿子们,是最懂事的一帮,跪的最低,撅的最翘,送的最多。李存勖不是一口气全都给转成儿子的,很多表现不到位的那就得考察,比如保义军留后霍彦威就是转过年来跟李嗣源北上抵御契丹封为北面招讨副使后,担心被李嗣源拉过去,才赐名为李绍真的。

不从昏庸的角度评判,单纯从权力过渡的角度来看,李存勖这是复制接手杨师厚遗产的操作,他开始接手后梁的遗产,逐步将这帮后梁节度使打造为自己的私产和牙兵。

当然人家李存勖灵着呢,不是说你上缴分红姿态跪舔就完事了,李存勖为了深度控制藩镇还想起来了太监系统,924年正月,李存勖敕令:宦官不应放到宫外,前朝宦官及各道监军和私家养的太监不论贵贱一律遣送回宫!当时李存勖左右已有五百个太监,随后又扩编了五百个太监。来了以后李存勖先是优厚待遇给着,然后委派重要职务做为自己的心腹,过去内朝都用一般官吏代替宦官担任宫内各司使的传统被改回来了,太监又敢干涉政事了。与此同时又设置了各道太监监军,节度使出去打仗或在朝廷时军府的政事都由监军来裁决,太监们开始凌驾在节度使之上了,藩镇们开始怒了。(敕:“内官不应居外,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贵贱,并遣诣阙。”时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给赡优厚,委之事任,以为腹心。内诸司使,自天以来以士人代之,至是复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

不仅宦官监军制度恢复了,连地方的财权也开始逐步收了,比如他就继承了后梁的中央直接命令下达州郡绕过节度使的好习惯,灭梁一周年的时候,天平节度使李存霸和平卢节度使符习上奏表示现在所属州官都只按租庸使的柬帖行事了,好多事节度使司根本都不知道了。李存勖表态:俩节度使说的都是咱大唐旧例,近来实行的是伪梁之制,都恢复哈。但是!根本就没执行!(冬,十月,辛未,天平节度使李存霸、平卢节度使符习言:“属州多称直奉租庸使帖指挥公事,使司殊不知,有紊规程。”租庸使奏,近例皆直下。敕:“朝廷故事,制敕不下支郡,牧守不专奏陈。今两道所奏,乃本朝旧规;租庸所陈,是伪廷近事。自今支郡自非进奉,皆须本道腾奏,租庸征催亦须牒观察使。”虽有此敕,竟不行

李存勖一边疯狂的集权,另一边开始对过去的勋旧们赖账,当然,这个环节的方式比前面那堆露骨操作艺术了很多,他扔出的集火器是宰相郭崇韬。

你说你有能力,对不起,人家后唐不看能力,你说你有功勋,对不起,人家后唐功勋这玩意实在通货膨胀,你说你救过驾,呵呵,活到现在的基本都救过驾,还都不止救过一次驾!你没救过驾出门都不好意思说你跟着李天下哥哥打过仗!在郭崇韬的主导下后唐仕途看门第,你要不是高门大姓哪怕是佐命勋旧,也一切鄙弃,甚至过去的勋旧中有能干的,注意是“旧僚有干进者”,但郭崇韬依旧表示您虽然是当初的代邸之旧,但你家无门阀,深知公才技,但我考虑到政治影响依旧不敢提拔你。(因是旌别流品,援引薄徒,委之心腹;佐命勋旧,一切鄙弃。旧僚有干进者,崇韬谓之曰:公虽代邸之旧,然家无门阀,深知公才技,不敢骤进者,虑名流嗤余故也

就没见过赖账能赖的这么流氓的。

真心错付啊!跟你李存勖上这刀山火海真是日了狗了!

