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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门君(陈君)|奔流(15)水落归槽

 120035948@qq.com 2024-06-28 发布于江西
奔流(15)水落归槽
文/义门君(陈君)
15
落归槽

丁文山没有想到县委分管文化工作的曹书记会找上自己,其原因居然是自己作文写得好。

文山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写作好能有用,虽然他参加了几次文联的采风,也写了几篇拿得出手的通讯稿件,但最后他还是走进了征兵办公室。

后来丁文山与左方向都因体格过硬去了首都当兵,但是他们当兵的初衷不一样:丁文山是不想结婚,而左方向是高考落榜无处可去。

在和平年代,参军正是年青人一个不错的选择,或考军校或转志愿兵或提干。左方向是商品粮户口,所以他的入伍比丁文山多了一份期待:回城后能安排个正式工作。正因此,他在部队思想和行为都较为保守,一切听从安排心无旁骛,倒是丁文山从小调皮好动,酷爱热闹,一进部队就掀起一番风浪,倒成了出类拔萃的好苗子来。

丁文山出生在瑞云城岭里丁家坊,那儿靠近剑邑县平浪山,山川秀美风景宜人,是瑞云城的门户。据传其后山有神仙修炼,曾有天师为斩孽龙特意远来学道。后一皇帝微服出访,见山上祥云缭绕,府衙之名就因此而定。

文山的爷爷丁祖佑是丁家坊的族长,只生得丁贵根一子,而丁贵根又只得了文山一个。因是三代单传,所以众人对文山正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话说那一年丁文山五岁,遇一老者晕倒在丁家门前,便舀来一勺泉水救醒了他,尔后拿了几块糍粑给老者充饥。

没想到此老者是离此不远的陈家人,叫修翟,是陈进士的遗腹子,曾随兄长熟读古文,胸中文墨万千。他见文山资质不凡,便与丁祖佑商量给他发蒙的事。

丁祖佑知道陈家文脉渊远,也知道他家在瑞云城颇有势力,所以欣然同意。可丁贵根此时正在岭里公社接了老爷子的班,现在是治保主任,知道修翟正是被人从东岸公社一个叫邮头墩的地方撵出来的批斗对象,便心有忧虑地跟父亲一五一十说明利害关系。

没想到丁祖佑听后首先拍手说了一句“好”,接着说这样的陈家才会倾囊相授。

于是丁文山便跟着修翟学习起了古文,而这一学就是十来年。修翟的教学方法很是怪异,只带着文山与陈家小孩一起玩乐,在玩乐中摇头晃脑地诵着古诗,玩累了就用竹子在地上画字。当丁文山第一次在厨房背完《游子吟》的时候,竟让他的娘笑出了眼泪,而丁贵根此时才意识到儿子会比自己有出息。

看到家人的反常,丁文山好像摸到了丁家的脉门:凡是父母不会的,那么就可以拿来炫耀。随后他的诵读越来越勤快,隶书与行书越来越飘逸。等到上小学时,他还代表学校参加县里书法和作文比赛,都得了第一名,这让他学习的兴致更高涨了,渴求读的书也越来越多。当然,他也有败兴的时候,因为修翟先生不教数学。

随后他进入岭里初中学堂里,依然是大神一般的存在:语文顺数第一,数学倒数第一。后来他参加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还获了二等奖,据任课老师说他古文造诣已远超高中甚至已达大学水平,像《滕王阁序》、《洛神赋》等都倒背如流;而《石壕吏》、《长恨歌》、《琵琶行》、《春江花月夜》等都是信手拈来;至于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早在十年前就读过了。最难得的是他能将《增广贤文》的对偶用于造句里,又会时不时插入《离骚》里的词语使得文章出彩,还能将《资治通鉴》里的古人观点引申到作文之中充当论据。除此之外,四大名著与《牡丹亭》《聊斋志异》《儒林外史》也常出现在他的日常试卷中,只是后来当面对着数学老师讲起《金瓶梅》一百零五次的“战斗”才让人大跌眼镜。

