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什么是关陇集团 陈寅恪先生首先提出“关陇集团”的概念： 宇文泰凭借六镇一小部分之武力……苟欲抗衡高氏及萧梁，除整军务农、力图富强等充实物质之政策外‚必应别有精神上独立有自成一系统之文化政策，其作用既能文饰辅助其物质即整军务农政策之进行，更可以维系其关陇辖境以内之胡汉诸族之人心，使其融合成为一家，以关陇地域为本位之坚强团体。（《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兵制》） （宇文）泰以少数鲜卑化之六镇民族窜割关陇一隅之地，而欲与雄据山东之高欢及旧承江左之萧氏争霸，非别树一帜，以关中地域为本位，融冶胡汉为一体，以自别于洛阳、建邺或江陵文化之外。（《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礼仪》） 府兵之性质，其初元是特殊之阶级。其鲜卑及六镇之胡汉混合种类及山东汉族武人之从入关者固应视为贵族‚其在关陇所增收编募，亦止限于中等以上豪富之家‚绝无下级平民参加于其间。（《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兵制》） 所谓关陇集团，也就是以六镇鲜卑或鲜卑化武人为主导、联合关陇本地豪强、包括随西魏入关之山东人士之胡汉一体、关陇本地化集团，魏周肇其基，隋唐承其统。另外，府兵与关陇集团关系密切，府兵系统成立是关陇集团形成的重要前提条件，关陇集团即关陇府兵军事集团。 二、关陇集团的萌芽 1.六镇之乱与镇民南迁 北魏迁都洛阳之前，从皇始至延和年间（公元396年-公元434年），北魏朝廷先后在其国境内自东而西设置怀荒（今河北张北）﹑柔玄（今内蒙古兴和西北）﹑抚冥（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东南）﹑武川（今内蒙古武川西）﹑怀朔（今内蒙古固阳西南）﹑沃野（今内蒙古五原东北）等军镇，史称北镇或六镇（孝文帝末年，又于怀荒镇东今河北赤城西北增置御夷镇，实为七镇），外御柔然，内制高车、山胡，拱卫京都。 北魏孝明帝末年，政治腐化，权贵奢侈，守宰暴敛，赋役、兵役繁重，百姓纷纷逃亡或依附豪强。长期戍守北方六镇的将卒（多为拓跋部贵族及其成员或中原强宗子弟）因迁都后待遇骤降而不满，于是在正光四年（公元523年）爆发六镇起义，关陇、河北各族纷纷起兵响应，北魏统治濒临崩溃。  六镇起义图（来源网络） 2.六镇之乱的原因剖析 对于“六镇之乱”的性质，学者认为：“北朝人民起义主要是反对土地兼并，反对奴役的阶级斗争”，“而其中夹杂的民族矛盾也是阶级斗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唐长孺：《试论魏末北镇镇民暴动的性质》） 镇民之所以能够成为动乱的根源，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城居镇民角度讲，六镇镇民身份、地位在这一时期下降到与犯人水准，“ 役同厮养”，甚无尊严可言。更为气人的是，“ 诸方奸吏，犯罪配边”，却能够凌驾于镇民之上，甚至在军镇豪族之上，“过弄官府”，颐指气使，以至于镇民谈到军府吏治败坏，“咸言奸吏为此，无不切齿憎怒”。而“边兵之格 ” 又规定“ 镇人浮游在外，皆听流兵捉之”，更将镇民与想要赎罪回乡的流刑军士置于对立面。 除了饱受欺压，生存条件极度恶化则是导致镇民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反抗斗争中的关键因素。 六镇地处游牧区与传统农耕区的交汇地带，土地大多贫瘠，粮食生产不能保证自给自足，需要大量外部调集。北魏孝文帝迁都之前，六镇因拱卫京哉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所以从各地转运至平城的粮食财物会分出一部分调拨六镇，满足军镇需求。