哪怕帮李存勖敛财苦一苦百姓苦到了该遭天打雷劈的孔谦这也一样,“物议以谦虽有经营济赡之劳,然人地尚卑,不欲骤总重任”,你依旧转不了正!但还是有办法哈,拿钱找伶官,孔谦最终就是在那个特务伶官景进的门路上最终转正做了租庸使,随后为了满足李存勖的欲望疯狂给百姓加税,整的百姓民不聊生,李存勖为了鼓励这活王八蛋赐其封号丰财赡国功臣。(租庸使王正言病风,恍惚不能治事,景进屡以为言。癸酉,以副使、卫尉卿孔谦为租庸使,右威卫大将军孔循为副使。循即赵殷衡也,梁亡,复其姓名。谦自是得行其志,重敛急徵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赐谦号丰财赡国功臣)

来看下各地方势力对此时后唐的评价吧:

吴国派司农卿卢苹出使后唐,回来卢苹说了下旅行见闻道:唐帝天天打猎游玩,又吝财拒谏,内外皆怨。(甲申,吴王得遣司农卿洛阳卢苹来奉使,严可求豫料帝所问,教苹应对,既至,皆如可求所料。苹还 ,言唐主荒于游畋,啬财拒谏,内外皆怨)

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改名为高季兴回到江陵后对将佐们说了考察感言:新皇帝百战方得河南,但他却对功臣们举手道“吾于十指上得天下”,吹牛逼至此,则他人皆无功矣,谁还会给他卖命!而且又荒废政事,天天看戏打猎纵欲酒色,如何能长久!我无忧了!随后就开始修缮城垒,广积粮草,招纳梁之旧兵开始做战备了。(又谓将佐曰:“新朝百战方得河南,乃对功臣举手去,'吾于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则他人皆无功矣,其谁不解体!又荒于禽色,何能久长!吾无忧矣。”乃缮城积粟,招纳梁旧兵,为战守之备)

岭南的南汉使节由于路远来的慢,等来的时候从洛阳转了转,观察了下政治生态后给出了汇报:后唐皇帝荒淫怠政,不必害怕。以至于南汉直接绝了跟你的外交。(及还,言帝骄淫无政,不足畏也。汉主大悦,自是不复通中国)

大使们如此判断,其实整个后唐的政治生态也如此判断。

这位艺术家哥哥长不了。

如果想换个领导的话,谁最合适呢?

诸多政治势力将眼光盯准了一位军界大佬。

李克用的养子,此时后唐仅次于李存勖和李存审的军界三号人物,灭梁首功的李嗣源。

923年十月初九天明,李嗣源入大梁,辰时李存勖赶到,对李嗣源深情表示我有这天下是你们父子血战拿下来的,当与你共之!

十月二十八,以竭忠启运匡国功臣、天平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兼侍中、蕃汉马步总管副使、陇西郡侯李嗣源为依前检校太傅、兼中书令、天平军节度使、特进,封开国公,加食邑实封,余如故。

都是虚的调整,侍中改为中书令,爵位由侯提为了公。

此时的李嗣源也确实不再好往上调整了,陪你打了这是多少仗了,再高只能拿值钱的节度使封了,但李存勖没给李嗣源调个大镇。

924年正月,幽州上言契丹入寇至瓦桥,随后以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去北上支援了,很快幽州方面来信说契丹属于小偷小摸又回去了,李存勖诏李嗣源班师。

二月,李存勖先是驾临了李嗣源的家,作乐大酒,尽欢而罢,表达了恩宠,随后再调虚职,由检校太傅晋升为检校太尉,加实封百户,兼赐铁券,但节度使方面还是天平军节度使。(丁亥,以天平军节度使、蕃汉总管副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兼中书令李嗣源为检校太尉,依前天平军节度使,加实封百户,兼赐铁券)

此时原开封尹,也就是现在的宣武军节度使王瓒在投降后心理素质不过关已经吓死了,被降格的汴州此时无主,但李存勖没给。

三月,镇州上奏契丹犯塞,诏李嗣源率师屯邢州,但这个月,李嗣源已经感觉到李存勖想卸磨杀驴了,上表乞退兵权了。

这不是心理活动,当时的政治风暴已经刮起来了,这段记载也不是李嗣源的本纪帮他找借口,而是出自李存勖的本纪。(《旧五代史.庄宗纪》是日,李嗣源上表乞退兵权,诏不允。是时伶人景进用事,阉官竞进,故重臣忧惧,拜章请退)

