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地鸡毛意指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满地乱七八糟。作家刘震云曾以之为题写了一部小说，作品中的人物在现实生活的碾压下，生活、事业、家庭一塌糊涂；而电影《大象席地而坐》中的人物，不管处于什么样的阶层、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们面对现实生存的困境，生活同样是一团糟。文学是现实生活的投射，影视作品中人物的生存境遇何尝不是现世社会中芸芸众生生活镜像的照影呢。 《大象席地而坐》是胡波执导，由彭昱畅、王玉雯、章宇、李从喜主演的剧情片。该片于2018年2月16日在德国柏林电影节放映，以胡波的同名短篇小说为蓝本，讲述在一座并不发达的河北小城中，四个陷入人生困境的底层小人物寻求救赎的故事。四个不同年龄段的人所面临的困境，电影用灰暗的色调、低沉的配乐营造让人压抑的气氛，呈现了比较丧的局面，满满充斥着绝望。很显然，这样的主题与主流思想和时代的主旋律是不符合的。而电影结尾王金说的那句 “你能去任何地方,可以去,到了就会发现,没什么不一样的”的话是影片的点睛之笔,这就是导演胡波的价值观。这种悲观的世界观可能触及了一些敏感点，被认为是不适宜广泛传播的。不过，直击现实的真实尽管戳痛普罗大众心灵最柔软处，不失自我者会从中汲取有益的东西，在现实的尘网中厮杀突围。从某种意义上说，胡波借助电影传递的生命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多少起到“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醒世作用。 时长近四个小时的电影，如果没有极大的耐心是无法看完的。时间长，不是因为它复杂的故事情节和盘根错节的人物关系，也不是反映宏阔的，带有史诗级的主题，而是以慢节奏演绎普通人的寻常生活，从中透析人物复杂的心理世界。从影片截取的生活片段和人物的生活境遇看，他们各自的生活都有一些问题。以他们的现实条件，这些问题都是棘手的，是无法解决的。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也尝试解决，可是都无果而终。百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转移内心的愤怒和绝望——他们一直固执地想去满洲里看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 ——这就是电影得名的由来。其实，对他们而言，看不看大象，他们的生活都没有改变，看大象不是说去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有新的改观。 众所周知，庞然大物的大象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源于它迈着四条硕大的腿行走的憨态。很显然，“席地而坐”的大象是与现实的常态镜像相背离的。而以“席地而坐的大象”为影片的主体意象，尽管影片从始至终这个意象没有出现，但是，不论是对影片中的人，还是对观众，出现与否已经无关紧要。它其实就是为人们从现实困境中逃离虚设一个“域外之境”。坐着的大象与行走的大象是对立的，与之相对应的是两种对待生活的截然不同的态度。——大象都是站着的，坐着的大象是与生活抽离的，是对生活冷漠的。四个人，不同的年龄，统合在一起就是“人”的全部。他们去满洲里看大象，其实就是想知道到底该如何去面对或者是逃避眼前的问题，这总比待在无望的生活里等死强。 艺术是对生活的影射。就整部影片反映社会生活选取的镜头看，它没有以繁华的都市为故事演绎的舞台，也不是以光鲜亮丽的人物形象为表现的主角，而是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的生存境遇为焦点。不可否认，每个人从影片中人物所经历的事情和面临的生活困境都或多或少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正是如此，影片才给人以熟悉感和亲切感，即使色调是灰暗阴郁的，但这就是寻常生活最为真实的投射：为了孩子上好的学校，要倾尽所有出高于寻常房价三倍的钱购买学区房；为了买房子不得不把居住的房子卖掉，这样老人就没有了住处，只能入住养老院；月收入不到四千的男人为了满足妻子的虚荣心，苦苦挣扎，当发现老婆出轨，生无可恋从数十层高的楼上一跃而下；因为有可以随时“弄死你”的哥哥的撑腰，在学校里肆无忌惮地欺凌霸凌同学；因为善用职权贪污受贿被闲置在家，整日在家里对家人咆哮耍横；为了多销售代理的药品，不得不陪客户吃喝玩乐，强作欢颜；因被丈夫抛弃，加之在职场上随时可能受到客户侵犯，这些委屈只能在女儿身上发泄……社会剧、家庭剧，生活剧、伦理剧，亲情、友情与爱情，当这些都浓缩在一部影片中，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一副社会生活的浮世绘。 从整部影片反映的主色调看，电影贯穿的是在当代以“丧”文化为主导的青年中。在青年看来，家庭的，社会的，生活的，教育的，这些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因为被这些问题包围，又寻找不到较为理想的解决办法，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到“满洲里去看席地而坐的大象”。不过，即使真的亲眼目睹了“坐着的大象”，是不是就真正能够逃出生天呢？很显然，抽离与逃避是没有用的，因为“你能去任何地方，可以去，到了就发现没什么不一样的”。而要真正实现自我的救赎，“最好的状况就是你站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那边那个地方，你想那边一定比这儿好，但你不能去，你不去，才能解决好这儿的问题”。相对于茫茫宇宙，个体生命只是渺小的存在。“人真的很脆弱，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还继续选择生活的勇士并不多。不要再去说一个人狭隘，懦弱了，事实上，这是我们的大多数；也不要再去说一个人向死而生了，死了就是死了，和生没有一点关系。”——这其实就是《大象席地而坐》向观众传递的声音。 电影的最后，冒着夜色开往满洲里的客车停下，打开车灯，前方已经无路可走。除了漆黑的夜，只能听到大象凄厉的吼叫声。——他们确实看不了席地而坐的大象了。既然命运如此安排，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一行人从车子上下来，借着车子的灯光踢起毽子。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是最放松，最真实的。前方无路，立于当下。所有的问题只有从眼前想办法才有可能解决，寄希望于渺茫的远方，只能永远生活在悬浮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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