太武帝时，薄骨律镇将刁雍开始通过黄河水道用船运输本镇粮食到北方的沃野镇，则反映了与北镇临接 的地区若粮食充足，也承担着支援北镇的任务。且军人新徙六镇之时，尽管会出现“家业未就，思亲恋本”的情况 ‚但朝廷还会施以“宽其往来，颇使欣慰，开云中、马城之食 以贩恤之”的优待，因而镇民能够“致力边境”。  大军出击（图片来源网络） 3.尔朱荣集团与镇人的合流 在六镇起义冲击下，武川镇的豪强们或只身逃亡，或举家成为流民。而离开武川镇的田园，也就失去了足以支持其身份、地位的经济基础和社会环境。即便是宗族能够保全，宗主的地位不变，但在北魏 的政治体系中，作为饥民、胡虏和反叛者，也很难找到一个能与他们在武川时相当的地位了。 六镇豪强为了生存，也为了不沦为社会最底层，他们或投靠强权军阀，或参加叛军，但最终还是合流一处，汇聚在尔朱荣磨下，成为对孝文帝汉化政策的最大反动。 六镇之乱爆发后，北方军镇豪酋纷纷前往北秀容投靠契胡酋长尔朱荣。起先多是与尔朱荣家族沾亲带故的叱列延庆、慕容绍宗等代北豪酋，但随着战争的蔓延和北魏官军的接连失利，被牧子赶走的牧场主（解斯椿、侯莫陈悦）、城池失守的地方长吏（费穆）等这些负有败军失职之责的魏朝官员也开始投奔尔朱荣躲避罪责。而更多的则是寇洛、李弼、破六韩孔雀、樊子鹊、解律金这样的北方豪族。  北方豪酋尔朱荣（图片来源网络） 孝昌二年（公元526年），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三兄弟在恒州陷落后投靠了尔朱荣。 孝昌三年（公元527年），在杜洛周、葛荣两支起义军势力迅猛发展时，以侯渊、念贤等武川人和高欢、尉景、段荣等怀朔人为代表的六镇豪强纷纷加入到尔朱荣的队伍中。 4.武川军人集团形成 武川军人集团是以武川军人为主的军人政治集团，它的形成是集团的发起者贺拔岳和参与者武川军人及其他身份来源者基于共同的利益，即在乱世之中求生存，谋利益，并在双方相互作用下产生的结果。 六镇之乱爆发后，武川豪强领袖贺拔度拔的三个儿子贺拔允、贺拔胜和贺拔岳辗转投靠了正在崛起中的契胡酋长尔朱荣，并获得了尔朱荣信任，成为其军府中的重要将领。 河阴之变中，贺拔岳因劝尔朱荣不要称帝而逐渐失去尔朱荣的信任，并陷入尔朱荣集团内的派系斗争中，不断遭到挤压和报复。为了自保，贺拔岳一方面想方设法挽回尔朱荣对他的信在，另一方面则利用其家族的影响和自己在尔朱荣军中的地位、关系，拉拢了一批武川军镇的乡里故旧来增强自身实力。
永安二年（公元529年）九月，尔朱天光、贺拔岳、侯莫陈悦三人（尔朱天光为西征军主将，贺拔岳和侯莫陈悦分别担任左右大都督，从旁辅佐）率领西征军讨伐万侯丑奴。彼时，贺拔岳西征军30名部属中，武川同乡占了17人，这些武川籍将帅后来都成为贺拔岳军团的骨干，宇文泰、李虎、赵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后来形成的以贺拔岳为核心的政治势力才被称为武川军人集团。  战力强劲的武川军人集团（来源网络） 5.武川军人集团的独立与割据 永安三年（公元530年）九月‚尔朱荣被庄帝刺杀于洛阳宫内，尔朱荣的世子、次子及其死党元天穆与他一同遇害。 尔朱荣被杀后，尔朱兆虽然进军洛阳为其报仇，但尔朱氏再未出现一个能整合尔朱氏集团各方力量的人物来充当领袖。以尔朱氏四大贵族为首，原尔朱荣集团分裂成四个大的派系，他们各自拥有一个势力范围，“时天光控关右‚仲远在大梁，兆据并州，世隆居京邑，各自专悠，权强莫比焉。所在并以贪虐为事，于是四方解体。”（《魏书·卷七十五》） 此时，贺拔岳和他的武川军人集团已到了生死的节点，必须有所选择。如果继续忠诚尔朱氏，那最后势必会于尔朱氏们一起覆灭，如果险中求生，反尔朱氏而占据关陇地区，那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最后，贺拔岳选择了后者。