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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梨城之裁缝大姐

 昵称64307503 2024-07-07 发布于新疆

文一澄

小康城是库尔勒有名的商业场所,地上是三层步行街,地下原先是一条美食街,旁边就是人民广场和政府大楼。大概从02年兴起,到如今慢慢衰落,美食街已经消失,二十多年里的跌宕兴衰,藏着许多人的记忆。

在这里生活过的人,许多已不得而知,还在这里谋生的人,总会让人的记忆泛起水花。

比如,门口角落里的那家不起眼的裁缝店。记忆里好像存在过,又好像从来没有过。多年后猛然回首,发现它还在那里,这一回首已是二十年光阴。

这家简陋的店面,位于真正的角落里,在公厕和垃圾堆之间,只有牌子上“裁缝店”三个大字,提醒路过的人们,它还在。

这些年,裁缝店越来越少。我路过此地,远远的透过玻璃窗户看到里面两个人在低头忙碌。那一刻,有点穿越的感觉。

我走到了门口,看着里面两个不停踩着缝纫机的人,打了招呼。

“我姑姑最早来的这里,八千湘女下天山,参军嫁到了。”

大姐说到自己来梨城的原因。

“弟弟十五六岁就来了库尔勒,我来的晚一些,那时候孩子都七八岁了。”

大姐是湖南长沙人,在小康城步行街开了一家裁缝店。

我走到裁缝店门口,把头探向里面。

大姐问我,有什么需要吗?

我说,随便看看。

裁缝店里有两个人,除大姐外还有一个女子。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伏案干活,缝纫机踩踏声不断,手里不停穿针引线。裁缝店的店面本不是房子,而是把楼梯下方的夹角空间利用起来,搭的临时隔断。所以,房子内部空间是个三角形,一少半空间里人是站不直的,显得压抑。房子很小,只够容纳下两个人工作,房门口内侧有个座位,应该是留给顾客坐的。

裁缝店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角落,对面是公厕,另一侧是垃圾房。

裁缝店在小康城步行街的门口。小康城前些年算是当地烟火气最浓的地方,这些年实体店经营困难,加上城市的变迁,人少了很多。

大姐说整个步行街有三个裁缝店,她是其中之一。在步行街买完衣服不合适的,可以来这里修剪。

我问大姐,你们这家店好像开了好久,我没记错吧?

大姐笑了笑,说没记错,已经开了二十年了。

我说,这么久吗?是小康城刚开业的时候吧?

大姐说,小康城开业大概两年,我在这里开了裁缝店。

我问大姐是哪里人?为啥来库尔勒开店。

大姐说,我是湖南长沙的,二十年前来到这里。来这里是因为姑姑在这边,亲弟弟也在这边。姑姑最早是八千湘女下天山来部队参军,那个时候的军人找不到媳妇,就从内陆招了很多女兵,自此在这里成家安家。我从湖南过来的时候女儿已经七八岁,现在女儿都已经有了孩子,我也算是奶奶了。

“哦,不,在这边应该叫姥姥,湖南那边叫外婆。”大姐急忙修改自己的错误,但言语间一直高兴的笑着。

我说,是啊,其实我也是湖南女婿。可长沙是省会城市啊,为什么要来边疆小地方安家呢?

大姐顿了顿,说,我年轻时候总感冒生病,身体里湿气重。我喜欢这边的气候,不像湖南那边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这边天气干燥,来了以后就很少生病了。我喜欢在这边生活,慢慢的也习惯了,每年回湖南一两次,父母还在老家。可如今女儿大学毕业,又回到了库尔勒,在巴音学院任教。女儿上的是长沙的一所大学,本来有机会留在当地工作,可她还是选择回新疆。我本来想以后回老家,现在女儿在这边成家,我也就不回去了。

大姐说到这里,很是感慨时光的流逝,不住地问我,你看我是不是显得很老。嘴里不住地说,没想到一来就是二十年,那个时候自己还很年轻。

我忙说,你可不老,一看就是南方过来的,皮肤好的很。

这话应该是说对了,大姐又高兴的说,湖南那边雨水多,女子的皮肤都显得好一些。说完,捂着嘴笑着。

她应该有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橘色长裙,裙子上的图案搭配的很好看,笑起来抿着嘴,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羞涩。似乎时光一下倒回了从前,然后又一下拉了回来。

