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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职米哈游10个月后发布新作,我和这位大佬聊了聊

 游戏葡萄 2024-07-23 发布于广东

出道了快20年,还是有强烈的创作欲。


文/灰信鸽

编辑/托马斯之颅

离开米哈游10个月后,陈致逸终于有了动静。

上周7月18日,他发了一张全新的个人音乐专辑。规格高得很,又是顶级乐团,又是顶级民乐演奏家……


7月23日,快手旗下弹指宇宙的《无尽梦回》,又放出了陈致逸所作的四首合作曲目。这或许也意味着他将以新的身份,继续和游戏业界的联系。


真好。这人出道了快20年,还是有强烈的创作欲,总还是停不下来,要接着创作,要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说来,我其实也追踪了《原神》音乐2年多,隔着许多陈致逸的作品和他对话了许多次……对我个人来说,陈致逸不只是一个游戏音乐人,他有些像一个符号,一个成果斐然、理想主义,或许能给行业带来诸多变数的案例。

倒不是说他已经登峰造极,无所可学。而是说,他明明在中国做着被忽视的游戏音乐,到头来却还是冲了出来,让玩家认可了作品,被知晓了名字。

过程比结果真实:他获得了一个融入重点游戏项目的机会,享受着能庇护音乐人的环境,不需要价值自证,也不需要说服谁,就那么自然地奉献自己的积累和才华。

一位游戏音乐人告诉我,《原神》音乐最大的价值就是,让国内游戏音乐有了自主盈利的可能,提供了思路,关键它还在你眼前成功地执行了。这是相当重要的一步。

只是如今真见上一面,陈致逸已经离开《原神》许久,开启了新的旅程。



01

灵性


5月13日,和陈致逸终于见上了一面。

可不容易。陈致逸几乎不休息,连周末也在想曲子,他很少出席外部活动,太难见上一面。所有沟通只能靠作品对话。我认识他的契机就是《原神》的音乐,追寻那几百首曲子,其中一部分也是在了解陈致逸其人。一位朋友很喜欢他的作品,说他写的游戏音乐“有灵性”。

第一次听《原神》音乐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它们不像游戏音乐,倒更像电影配乐。旋律像有生命力一样不停生长。后来翻遍了乐评才明白,陈致逸写了太多个人表达进去,描绘了场景,写生活于此的角色,聊时间运转。

我试着拆过音乐技法,来寻找陈致逸的灵性。但其实都不对。一位做音乐的朋友告诉我,技法在这层是最浅薄的东西,他用这技术去描绘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

——如果你去听《璃月的一日将尽》,哪怕闭上眼,都好像能看到码头工人们结伴回家,还有一点点被亮起的万家灯火。这种温暖的意象最难得。


有灵性的原因,或许一部分来自陈致逸想要打动自己的情感。

2012年,他表达过自己对创作的理解:“我觉得好的音乐需要用'心’把情感放进去……如果可以感染自己的情绪或变得更激动,我就确定这就是好的对的,毫不犹豫的写下来。”

2014年,陈致逸还提到过一位将他带向情感表达的偶像:参与创作了《星球大战》等作品的电影配乐大师,约翰·汤纳·威廉姆斯。“Williams的乐句乐思每个流动的音符充满着情感,他的音乐给我的感动完全不是因为作曲技术,纯粹是满满的情感。”

但情感又不是陈致逸作品的全部。

2021年7月24日深夜,他发了条微博:“今晚陪女儿在PS5上玩了会《原神》,在做稻妻的主线任务。任务指引到了绀田村,读着剧情:'在这里等待守候着三十年前的爱人,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美好的记忆变得迷糊,如果有一天见面了,连名字都忘了呢?’伴随着绀田村音乐,这一刻我的眼眶竟然湿了……  ”

就是,在抒发情感的同时,陈致逸还在和团队追求一件事:把音乐和剧情、美术、玩法并列在一起,让它成为游戏设计的一部分。

之前有个大世界项目告诉我,他们的声音设计思路是“寻找玩家能听到什么声音”。客观得很。那么,我觉得,陈致逸就是主观的代表,他将自己做了一个窥探世界的管,用自己的认知体系去游历一遍世界,再让玩家们通过他这个“管”来感受世界。所以“灵性”的来源,或许也来自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音乐搭建世界,一部分也是这个意思。