也是同月,身为诸将之首的李存审病了,请求入觐,李存勖最终派了李存贤去做了幽州卢龙节度使。

还是没有李嗣源的事。

李存审此时作为除了李存勖外的军界一号人物,因为没赶上收复之战给气病了,一直想入觐寻医,但郭崇韬自负佐命之功现在已经是洛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希望李存审来后居于自己之上,于是就各种不让,哪怕李存审媳妇都找他哭来了还是不行。(存审以身为大将,不得预收复中原之功,旧疾愈作,坚求入觐寻医,以情告郭崇韬。时崇韬自负一时,佐命之功,无出己右,功名事望,素在存审之下,权势既隆,人士辐凑,不欲存审加于己上,每有章奏求觐,即阴沮之。存审妻郭氏泣诉于崇韬曰:“吾夫于国,粗效驱驰,与公乡里亲旧,公忍令死弃北荒,何无情之如是!”崇韬益惭戁)

最终是等李存审病的实在是厉害,于是没办法给调换的。

四月,潞州军将杨立叛了,李存勖命屯兵邢州的李嗣源去讨伐。

此时李嗣昭那几个儿子的叛乱已经结账了,小可爱李继韬当初叛变后比较尴尬,实在是没想到朱友贞比李存勖还要浪,随后跟他妈带着数十万财产去了洛阳贿赂此时全世界都知道好使的伶人和宦官,这俩群体也确实盗亦有道,拿了钱真办事,对这种反革命案件居然真能插上嘴,都说李继韬本来没坏心思,都是被奸人迷惑,李嗣昭亲贤,不可无后啊!杨氏也入宫见了李存勖,狂哭请死,然后又哀求于刘氏,刘夫人随后也说话了。最终都铺垫好之后,李继韬入见待罪被李存勖掀篇了,在洛阳待了一个多月后还带着打了猎,宠待如故。(及继韬至,厚赂宦官、伶人,言事者翕然称:“留后本无恶意,奸人惑之故也。嗣昭亲贤,不可无嗣。”杨夫人亦于宫中哀祈刘皇后,后每于庄宗前泣言先人之功,以动圣情,由是原之。在京月余,屡从畋游,宠待如故)

但随后李继韬居然还想回潞州,随后作死派人给他弟弟李继远送书信让他窜动军士纵火,想把事搞大后寄希望李存勖派他去平事,结果事情泄露了。

此时你这个反动派的书信那是大富贵啊!傻子不捞啊!

后面事不讲了,总之李嗣昭七个儿子经过此次潞州之叛后还剩下了继忠、继能、继袭三子,后来李存勖南郊祭天后国家财政掏不出钱来了,随后郭崇韬劝李存勖拿内库的钱,李存勖舍不得,憋了半天说他在晋阳还有个存折,让租庸使用车拉去。结果也没去晋阳,去了潞州抄了数十万金帛给了外库,人家潞州将士们不满了,你祭天花我们的利润!人家内心深处又开始生命寻找道路了。(先是,宦官劝帝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州县上供者入外府,充经费,方镇贡献者入内府,充宴游及给赐左右。于是外府常虚竭无余而内府山积。及有司办郊祀,乏劳军钱,崇韬言于上曰:“臣已倾家所有以助大礼,愿陛下亦出内府之财以助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晋阳自有储积,可令租庸辇取以相助。”于是取李继韬私第金帛数十万以益之,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抢了潞州仅仅两个月后,又要征发三千潞州兵去戍守涿州,随后有宠于李继韬的牙将杨立觉得机会到了,演讲道:我辈侍故使二十年,衣食丰足,未尝边塞征行,苟于边上差跌,白骨何归?不如据城自固,事成则富贵耳!

到底是当年拥护老节度使私自回家的私兵们,到底是为李家立下过独卧孤城大功的老兵们,人家牛过,是不会被你这么随意摆布的!人家就是要拼一把!

李嗣源平叛的路上,洛阳完成了对李存审的人事变动研究,以前幽州节度使、内外蕃汉马步总管、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李存审为宣武军节度使,余如故。

五月十五,李嗣源等上奏收复潞州,同时幽州打来呈报件,人家李存审是真的有病,已经死幽州了。(丙寅,李嗣源奏收复潞州。幽州上言,新授宣武军节度使李存审卒)

六月,长寿能打的李嗣源去掉了“检校”俩字,进位太尉,代李存审为宣武军节度使、蕃汉马步总管。

李嗣源此时已经成为了仅次于李存勖的沙陀军界的第一人。

十月,李存勖不放心的把李嗣源身边的诸子李从荣、李从厚、李从璨、李从温(养子)、李从璋(养子)、李从臻(养子)全部扣在了洛阳做人质。(甲午,以宣武军节度押牙李从温、李从璋、李从荣、李从厚、李从璨并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宣武军节度押牙李从臻可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自从温而下,皆李嗣源诸子也)