普泰二年（公元532年）三月，贺拔岳联合侯莫陈悦奔袭长安成功，武川军人集团自此脱离尔朱氏贵族控制，进阶成为一独立的政治军事力量，并走上了一条割据称霸之路。 在与朝廷结成反高欢同盟后，贺拔岳因孝武帝所授官职而获得了对关中、陇东、陕北、川北等地的军事指挥权。于是贺拔岳利用新获得的权力，“自诣北境，安置边防，率部趣泾州平凉西界，布营数十里，使诸军士田殖泾州。身将壮勇，托以牧马，于原州北招万侯受洛干等，并远近州镇聚结者”（《魏书·卷八十》），威慑陕北和陇右大小军阀。武川军人集团在贺拔岳的领导下终于破茧成蝶，成为当时政治舞台上的主要力量之一。  北魏地图（来源网络） 三、关陇集团的形成 1.东西矛盾与贺拔岳之死 当贺拔岳向高欢拥立的傀儡朝廷俯首称臣后，以高欢和贺拔岳为首的东、西两大政治势力看似从此和平相处，实际上则是暗涛汹涌。虽然贺拔岳和高欢都将主要精力放在巩固各自的胜利成果上面，但针对对方的小动作却是不断。 永熙三年（公元534年），贺拔岳在高平（今宁夏固原市）召请侯莫陈悦会面，准备讨伐曹泥，贺拔岳有意让侯莫陈悦为先锋。 此时，侯莫陈悦已受高欢指使，想暗中图谋贺拔岳。贺拔岳对此毫无觉察，又一向轻视侯莫陈悦。在此过程中，贺拔岳被侯莫陈悦诱入河曲（今宁夏中宁）军营，讨论兵事。侯莫陈悦诈称腹痛，起身出帐，随后，侯莫陈悦的女婿元洪景便迅速将贺拔岳杀死在帐中。  北方东西对峙（图片来源网络） 2.集团新领袖的产生 河曲之变，事出突然，贺拔岳“左右奔散”。群龙无首的贺拔岳军团诸将率领各自军士“散还平凉”，在众将的一致推举下，由最为年长的寇洛“总兵事川，为“盟主”。不过很快寇洛就以“自以非才”为理由辞去了盟主之位。由此，武川诸将只得重新推举集团新的盟主。最终，夏州刺史宇文泰被贺拔岳集团高层共同推举为武川军团的新首领。 为了稳固地位，宇文泰也注重培植私人势力，为以后集团内的权力重组做准备。宇文泰虽然在夏州刺史任上不过数月，但凭借他广泛的人际交往和对人才的招揽，他在夏州的府僚、宾客都成为了他的坚定支持者‚也成为他最早的一批亲信，为他日后巩固地位发挥了重大作用。 除了任用亲信，宇文泰还重用他在关内的亲属，以丰满 自己的羽翼。宇文泰任用宇文导、宇文护、贺兰祥为都督‚协助其控制军队，又将亲兵的指挥权交给几个表弟和外甥 ，由自己人负责其安全保卫工作。  关陇集团第一代领袖宇文泰（图片来源网络） 3.关内各派势力的构成与整合 构成关陇集团的关内各派势力大致有四部分：一是武川军人集团，二是西迁的山东士庶集团（含随孝武帝西迁的宗室朝臣军人、响应西魏的山东士庶豪强），三是关陇土著豪强，四是各次大战中投降西魏的战俘。其中，武川军人集团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其他势力以宇文泰为纽带，依附于武川军人集团。宇文泰在构建其绝对权威的过程中，延续了贺拔岳的关陇化政策，打破了各派系的界限，最终形成了一个以关中为本位的外来、土著相结合的政治势力——关陇集团。 武川军人集团凭借其强大的武力牢牢控制住了西迁的孝武帝朝廷，并在新建的西魏政权中居于核心地位，掌握着统治全 国的军政大权，居于权力金字塔的最顶层，是关陇集团的核心。 由于入关时问不同，山东士庶集团大致可分为先期入关的朝廷和后来入关的豪强，且未像武川军人集团那样形成一个稳固的利益集团，而是依附于这个核心集团，与土著豪强一起成为关陇集团的中层势力。宇文泰对于这些“山东人”的整合大致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对元魏皇室的控制与融合，二是对山东十庶豪强的积极拉拢与结合。通过完成对这两种“山东人”的整合，最主要的离心力被瓦解，并转化为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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