也是,《原神》确实要特殊一些。

过去,陈致逸只管天马行空地写,项目策划去拍板。他代表作很多,影视有《铠甲勇士》《京城81号》,游戏有《天涯明月刀》《仙剑奇侠传7》……但合作模式往往都是甲乙方,前期没有太多机会了解项目细节,很多时候等项目上线,才知道那首音乐放哪儿。

到了《原神》,陈致逸成了in-house的音乐制作人。他要和音乐团队一起找到风格基础,一起考虑音乐和游戏的关系,要和各个部门频繁聊想法,做中间件的技术配合,调音乐和语音、音效的音量平衡,做音乐和其他声音的转化,考虑一首音乐该以什么方式淡入淡出才自然……

这是别处少有的“游戏音乐”的思路:之前国内的开放世界项目太少,也很少有音乐团队从零一起参与开发。音乐团队得参与游戏的一切细节,大到聊世界观内容,小到确定怪物有几个阶段的玩法……还有很多时候,音乐团队得先把音乐做出来,捕捉到情绪的主题,再给到其他部门做设计参考。

有时,美术给了一个绿色的场景,他们还要讨论具体是什么绿?有哪些层次?什么情绪?末了,还要看天气,是阳光明媚?还是迷雾看不清?他们要用音乐来确定更具体的感觉。

有时,游戏外的内容也得琢磨,陈致逸也总结了一套市场宣发的音乐设计:听起来像广告一样,很快,很重,每过几秒就有一个亮点出来,乐器选得更跳脱,还能游戏内的音乐有关联……

“不是之前的碎片化作曲,创作得变成一个整体,站在世界观的大局角度,找到这个世界统一的音乐结构,然后去确定每一个国家自己的统一主题……我觉得很接近用音乐来做游戏设计。”

我试着说得更具体一些。一位做游戏音乐的朋友曾给我做过《原神》音乐的案例分析:


《原神》蒙德有一首叫《战斗的秘仪 Rite of battle》的战斗音乐。它从一段简单的旋律不断地生长、变化,慢慢地,旋律不断拉扯、僵持,代表战斗进入白热化,然后又用新乐器获得了突围的生命力……四分半那么长,音乐没有Loop,而是真像在耳中上演一场战斗一样。

如果是常规处理,没人能预测玩家会打多久,所以战斗音乐大多是一段一两分钟的旋律,然后反反复复地播。陈致逸没这么做,他要战斗的新鲜感,要有和游戏一样的体验流程,甚至还留了一些像“战斗间隙”的喘息空间。这完全就是一段来自音乐部门的战斗设计。

所以很明白了,陈致逸的音乐之所以特殊,一面来自情感的灵性,一面便是与游戏的融合。一位曾与陈致逸一起参与《原神》创作的前同事评价他是:很有才华,愿意为了成就作品,哪怕燃烧一切。

只是这次见陈致逸,他已经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我们又该聊些什么?

02

执着


陈致逸在楼上不停工作,彻底忘了我们约的时间,也看不到经纪人的信息。过了好一阵,他才顶着黑眼圈进屋。

去年,他离开了《原神》,想再去寻找一些新的力量。他自掏腰包,成立了个人工作室,跑到世界各地采风,马不停蹄地做了一张个人新专辑。

新专辑的主题是“游乐园”:那里汇聚了不同世界的音乐,像游乐园一样,在耳朵里面搭了不同的游乐设施,还有不同的情感,有希望憧憬,也有困难勇气……陈致逸就着颜料,把脑子里的五颜六色都给画了出来。

“我这次新专辑的重点是手风琴。不知道你了解不,手风琴在全世界有25个变种,到处都有,音色不同,演奏风格也不同。你看,在中国比较流行的是巴扬手风琴,法国的叫香颂,南美就是班多钮……”他兴奋地比划着,两只手在胸前拉着空气班多钮,“我把它当做一个课题一样去研究,想这个乐器什么时候出现是最好听。”

之前研究各国民乐,陈致逸就喜欢先摸一摸乐器,日本的尺八、中东的纳伊笛,他都要上手弹明白了,化作自己的情绪,再去写。他像个舞台剧的导演,找寻着最中意的演员,掐表每个演员登台的时机。

