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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牛双成:九爷

 中州作家文刊 2024-07-03 发布于河南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1136】  

九爷

河南唐河    牛双成  

九爷,和我爷爷是叔伯兄弟,排行老九。九爷,一米八二的个头,笔直的腰杆,古铜色的脸膛,长得慈眉善目,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九爷是军人出身,早年在国民党张轸部下当过兵。因为九爷个子高,力气大,人又聪明勤快,被师长看中当上勤务兵。九爷,头脑灵活,又有眼色,手脚麻利,个子大,腿长跑得快,因此,师长有重要事,都会让九爷去办。平日里,他紧随师长前后,殷勤伺候,深得信赖,时间不长,就当上警卫班长。

一九三八年四月,在台儿庄大战最激烈的关键时刻,九爷在前线是机枪手,在一天一夜的阵地争夺战中,九爷打红了眼,他端起机枪,站在山岗上,吼叫着带领着士兵们向日军阵地冲去,密集的子弹,让敌人抬不起头,敌人急忙撤出阵地,仓慌逃跑。在台儿庄大捷的庆功会上,九爷获得了国民党一枚荣誉勋章。

一九四九年,九爷所在的张轸部在武汉宣布起义,起义士兵,可自愿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也可申请自愿回乡,九爷是个孝子,他惦记着家乡的老娘,便回到老家当了农民。

回到家乡的九爷,赶上了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生产大队,把收集上来的废铜烂铁,铁锅、铁罐等铁制器物,放在简易的大铁炉里,进行所谓的“炼钢铁″。九爷因个子大,有力气,又有责任心,整日整夜围着火炉子转,吃不上饭,睡不好觉,还不停地抡起大锤,锤打铁制器物,使之成为符合上级要求的“钢铁″。直到有一天,炉子烧炸了,九爷浑身多处被铁器碎片扎伤、烧伤,人们拿出针,锥子在他身上挑出一个个碎片,九爷此时浑身是伤,像个血人,女人们吓得捂着脸不敢看,可九爷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笑着说:“这算啥,比起战场上差远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生产队为了搞副业创收,建起了油坊。那时,还没兴起石磨,芝麻香油的制作全是手工,这既靠力气,又得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这项工作,队委会研究后决定让九爷干。他和一个帮手,晚上两、三点起床炒芝麻,再用石碾把芝麻碾碎,然后,用粗布包好芝麻,放在设置好的石槽里,用大锤一锤一锤地砸,香喷喷的芝麻油,便随着九爷的大锤,顺着石槽流到油桶里。油打尽后,剩下的油饼,可以给耕牛做饲料,也可用做瓜菜肥料。

忙到天明,吃罢早饭,九爷挑着两满桶香油,还要走乡串户去卖油。由于香油是纯人工制作,质量好,九爷人缘又好,买卖公平,童叟不欺,每到村口,九爷的卖油梆子一响,村民们纷纷前来购买,或是用芝麻换油,因此,两满桶香油,总是半个上午就卖完了。那个年代,九爷的香油在我们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好油,多年之后,人们提起还赞不绝口。

九爷卖完油,走到田头边,地里干活的人们喊到:“九爷,来一曲《小放牛》。″此时,九爷正在兴致头上,放下挑子,在大路上扭着秧歌,边扭边唱:

小伙我今年一十八,

赶着牛儿走山洼,

山洼里溪水清又清,

小妞溪边把我等,

小妞,小妞你别害羞,

有啥你就说出口,

上前牵住妞的手

依呀喂,

咱俩一起走……

九爷那沙哑略带沧桑的歌声,村民们已听过好多遍,但每次总能赢来一片掌声和欢笑声。 

九爷是个乐观的人,闲暇时,爱给人们讲他的战斗故事,尤其是讲到他打日本鬼子时,浑身就来了劲,站起来手舞足蹈,滔滔不绝。此时,有人问:“九爷,你见过最大的官是谁?″九爷高声答到:“张轸,张轸可是个大官,当过国民党兵团司令,河南省国民政府主席,他是抗日名将,台儿庄大战时,他站在战壕里,手拿望远镜,亲自指挥战斗。我亲眼见他枪毙了两个作战不力的一个排长,一个连长,鼓舞了士气,取得了台儿庄大战的胜利。"一向和颜悦色的九爷,此时,涨红了脸,表情严肃,看得出他内心的激动。

文化大革命时,有人揭发九爷,说他当过国民党的兵,是个反动派。九爷严厉驳斥,他手捧抗日勋章和起义证书,理直气壮地说:“打日本鬼子我有什么罪?我是在国民党部队干过,但我们是起义部队,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可那个混乱年代,有谁听他的,几个毛头小子,走上前,把他的军功章夺过来,用砖头砸碎,扔到水坑里,又把他的起义证书点着烧掉,九爷心疼得直掉眼泪,可他此时又有什么办法?接下来是一场场的批斗,造反派们让九爷低头认罪,可九爷总是高昂着头,至死不屈服。几年之后,在平反昭雪,落实政策时,九爷因没有一件物证,导致他始终得不到政府应给的经济补助。

晚年的九爷,原来一米八多的个头,因为一辈子干重活,累坏了腰,背有点驼,生产队为了照顾他,让他放羊。放羊活不重,但也挺操心,羊群不听话,两腿要不停地跑。但九爷一向做事认真,有耐心,有爱心,爱护羊群,把二百多只活蹦乱跳的羊群,管理得规规矩矩,井然有序,羊们个个吃得膘肥体壮。九爷深得群众的喜欢和信任。

一九七九年秋,九爷已六十七岁,在医院查出了食道癌晚期,此时,他已很难进食,全村人陆续去看望他,九爷躺在病床上,用微弱地声音对家人和身旁人说:“宅基地上有棵杨树,放了做口棺材,不用再浪费钱……″

一个月后,高高的山岗上,矗立着九爷的新坟头,岗下是一条通往村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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