屋子里还有一个女子,是大姐花钱雇来的。聊天期间,女子也不住地插进来聊天,并时不时的笑着。

女子微胖,穿着一件白色体恤,看起来很干净。她说二十年前,自己还在上学呢,可如今已经有了孩子。说着,也羞涩的笑。

女子是甘肃武威人,来库尔勒打工不到一年时间,她说自己以前就干过裁缝。

我问女子,喜欢库尔勒吗?

女子操着一口甘肃话,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又不太出来逛街。这里不如武威,武威是个地级市,库尔勒才是个县级市,小了点。

说完问我,是不是这样?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听别人这么说。

我反问到,库尔勒还待不下你了吗?

她哈哈大笑,说没有没有,其实那里都一样,自己出来也只是换个地方打工,想见识一下。

我说武威那边的酿皮子好吃,甘肃人爱煮罐罐茶喝。

女子连忙说,是的是的,你去过武威啊?

我说去过两三次,挺好的。

她说那里有著名文物马踏飞燕呢。

女子的孩子刚刚两岁,放在老家给婆婆带,自己出来打工。我没仔细询问,或许是孩子喝奶粉上学需要花钱,也或许手机家里需要钱,她就出来打工。总体来说,新疆挣钱比甘肃容易些。

女子说完话,又为自己手里的活发愁,便问大姐该怎么办?大姐一看就是老手,两句话开导完,女子便点头继续干活。

女子说,裁缝这个活可不好干,要看悟性,不热爱很难干得好,一般三年才能出师。

我问她,你水平算怎么样?

女子显得不好意思,说还差得远嘞。有时候一个活干不好,晚上睡觉都在想该怎么缝。裁缝这个活就是这样,多练练才能长进。

女子开始问时间,我说九点零五了。大姐说,你快下班回家吧。

女子高兴的收拾东西出了门,说回家做饭吃。

我问大姐,这是你雇的人吧,多少钱一个月?

大姐说是,才干了几个月,还有很多活不熟练,一个月三千块钱,中午管顿饭。

我问大姐,这个店一月能挣多少?

大姐说也就挣个工资,淡季一天营业额二三百,好的时候五六百,算下来一个月,也就挣个五六千块。每天早上十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工作十二个小时,节假日不休息。干裁缝费人,干久了,眼镜、颈椎、腰椎都不好,一天就是坐在这里干活。

说完我又看了看这个狭小且昏暗的房间,确实如此,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大姐在这待了二十年,每天十二个小时。

大姐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精神状态不错,像是一个被时光雕刻过的湖南辣妹子。

我问大姐,你准备干到什么时候?

她想了想,说不知道。如今女儿也回来了,我也就不回老家了,可能干到干不动为止吧。

我说,挣那么多钱干啥?

大姐笑着说,不挣钱的办法是啥?爸爸妈妈都八十多岁了,在湖南老家那边,表妹她们负责照顾。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歇不得。

我问,怎么不租个好点的房子?

大姐说这个店面的生意哪能撑得起来房租。这个房子是我当年临时盖的,一直用到现在,房租一年一万二。要是租个正儿八经的门面,一年至少得五万往上,那样哪还能挣到钱。

大姐站起身来,走到锁边机旁边开始给衣服锁边,然后又开始裁剪。我见她忙碌,于是简单告别后出了门。

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半,再有半个小时她就可以下班了。

最后的两个问题还没来及询问。你来新疆后悔过吗?你过得幸福吗?或许这个问题在步行街芸芸众生中显得太过渺小,但我依然想知道答案,因为这是一个人的二十年,一个人的一生。可时机错过了,就不好再问。

我从大姐聊天间羞涩的笑容里,向往美好的眼神里,看到了她曾经的样子,也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看到了无数在这里生活过的人的样子。

这问题,其实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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