不可否认他有独特的文字驾驭能力,还因“作文满分”被瑞云城高中破格录取。后来高考时虽然语文全市第一,但这次运气并没有光顾他。高考失利的他,干脆将修翟送的那些古诗集烧了个干净,以发泄自己的愤懑。虽说以后是眼不见心不烦,但他还是留下了一套道光七年的《康熙字典》。因为扉页上那“陈训喾专用”的隶字,时刻提醒着自己“这本书不属于他”,而尾页小楷的字更让他想一探究竟:“是夜,莲妹问'荷’字。伊好学甚慰,记之。香花阵阵粘衣袖,小满荷尖开未张。欲若心恒挥绣剪,何需面壁借荧光。民国七年小满月待盈。”

其实,曹书记来岭里找的是修翟,他是特意来宣读县政府的最新通知:征用的陈家土库会在近期归还陈家。

修翟知晓后,并未表示出开心的样子,只是带他去了丁家坊。

曹书记这才见到落榜的丁文山。听修翟的介绍后,曹书记知他爱徒心切,于是说新立的文联急需一批通讯员,便邀请丁文山先参加采风,后续有机会再行提拔。

修翟闻此,知道自己托对了人。

其实曹书记的父亲曾是洪顺州警察厅厅长,因为打开城门迎接解放被人枪杀。后来他作为烈士子女得到优待,从政多年,颇有美名。

只是丁文山过惯了天马行空的生活,喜欢竹林美酒野游高歌,又经岭里采茶戏的熏陶,一直痴迷于俚语小调新词小曲。在他写了几篇很有份量的通讯稿后,就对官方那固定的格式反感起来。因为他骨子里有放浪形骸的特质,不喜拘束,本意不在吃官饭。因而这才让他的心矛盾起来,不知现在是退还是进。另外,丁文山是族长的儿子,作为丁家的长子长孙,他从小肩负传宗接代的使命,所以高考失利后的一周里,丁祖佑居然让他相了两次亲。虽然他强烈抗拒过,但出于礼貌又没能对女孩子太冷漠。可就因为他的礼貌,两个女孩对他居然念念不忘而热烈起来。以至后来,她们争风吃醋闹到了丁家坊,丁文山才有了离家的想法。

这时恰好县里的征兵通知下来,他便义无反顾地报了名。可乡镇的初检走完过场后,他就在人武部训练基地复检时因身高不够被刷下来。当时岭里公社十五人只有一人合格,所以乡武装谭部长带着他们离开时就像是打了败仗的残兵游勇般。

不过事情在他们走到基地不远的山坡时,被一辆轮子打滑无法上坡的吉普车带来转机,原来车上坐的正是部队来接兵的焦连长和县人武欧阳部长。

欧阳部长见来人是老谭,便打了个招呼。

老谭一见车陷在泥里,便安排众人上前帮忙。此时欧阳见他神情不对,猜想是检兵的结果不好,就直接问上了几人。

老谭听此话,就像小姑娘出嫁要离开父母般哽咽起来,委屈地表示初检正是他把的关,结果把老脸打得生疼。

欧阳知道他在找台阶,正想着如何安慰他,结果老谭此时却说:“这批人里所有人都被刷下来我都不心疼,就是丁文山因身高不够被刷了可惜。”

这时焦连长听到他话里有话,便问起原由来。

于是老谭便把丁文山的特长说了,接着说自己当年在部队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有这么一个好苗子,若是不能送到国家需要的地方去,自己就成了罪人。

焦连长看老谭说得如此慎重,便让他找来丁文山。

此时丁文山正在车轮正后方推车,早已是一身黄泥巴。

好在焦连长并未以貌取人,开门见山就以文学常识及新闻报导的基本要素为题。在看到丁文山不卑不亢且对答如流时,心中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只不过当时并未表露。

两天后,丁文山被接兵小组单独面试,后破格录用。原来这两天焦连长专门跑到学校、教育局和岭里公社内全面调查了解了他的具体情况,才向上申请安排了这次别开生面的征召。

期间一县领导想占用此名额,只因丁文山原本就不够格,挤掉他名正言顺还不犯错误,结果被接兵首长们一致反对。当然,这是插曲,暂且不表。

当特招入伍的消息传到丁家坊时,文山却像在做梦般,直至入夜才清醒。想到就要离开,还来不及跟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去道别,便给陈修翟、曹书记写起了感谢信。信写完,可腹中的词还未用完,便又临时给那两个女孩各写了一封告别信。大体意思是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值得托付,而后入身行伍朝不保夕”之类的话。可在那个整天听《血染的风采》的时代里,这严密的措词、推心置腹的叮嘱,反而让他在两个女孩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都有非他不嫁的誓言。

