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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缑城️ 47】城中巷(十二)

 文化宁海 2024-06-29 发布于浙江

几乎所有魂牵梦萦的怀念,都来不及好好道别。

                  ——《一个人的缑城》

     城中巷(十二)    

文 摄/ 顾方强

(十二)

比写大字自由的劳动课,一周一节课,一般安排在下午。小学生不似初高中学生,有自已的学农基地。

那时我们时不时地能在大街上,看见高年级的阿哥阿姐们,咋咋呼呼地肩扛车拉,把装在料桶里的料,运到南门外的学农基地去施肥。

小城土话把准备用作肥料的大粪,单叫一个不会让人产生不适联想的字:料。用来装料的这个桶,被称为料桶或肥桶,舀料的勺自然叫料勺或肥勺,这两样东西是农户不可或缺的农具之一,桶身圆鼓鼓的料桶,一担装满足有上百斤重。

一些没有农事经验的学生,还没把料运到学校的学农基地,身上就溅了不少的料。溅了就溅了,除了会引起同学们并无嫌意的一阵哄笑外,并没有人会娇气地脱离劳动去换洗衣服。无论是两人扛一桶,还是放在手拉车上拉几桶,料桶里一定要放上一圈稻草,这样才不会把料荡得溅出来。

担担人直冲冲地担着重担,在路上被前面的行人挡住去路时,往往会在后面急冲冲地吆喝起来 : 撞、撞、撞来了!有时凭他怎么大声喊,前面的人还是会反应慢半拍的。要是后面传来的声音是 : 料、料!料来了!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的人,就会忽地一下闪到一边去了。

时代不同的区别,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值钱的不值钱了,不值线的值钱了。当时的料是值一点钱的,农户施肥不能随随便便到别人家的厕所去舀料。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一些单位在重要的节气头日,分包子、分红糖等等的福利经费,就是靠平时卖料、卖报纸积起来的。

海生在乡下的舅舅,也曾到海生姆妈的厂里来拉过料。应该是在初春的一个夜晚,不知被谁盖上一件大衣,小狗一样蜷缩在堆放成凹陷状原料包上熟睡的海生,被海生姆妈轻轻摇醒,说是舅舅来了。正睡得昏头六冲的海生,被姆妈拉着小手,穿过厂里厕所所在的后院,拉开虚掩着的后门,来到平时漆黑的剧场巷。缩着头颈的海生搓着眼睛,看到月亮光下的舅舅,站在一辆手拉车旁,手拉车上装着三只黑呼呼的料桶。

站在手拉车旁的海生舅舅一看到海生,一把把住海生的双臂,转向月亮光的一面,忽地伸回欲摸还停的双手,后退一步俯身端祥着海生,欣喜地压低着声音,一连声地叫着海生的小名说,喔唷啰小半年未见,小身架嗖嗖声长介高啦,半只头长上来有了,长高好长高好,过年把高小好毕业了么?迷迷瞪瞪的海生嗯了一声,看着姆妈从裤袋里掏出手帕里包着的什么东西,在往舅舅的衣裳袋里塞过去。

他们在月光下推搡了一会,海生看见姆妈双手一甩,生气地蹬了蹬脚,便转过身去不理舅舅了。舅舅连忙转到姆妈面前,哄小孩一样讲着什么,姆妈生气地把头转向一边,舅舅又连忙跟到面前,弯着头讨好地看着姆妈在解释着什么。过了一会海生姆妈把手里的东西,一把塞进舅舅的口袋后,焦急地催促着说,又没有多少东西,尔侬好人一样格好弗好哦,好甭掿粉一样撵啊掿了,绕水旋一样甮绕了嘛,还弗快一点趁着月亮光,早一点把料拉回去,这要是天上的月亮乌了,介远的路就难拉了。

海生姆妈站在巷中牵着海生,看着哥哥慢慢弓身起车,要他往有点绕远路的武装部方向拉去,往电影场方向的路口有个廊坊,廊坊下有块高出路面一点的条坎石。转弯的时候舅舅把住车,转身挥了挥手,转过天主堂的转弯角便不见了。

海生记得那天挂在天上的月亮很亮,挂在姆妈眼角的眼泪也很亮。

料值一点线,沉积在屙缸底,肥力十足的屙缸沙更值钱。小城也由此把尽量减小损失的不甘心,用屙缸沙也撩点回来这句俗语来调侃。

小城俗语还说,做人一不能打黄胖、二不能打偷屙缸沙的人。黄胖是指面色发黄身体浮肿,虚弱得只剩半条命的病人。偷屙缸沙先要在缸面铺上一层稻草,然后贴面把手臂伸入粪缸,用铁勺把缸底的沙掏刮上来。这句意思是说做人要有起码的同情心,不能太凶太绝的俗语,让少不更事的海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天地间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包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等着你。

没有学农基地不用运料的小学生,多数劳动课都是比较轻巧的,偶尔坐在教室里,帮西门印刷厂粘粘包装袋,帮春风糖烟酒店做做纸袋,或者去各个工厂的垃圾场,翻捡已经捡无可捡的废铜烂铁外,还有就是跟在割稻的农民伯伯身后去撮稻头。