十二月,契丹入寇,李存勖诏令李嗣源归镇从汴州划拉兵员、军械、给养啥的然后赶紧给我北上去打契丹。

还是同月,上任不到一年的李存贤也累死在幽州任上了,时年65岁。(时契丹强盛,城门之外,烽尘交警,一日数战。存贤性忠谨周慎,昼夜戒严,不遑寝食,以至忧劳成疾,卒于幽州,时年六十五)

59岁的李嗣源已经成为了北门锁钥的唯一人选。

925年正月初七,李存勖罕见的离开了洛阳去了魏州,观观形式,琢磨琢磨北境的人事问题。

去了以后差点没给气死,李嗣源北征契丹时路过兴唐府,当地武库有当年李存勖亲军的顶级铠甲,李嗣源写了牒文给副留守张宪取走了这五百铠甲,张宪也没觉得是事,国事为重的没来得及奏报就给了李嗣源。李存勖听说后怒了,说张宪不遵诏令,擅自把我的铠甲给了李嗣源,这什么意思!(初,李嗣源北征,过兴唐,东京库有供御细铠,嗣源牒副留守张宪取五百领,宪以军兴,不暇奏而给之;帝怒曰:“宪不奉诏,擅以吾铠给嗣源,何意也!”罚宪俸一月,令自往军中取之)

没过多久,李存勖又接到了李嗣源的一封来信,奏求其养子卫州刺史李从珂为北京内衙都指挥使,理由是方便照顾太原的家人,李存勖彻底怒了:军政在吾,安得为子奏请!吾之细铠,不奉诏旨强取,其意何也!罚了张宪一个月的俸禄,并命他亲自去把铠甲给追回来,把李从珂罚为了为突骑都指挥使去戍守石门。

李存勖最终没有把北方第一镇的幽州镇给李嗣源,任命横海节度使李绍斌为卢龙节度使。

这个李绍斌原名赵行实,最早是刘守文偏将,刘守文败后跟了刘守光,刘守光称帝后赵行实看出来不对随后投奔李存勖,后来被改了名字成为亲将,总体来说资历并不深。

已经恼怒李嗣源的李存勖最终又因为“威名宿将零落殆尽,李绍斌位望素轻”,命李嗣源为成德节度使作了李绍斌的后援。(上以契丹为忧,与郭崇韬谋,以威名宿将零落殆尽,李绍斌位望素轻,欲徙李嗣源镇真定,为绍斌声援,崇韬深以为便)

郭崇韬这时候也不跟着起好作用,想趁机挤兑死李嗣源,私下对身边人说: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随后密劝李存勖召之宿卫,罢其兵权,又劝李存勖除之,李存勖难得清醒点,没同意。(郭崇韬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谓人曰:“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劝帝召之宿卫,罢其兵权,又劝帝除之,帝皆不从)

要是把人家给除了,契丹打来咋办?

沙陀此时的军界第一人就这样暂时安全的坐镇了成德镇。

劝李存勖弄死李嗣源的郭崇韬可能还不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当然,李存勖的帝王体验卡也快到期了,李存勖回到兴唐府后因义武节度使王都即将来朝,打算把他当年受命登基的祭坛毁了开辟一块球场,吓得张宪说:前年陛下在那刚即的位啊,这个坛不能毁掉啊,请在宫西开辟球场吧。几天后球场还没修成,耽误他玩了,随后李存勖下令李恪毁了即位时用的坛。

张宪对郭崇韬说:这个坛是皇帝用来给上天祭祀的,是受命的地方啊!郭崇韬随后再劝,李存勖马上命马军虞候和步军虞候迅速把坛毁了。张宪对郭崇韬说:忘天背本,大不祥啊!(宪谓郭崇韬曰:“此坛,主上所以礼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毁之!”崇韬从容言于帝,帝立命两虞候毁之。宪私于崇韬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

人家没明说,潜台词是亡国之兆。


从这看,甚至觉得他拜朱温墓都不叫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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