听说随后那两封信在岭里公社被当成了范文在传读,可惜年岁久远,我们现在不能端详个够,这倒成了作者的一种遗憾。当然,这与本文无关,就暂且不表。

等曹书记收到信时,一看到那雄浑刚劲气势磅礴的书法和谦卑有礼真切感恩的言辞,便为县里文联少了一位干将惋惜不已。可人各有志,只得回信祝他建功立业前途无量。

而修翟得到文山参军的消息时,正在清点土库暗阁,找到的是莲花珍藏起的姚桃子的遗物,看了那怀表里的照片,便自然想起远在台湾的训喾来。只是时日匆匆,一眨眼就快四十年了,想着以后很难见面,便丢开思绪忙了起来。

这时周麻子周乜子兄弟被强制搬离土库正伤心不已。后来众人听说陈家土库暗阁里的诸多金银财宝还在,便唏嘘不已起来,都说周家和那些挖土库墙脚的人家没发财的福气。当然,人们常说“富贵有定数”,不过是用言语换取一点安慰,暂且不表。

话说不久,丁文山与左方向就进了首都的部队。他们属空军序列,丁文山分在南苑,左方向在西郊。两人虽在一个师,但很少能见面。

左方向因性格内敛,呆新兵连三个月、警卫连一年、下部队三年,最后按部就班入党提干。而丁文山性格活泼,一进部队出尽了风头。当时他刚进新兵连正遇上团里举行空军XX周年庆典,一登台就获了个二等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领导见他虽是高中毕业,但国学知识深厚,成语典故脱口而出,写报道写标语一蹴而就,更难得的是他有家乡采茶戏的底子,对排练样板戏有独到的见解,加上训练时又刻苦肯干,便都有意栽培。也正因如此,丁文山才有出入文工团的机会,毕竟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蒲蓉。

第一次见蒲蓉,刚好是她在台上朗诵,那时他脑中就闪过读过的一句诗:“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随后,他登台亮相。没想到那浑厚的嗓音和粗犷的线条,还有绿色军装下难以掩藏略带玩世不恭的俏皮,竟然也深深吸引住了蒲蓉。只不过当时不允许在部队内部恋爱,两人便将爱掩盖了,可是他们无法掩藏那惺惺相惜的眼神。

再后不久,丁文山自编自导的节目在全师文艺汇演中受到好评,从而获了三等功的奖章,成为当年瑞云城入伍者里第一个入党积极分子。后借调至文工团半年,又因书法飘逸文笔出众,让他在文工团里大放光彩成为宝藏男孩,被女兵们青睐有加。

只不过他心中有了蒲蓉,从未动摇。

后来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他恰好与蒲蓉同行。走在马路上,为躲避后方来车两人第一次牵了手,于此爱情的火花才闪耀开来。

时至今日,丁文山依稀记得那一次的对话:

“第一次看你的名字,差点念成蒲苁。”

“为什么?那两个字差别很大的呀?”

“因为有个东西叫'苁蓉’。”

“啥东西?”

“没听过不重要。你是不是蒲松龄的后人?”

“好多人都这样说,看来我们姓蒲的也就他出名一些。”

“我是江右瑞云城人,你呢?”

“我家一直飘飘荡荡的,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哪里人。”

“你父母没说过?”

“只知祖籍好像在沪上,具体的不知道。咋了?你查户口呀?”