来自陈致逸新专辑的创作花絮

比如要玩古筝,他就会想它代表了什么情绪?什么颜色?听起来,它的声音又像什么场景?或是建筑?不止乐器,欧美和声、中国调式、非洲律动……他都研究了一遍。

“我一直在不停研究这些,找到乐趣,找到灵魂的部分。我做的也不是很纯粹的古风音乐,我在上海,海派文化嘛,我会融入很多多元的东西,把西洋乐器、传统民族乐器,还有世界各地的全放一起融合。我觉得这也是作曲最有意思的部分,”

算起来,现在陈致逸刚40岁,作为音乐人来说,还年轻得很。

不过,他已经在一段段旅程里获得了能被他人辨识的语言。

很久之前,陈致逸和VGMO的一段谈话我很喜欢,大意是:曲子越简单巧妙,越能够打动听众,它得积累能量、对⽣命历程有感悟,对⾳乐语⾔有理解。那之后,旋律和动机能像⽇常说话一样⾃然表达,有停顿、有呼吸,能藏着情感。

同理,《原神》音乐就是容纳万千,又始终如一。璃月音乐有时都不用中国民乐,只用钢琴,可你会觉得它说的还是中国音乐。安栋曾则将其解读为,《原神》有自己的音乐语言。按我的理解,这种语言,指的是陈致逸能调度世界各地的音乐,把它们凝结在一起。

去年《原神》办音乐会,我去看了一周的后台彩排。只有站在那个位置,我才能明白陈致逸为什么坚持现场录制——他很久以前转发久石让《HANA-BI》,就说自己还是喜欢乐手的演奏,觉得MIDI(电脑谱曲)没有感情——看得出,他需要音乐有像真人一样的语言,有真实的呼吸声,才能和听者建立对话。

等彩排开始,音乐语言的力量更加外显,把两百六十多位音乐人汇聚到这里。一开始,拿着吉他的老先生悠悠坐下,架子鼓手就位;然后是上百人的上海爱乐乐团入场;接着是带着海外民乐过来的日本音乐人;再晚一些,唱京剧的杨扬也来了。指挥一抬手,那么近的距离,人性的触感还是无法被替代。

但演绎《原神》的音乐并非易事。

那几天,乐团指挥张亮一遍遍地过曲目,每次都彩排到很晚,要么节奏太紧,不好配合,要么单乐器被拉到演奏的极限。休息间隙,张亮出来笑着说,“《原神》作曲是有一些想坚持的部分的。”

全程,安栋摘了眼镜,几乎扑在了乐谱上,一点点听着所有乐器的声音。临了,安栋在监视器面前挠头,转头说,你们写MIDI(电脑编曲)倒是轻松,倒是多想想大家怎么演。

负责二胡的马稼骏也在那儿。他和陈致逸合作了十几年,在校时二人就相识,但依旧觉得陈致逸的曲子有难度:“很多写到乐器的极限,而且他有很高的精度要求,会一遍遍问,能不能更好一点……当年的《岩壑之崩》就非常非常难,录音的时候没有录。”说是这么说,去年原神FES上,他还是演奏出来了。

陈致逸也知道,和他合作的很多乐手觉得他太看细节。之前做现场录制,他和指挥有过摩擦,和民乐音乐人在某一段反复演练,录音师问“有什么区别?”但他觉得就是不一样,就是希望再来一次,再来一遍,要发挥每一个人最好的状态,然后记录下他们最好的时刻,录制到作品里面。

“我是希望能感动听众,就是真诚,就是不能有瑕疵。我觉得录制的时候不好,不喜欢,那就必须要改,不妥协,我一定要做好。这是很拧巴的过程,我也在想,我怎么才能达到那个水准。我希望的完美是全方位的,作曲、编曲、录音制作,都要达成我所觉得的完美状态,最后传递给听众,听众才能被感动。”

离开《原神》之后,陈致逸又把旅途投射到了新专辑上。对话期间,专辑尚处制作阶段,我只拿到了一小段demo。回家一放,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像《孤独的美食家》井之头吃到美食一样:

或许,或许是我过度解读了,但新专辑大概有一个他欲言又止的表达:这是他再次出发、踏上旅途的一张名片,是发送给他所有粉丝和听众的信号,以及,一份送给所有《原神》玩家的礼物。你一听就知道,陈致逸临着出发前,终归又回到了过去几年那段旅途最开始的地方。彻底告别,然后重新启程。

——新专辑有这样的曲名目录:第一首叫做《新的旅程》,最后一首叫《再见朋友》。

03

使命


回望陈致逸的音乐生涯,变化是唯一不变的东西。

最早,他在深圳艺校学了单簧管,后来在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工程系念了音乐制作与设计,学了作曲、编曲、录音、制作……总之,“那里涵盖广泛,要你什么都会,成一个多元复合型人才。”再后来,他又跟着安栋,接了很多商业项目,正式崭露头角。