撮稻头就是捡稻穗,割下来成拢成拢排在田里的稻秆,穿梭于其间的我们,是不会去撮一株稻到篮里来的,除非这株稻,被遗留在成拢的稻秆外,或者遗留在已经打好谷粒的稻秆之中。即便路过没人的稻田,大家也断不会去偷挼一把稻穗的。撮来的稻头不用交到学校,大家可各自带回家,一次可撮一碗左右的稻谷。

撮稻头多少都能撮一点来,撮番薯生就不一定了,番薯生是方言对农户收挖后遗留在地里的番薯的一种叫法。当时的农户在各自的自留地里都会种上一些番薯。生产队也会在旱田里进行栽种,水稻田是舍不得拿来种番薯的。建厂前的三万纱绽整个厂区,包括周边的田地,每年都会大面积栽种番薯,这一带都是沙性田地。番薯藤开始爬起来后,这片区域除了绿色就没有别的颜色了,一眼都望不到边,爬到旁边食品厂高高的烟囱顶也望不到边。

这番薯成熟后,让它在地里再躺上个把月去收也无妨,收上来乱石一样堆在墙角几个月也不坏,随你怎么对待,就像村里的守村人一样,并不会与你计较些什么。来不及喂猪的番薯藤也是一样,把它用铰刀铰短酿在七石缸里,几个月都不会腐败,与谷糠一起煮成猪食,可让家猪叭嗒叭嗒吃上好一阵子。

一下子吃不完的番薯,大都会被刨成丝,晒成番薯干,作为粗粮以备不时之需。大约在一九七六年前后这一年,粮管所卖的米,忽然要搭配番薯干一起售卖了。搭配回来的这些番薯干,一般会煮成番薯干粥,或与大米一起煮成番薯干饭,端午时节还会裹一些番薯干粽。海生姆妈有段时间,直接就清煮难以下咽的番薯干当饭吃,她说她喜欢吃。

当时的番薯只有两个品种,浅色的小种番薯与红皮的大种番薯。相对于还看得出身段的小种番薯来说,大种番薯的个头大,表面凹进凸出不说,长得还菜头不像菜头,萝卜不像萝卜,这生相还真是有点粗俗。人们因此把气质粗俗又自以为高人一头的女人,不管她的长相是不是还算过得去,都会轻蔑地把她比作长得大种番薯一样。谁要是敢胆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来比方她,一场撕破脸的大战在所难免的。

大种番薯鲜见有人生吃,小种番薯就时常被小孩拿来当水果解馋,尤其是番薯心部分的口味,称得上清口甘甜,马马虎虎与水果都可以相提并论。

大种番薯虽然卖相不怎么样,糖分含量也不及小种番薯,淀粉的含量却是极高。无论整段放在锅里加水焐,还是塞在炭火里煨,或者切成厚厚的番薯片贴在饭锅边一锅熟、放在羹杠上蒸,烧熟后的口感与毛粟有几分相似,十分生粉。生不生粉,是人们对根茎作物品种好坏的主要评判标准。

把番薯切成小方块的番薯丁,清水落锅煮成番薯汤,或者把烧软的番薯段抷成糊状,继续烧煮成番薯粥,是那些年的家常吃法。舀一瓢清甜的番薯汤入口,或者沿着碗唇吸吮一口久违的番薯粥,带着熟悉的气息打转在口腔里的滚烫,多少会把你沉睡的记忆烫醒几分,分辨起影影绰绰在那些年的一张张旧面孔。

无论大种还是小种,这番薯的食法多样,跨界程度之大,没有几样农作物超得过它。人们喜闻乐见的俗称散粉的番薯淀粉,还有番薯面、番薯烧酒、番薯糖淋这些都是番薯的衍生制品。番薯糖淋煎得老一些,还可制成番薯糖,当手指粗半截筷子长的番薯糖,裹着燥粉从洋油箱出里抓出来,一把撒在学堂门口摊贩的米背上时,常会引起同学们的一阵疯抢,粗的二分一根,细的一分一根,七手八脚之下也分大不清粗细。

这蕃薯还可做成海生期盼的番薯爪,莫名其妙叫做番薯爪的番薯爪,从形状来讲只是普通的番薯条而已。做番薯爪并不复杂,把蕃薯去皮煮软,用锅铲抷成糊状,掺上一点桔皮,撒上一把芝麻,然后找只洋油箱桶,倒过来铺上一层纱布,利用洋油箱桶底部的凹槽面,把番薯糊披上去。在凹槽面披满番薯糊后,用垫在下面的纱布揭取下来,一张一张放在竹䉭上㫰晒。㫰干后剪成半截指头大小的小条,放进罐头密封保存,待过年前热火朝天地翻炒花生蚕豆南瓜子时,拿出来翻炒成焦黄色,出锅后等它冷却变得松脆,这番薯爪就算做好了。

海生期盼的应该不是番薯爪,番薯爪的口味虽然在一众零食中排名靠后,却是家家户户最早开始为过年准备的零食,家里开始做番薯爪,离过年就不远了。

文 摄 | 顾方强

编 辑 | 平安麒麟

审 核  | 浩海紫烟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一个人的缑城】第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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