“不行么?门不当户不对可不好。”

“你这脸皮真厚,我们才第一次聊天,话就让你说到私定终身了?还拐着弯让我做你的'仆从’,亏你想得出来。”

此话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大有“赌书泼茶”之趣。

然后两人又谈起了文工团的一些趣事来,比如有个干部公开说丁文山的节目上不了台面,还说若是上了台拿到奖就请大家吃“驴打滚”,结果津贴花光了被老婆赶出门淋了一身雨,比“驴打滚”还狼狈。

可惜时间紧迫,两人的初次相谈很快结束,但那些话总让两人觉得相识好久。

后来有一天,“驴打滚”干部突然跑来刁难丁文山,竟问起“昨日黄花”与“明日黄花”的区别。

丁文山早烦此人常常不懂装懂好大喜功,便犯犟说了句“不学无术,世上只有'明日黄花’,没有'昨日黄花’”。

可此话惹得“驴打滚”心生恨意,随后文工团终止了借调令,丁文山便回了南苑。从此丁蒲两人便开始了鸿雁传书的日子,就连难得请假外出时,也都要鬼鬼祟祟般。

好在丁文山是部队里的一股邪流,他凭借过硬的军事素养,两年后当了班长。可成为班长的他还是改变不了游手好闲爱出风头的毛病,甚至为寻求刺激居然带着新兵打起后勤鸡舍的主意。可偷就偷呗,还非得将鸡毛插到机场边门上,若不是司务长兜着,他早受处分了。后来司务长直接对他说若是警卫连想吃鸡,打个招呼就好,可他居然顶了一句“不是偷的,它不香”,直接让司务长笑了场。

此后他就弃了这偷鸡的勾当,毕竟“听人劝,吃饱饭”。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他的这些出格搞笑的举动,那枯燥的军旅生涯可真难熬。以至战友们复员后相聚,总免不了要把他的“高光时刻”说出来,特别是那句“不是偷的,它不香”。只是文山自己心里有愧,一直缺席那些聚会。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他与蒲蓉偷偷交往着,可纸里包不住火,终于一天营指导员找他谈话了。

“小丁,你是我招来的兵,是全营最有潜力也是最有争议的兵。”焦指导员开门见山说到,“你与小蒲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战友……”文山仍嬉皮笑脸回到。

“战友?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是我不想捅破这层纸。”焦指导员看到他的玩世不恭,生气地说。

看着文山脸色变了但没说话,指导员接着说道:“你没有发现小蒲的姓很特殊吗?”

“知道,我曾问过她。”文山老实地说。

“但她的父亲姓高。”

“她随母姓?”文山反问到。

“不,她母亲也不姓蒲。”

“这是为何?”文山不甘心地接着问。

“那你知道我们航空师有一个姓高的将军么?”

“啊?这有关联?”文山想起每次问到小蒲的家里情况时她就躲闪的情节,这才后知后觉。

“什么也不要说,趁现在还没犯大错。断了吧!小蒲不是我们老百姓可以想的,而且在驻地恋爱这也犯大忌!”指导员意味深长地说。

随后文山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他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虽然平时与战友们私下里也会调侃“找一个高干子弟平步青云”,但那都是玩笑而已。

正犯迷糊时,竟传来岗哨的电话说有人找。文山以为来找的是小蒲,于是便为如何斩断这关系而犯愁。可想来想去不知如何面对,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机场边门,结果一看是西郊的左方向。

其实两人以前不熟,但都是瑞云城人,在车上聊得很来,后来又分在同一个部队。出了几次任务后,才慢慢成为挚友。于是文山毫不掩饰地就将小蒲的事说了出来。

老实的方向一听,吓了一哆嗦,可又不能给他更好的意见,只喃喃说了句“还有半年我们就退伍了”。后看文山神情不好,便离了南苑。

听到“半年就退伍”的话,丁文山这才回到现实中来。虽然后来他慢慢冷落了小蒲,但心中对她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最终在煎熬中挣扎了四个月后,站岗的他晕倒在热日下。

蒲蓉听闻,心中好一阵失落,才知自己太自私,逼他进了角落。

可是爱情不就是自私的么?随后两人同年退伍,丁文山南下回了瑞云城,小蒲去了浙江。

与丁文山一起回来的仍是左方向。两人一起上火车,一起下火车,一起进了瑞云城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只不过左方向进了国营腊梅陶瓷厂,而丁文山因写作特长分配到了职工教育管理委员会下的经委教育科,从此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教育使人富有
文学使人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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