从业近20年,他也见证了中国社会的变化。大学毕业后,他四处奔波,开过工作室,开过酒吧,做了广告,做了影视,后来又做了游戏。他够坎坷,也够幸运,能在很多学音乐的人做不下去、转行卖衣服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踩中文娱行业的风口。但任何一个风口,又都没办法让他停驻。

他写的《京城81号》火了,一堆恐怖电影的需求找上了门,可他写了一阵,不想被局限住,转而去尝试国风;在国风圈有了名气,网易《镇魔曲》腾讯《末刀》《天涯明月刀》接踵而至,他又到了《原神》去,告诉大家,他能做古典交响乐,搞风格融合,还能跳出甲乙方合作的方式,站在游戏人的角度去做音乐设计……

有次只是看了《爱乐之城》,他便又下了决心,要去学习过去15年不敢碰、害怕掌握不了的Jazz Piano——四十岁的他,反而更想挑战自然规律,面对来自新鲜事物的恐惧:“Jazz复杂的和声语言就像一座大山在我面前,我希望能把这样的语言巧妙的融入到自己的音乐中去。”

如今,陈致逸又告别了上一站,把自己推向全新世界,试图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每次都想创新突破,不想活在过去。比如,如果大家给我贴上一个'只会做xx’的标签,我就想撕掉标签,尝试做一个不一样的东西,告诉你我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当然,每一次创新也不是大刀阔斧,都一点点加进来,熟悉,但也新鲜……有点像老东家的理念:something new、something exciting、something out of imagination。"

可在变化背后,到底是什么支撑了这一切?

我还想多和陈致逸聊聊,可惜他太忙,后面还有很多东西要做。

日期被排满了。他得拍新专辑的宣传片,得接着约档期找人录专辑,还有就是继续打磨作品——之前我见识过他的完美主义,那时游戏版本已经发了,游戏音乐都能听见了,我申请音乐素材,结果他那边说他对现在版本还不满意,还要打磨,等音乐专辑正式上线后,那个才是他作品的完全体。

“你之前说你要做中国第一流的作曲家。现在是了吗?”

“我觉得我不是,如果是了,那你得能代表中国,得到世界的认可。”

“怎么得到认可?”

“我做音乐的融合,就是希望让世界各地的听众,了解来自中国作曲家的音乐,了解中国的文化。”

“好重的使命。”

“我认为我有这样的使命。”

是了,使命。正如他之前也曾在微博写道:我应该是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才活在这个世上。我要创作出完美的音乐, 最好是要把自己的灵魂完整的注入在自己的作品中……未来的路原本就是不清晰的,探索者的恐惧不应该是未知,而是自我怀疑与不确定。人生就一次,有梦就去追,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呢,不妨再试试看。

所以他给自己起的艺名是“致逸”,希望自己之后的音乐之旅,能达到他人无法达到的状态;

所以他要追求极致,要把事情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程度,哪怕是最简单的,没多少钱的广告,也要尽全力去做;

他是那种会思考如果自己生命还有3个月,会去做什么的人——跟朋友吃饭聊天,跟家人一起温馨地多待上几天,去旅游,去聆听大自然的天籁之声……然后再次投入到音乐创作的工作,享受创作带来的喜悦。其实这和他每天过的日子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会更珍惜时间;

他觉得自己是在修行,过程艰难,但令人享受,因为这个行当能给自己造一个让心灵安宁的梦,再给别人带去安宁。

有的时候,创作不要命了。他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想怎么写才能更好,没有周末,睡觉的时候都在想。他一位吃斋念佛的朋友,觉得他把自己弄得紧绷,难免太累,就劝他松和一些,没必要把自己上这么重的负担。但他觉得自己要“对得起宝贵的一次生命体验,就得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行”。

“未免太累了。”

“有一些作曲者,随着精力消散,就妥协了,觉得这样就差不多了……(他说到这里用力地拍桌子)这个在我这里绝对是不能发生的,我一定要追求我最满意的状态,就是让这个创作历程很有意义。”

“你是迫切地想留下一些东西吗?”

“我一定要留下一些东西,上天赋予我这个能力,让我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那这就是我的使命,我就是为此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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