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散文||我的六叔

 冬歌文苑 2024-07-06 发布于北京

 我的六叔

麦田||江苏

墙角根长出一株凤仙花,六叔瞧见,又是浇水又是除草,还用砖块在四周搭了一圈。六叔对这一枝独秀,爱护有加。

第二年,墙角根簇拥成片凤仙花。第三年,单凤仙和双凤仙,一起争奇斗艳。我们跑去采摘花瓣,捣烂成泥,往指甲盖上涂抹,一个个张牙舞爪,这是我们最初的审美。六叔瞧着我们开心,他也跟着开心。

六叔是好婆第六个孩子。五十年代出生,吃不饱又穿不暖。一副薄身板,中等身材,精瘦精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六叔壮着胆,随村里老司机去大上海打工。第一次出远门谋生活,好婆放心不下,更担心六叔小身板扛不住重活,临行前,千关照万叮嘱:“吃不消就回来啊!有事带个口信来!”见不着六叔经常念叨。

六叔不在,少了很多乐趣。没人陪我们掏鸟窝、采红菱、挖泥鳅.....墙角的凤仙花,从不辜负他。花开花落,未曾停歇过。

春节期间,六叔回来了。依旧瘦骨嶙峋,却精神抖擞。他背着手,叫我们闭上眼睛,数三下,再睁开。睁开的瞬间,我们欢呼雀跃。竟是一枚枚小巧精致的嵌宝(有机玻璃)戒指。终于,我们不用再孵在别人家的蚕豆地里,偷偷摸摸做“翡翠戒指”了。

两年后,六叔打工回来,没有再走。他说好婆年纪大了,他放心不下。

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春末夏初,我家屋背后的老桑树结满桑果。长得太高,够不着。隔港呼喊六叔,六叔听到召唤,即刻过来。老规矩,桑树底下铺一面晒稻谷的篷布,布置妥当后,搓搓手,三下两下,上了树。抓住树干,使劲摇啊摇,落下一场场酱紫色桑椹雨。颗粒归仓,我们心满意足。

每每采桑果,必少不了六叔张罗。我父母,从不操心这类琐事。若我纠缠,脱口而出:“喊六叔!”一切似乎理所当然。即便过大年搨饭糍干,还是喊六叔。六叔挥动铲勺,顶着一波波烟火气,熏得汗珠直冒,最后脱剩一件棉毛衫。不过,他从无怨言,总乐呵呵的。我们也喜欢他参与,没有他,索然无味。这样的固定模式,持续不断。

在六叔陪伴下,我们度过了欢快的童年。转眼,六叔到了取媳妇年龄。好婆家条件差,姑娘们望而却步。六叔虽勤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头。不主动,不积极,哪个姑娘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婚姻成了老大难。一个村里,光棍好几个,成因各不同。后来,其他光棍陆续转变思路,娶了外省媳妇。大伙劝六叔也考虑考虑,说思想要解放,那些新娶的外地媳妇,一点儿也不比本地的差。可六叔一根筋,说什么都不愿意,只好依旧单着 ,成了彻头彻尾的大龄青年。好婆终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在老姐妹跟前唠叨:“老六讨勿着家婆,哪一天我倘若走了,口眼都不闭。”

有一回,一个村友悄悄把六叔叫得去,说打听到镇上有个女人家,丈夫不在了,带了俩孩子。不过孩子都大了,负担不重。只是岁数比六叔大一点。但女大三抱金砖,不知六叔是否愿意谈谈,将来入赘做上门女婿。迫于各种压力,六叔这回倒也没有过多犹豫,在村友安排下,火速和女人见了面。女人不嫌六叔穷,觉得六叔老实可靠,值得托付。六叔对她,也颇为有意。最终,经过多方努力撮合,众望所归,女人成了我们婶婶。好婆如释重负。一切比想象中的要强。婶婶为人热情,心直口快。一到好婆家,张口一个爸妈,闭口一个爸妈,叫得好不亲热,叫得老俩口合不拢嘴。屋子里,都是婶婶的市面。六叔总算有了固定归宿,大家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俩孩子待他都不薄,他也从不亏待他们。柴米油盐,平平淡淡,这可能就是普通人婚姻最真实的面貌。

有了家庭的人,跟孤家寡人时,状态有区别。六叔平时住镇上,翘起二郎腿,当街上人。那个年代,不少人羡慕这种双脚不沾泥的生活。但街上人也有街上人的苦恼,吃啥用啥,伸手就要掏钱。堂叔看出了六叔的窘迫,介绍他去厂里当勤杂工。六叔有了一份比较固定的工作后,安心多了。

节假日,六叔迫不及待骑着他的“老坦克”,春风满面,来回奔波二十几里,看望好婆爷爷。他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溜光,皮肤也白了不少。路过的村友见了直调侃:“新相公回娘家呔!”六叔坦言,这是婶婶的出门要求。不一会,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支烟来抽。吐烟圈时,有些不自然,不娴熟,应该是新学的,以前他不抽。他又说,婶婶要求他抽的。还有诸如很多婶婶的要求.....婶婶成了六叔的挡箭牌,他也活成了婶婶想要的模样。为另一个人而改变自己,六叔乐在其中。

或许,所有一切,命里皆有定数。这样来来往往,太太平平的日子没过几年,六叔生了一个字的病,晚期。症状早有,只因缺乏医学常识,没有及时就医,导致病入膏肓。六叔虚虚弱弱来到这个世界,挣扎过,奋斗过,短暂的婚姻生活,可能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短短几个月的化疗和放疗,六叔已被折磨得脱了人形。做赤脚医生的父亲,把他接回了老家。天天给他挂水,希望能延续一点生命的长度,亦或潜意识里期待有奇迹出现。但最后,连一滴药水也挂不进。骨瘦如柴的六叔,带着痛苦和遗憾,离开了我们。好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子苍老了。

我和姐姐赶去六叔镇上的家。婶婶说,六叔其实一直身体虚弱,所以让他试着抽烟,期望变得强壮一点。六叔不在了,说什么似乎都缺少了温度,失去了意义。从六叔家出来,我的双腿沉重得迈不开步伐。天空阴沉沉的,突然就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没有任何征兆。这种日子,远没到下雪之时。兴许,苍天也知怜悯。姐姐忍不住流泪满面。我始终没有留下一滴,内心却冰冷无比,冷得如同进入千年冰窖,瑟瑟发抖。我的全部泪水,只往冰窖流。

六叔走了,好婆搬去了二叔家。那些凤仙花,也慢慢地从墙角消失。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王静,笔名麦田,江苏吴江人,现定居南京。凡尘俗世,只求修一有趣灵魂。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北京盈理律师事务所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赵继平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杨    青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清    泉

审校:严圣华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