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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 睡覺|生命的頂級修行

 禅风nzbcgz58kn 2024-07-28 发布于辽宁

     




媽家後院,有一棵杏樹,樹下有石桌石凳,是夏天乘涼的好地方。

媽家西南紧邻金山北坡,陽光難得照進,曬太陽就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兒,特別是經歷幾次住院後,90歲高齡的她,幾乎不能自主在室內走動,夏天的陽光照在西南的窗前,推開窗,暖風吹進來,媽手腳還是涼的,媽說,“涼了一輩子啦”。

我說,“你看,後院的杏花滿樹了,過些日子一定會結滿杏兒的”,媽說,“不看了,也看不清哪是花,哪是葉子”。我說,“人跟樹一樣,不曬太陽就枯萎了,沒有陽光雨露,花不開,果子也不會結出來”。

媽不再說什麼,自顧自地靠在枕頭上看電視,聲音很大,依舊是循環播放的那幾部劇,我問,“不是看過一遍了嗎”,媽說,“記不得啦,反正都是看戲”。

夏至已至,浓荫下陽光正好,蟬在樹梢,依舊唱著那首古老的歌謠,杏子次第黃熟了,我哄媽媽說,“還記得那年給你和爸在後院拍照不”,又找出照片指給她看,媽說,“那時還不到八十呢,人也比現在好看,你爸身體也還好,還能掃院子呢,社區活動也指望你爸張羅”。

“我扶你起來,去院子裏看看吧,陽光正好,杏也熟了”,媽沒說話,我知道她仍沉在回憶裏,一邊說話,一邊哄她穿了鞋,一步一步走到院子裏,我說,“杏子熟透了,金黃金黃的多好看”,媽仰起頭,微曲著眼睛,說,“看什麼都是一片一片的,看不清”。

我抱起她,站在樹下,杏枝就在眼前,“這下看清了,好看,快...快把我放下”,她像個孩子,羞怯地笑著,唯恐鄰居看見,摘了兩顆黃熟的杏子在手裏。

坐回石桌旁,妈認真地端詳著那杏兒,好久,才自語說,“你看它多好看啊”。

我掰開一顆,媽嘗了一半,說“熟透了,甜呐”。

樹陰下,風繞過指間,拂動著媽頭上的銀髮,這一刻,時間停了下來,夏天也停了腳步,只留給往事,直到“啪”的一聲,一顆熟透的杏子從樹上掉下來,媽說,“風吹下來的杏,最甜啦”。

一直拒絕吃水果的她,一連吃了三兩顆熟透的杏子,還說,手裏那幾顆最好的杏,留給我帶回家去。


“院子裏多好,有陽光,風,還有小鳥,這些是最好的,又都不需要花錢”。媽沒回應我,似乎這些東西已經不能吸引她了。

“這些日子睡得好嗎,還總是夢到姥姥?”我又問。媽說,“時睡時不睡的,分不出哪個是夢”,我說,“只有睡得踏實,醒來才有好精神”。

媽忽然笑了,說,“你小時候最能睡啦,走路睡,吃飯也睡,你哥騙你說,巧玲大姐來了,你也不醒,閉著眼睛,站起來去開門,撞了牆還不睜眼,換個方向繼續找門”。媽說話時,眼睛裏有了光。

早飯都記不得吃了什麼的她,卻清晰地記得我小時候點點滴滴的瑣碎,我賣弄地問,“媽,你當了一輩子老師,知道'睡覺'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嗎?”媽笑著瞥了我一眼說,“有啥不知道的,就是睡覺唄。”

我說,“我也是才琢磨出點意思來,'睡覺'是個雙字詞,一個睡,一個覺,睡,就是閉上眼睛,沉入一個低循環的生態裏,而覺,就有意思了,漢字裏的覺既能當名詞有睡眠的含義,又有動詞醒來和觸及、感受到的意思,把這兩個詞義絕然反向的字組合起來,其實是體現了老祖宗對生命修行的最高境界。

睡,是困倦,想閉上眼睛休息,可是入睡了,不再睜開眼睛,那不是睡覺,而是長眠。覺,是醒來,是接收,触碰,能感受得到世界的美好,生命的神奇,一'睡'一'覺',才是完整的'睡覺',才是活著。小品里不是說,眼睛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過去了,好(號)!”

媽被逗笑了,“可不是,是這個理”,“所以啊,要講究睡的時辰,該睡的時候就睡,才能在該醒的時候醒來,這才是睡覺本該有的樣子,不能在該睡的時候胡思亂想。”

“和睡覺同樣重要的,還有一個天大的事兒,就是吃飯,老話說,民以食為天”,我接著跟媽話聊。

“吃飯,也是生命里最高的修行,該吃飯的時候,就餓了,想吃,還有飯可吃”,媽說,“哪有這麼多說道,人生來就會吃飯,這是本能”,我說“可不嘛,可有很多人,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吃飯也是兩個字組成的詞,一半是吃,一半是食,人生來就會,餓了就張嘴要吃的,動物也一樣,你看小鳥,沒睜眼睛就張嘴,可是,張嘴不一定有食,過去挨餓的時候,沒有飯可吃啊,豆餅,野菜,樹葉,都拿來充饑,人都餓得打晃兒了,吃飯成了國家和小家的頭等大事兒。”

“可不嘛,有人一到吃飯的點兒,就鬧著要去隔壁張姨家串門兒,惦記人家給塊兒餅乾吃。”媽也記起了挨餓時的往事。“飯,就是食物,吃什麼也很重要,一要有,二要選擇吃新鮮的,應季的,吃下去的食物才解饑困,才能平衡營養,滿足身體的需要,再就是怎麼做,同樣的土豆,有人只會烀熟了吃,有人卻能作出米其林餐廳的美味,這是人與動物不同的地方,人在填飽肚皮的基礎上,还要讓吃饭有幸福感,就像你手裏的杏子,成熟了才甜,喜歡了才想要去品嘗”。

媽點頭說,“這睡覺和吃飯,還真是有說道的。”低頭許久,她看著手心裏的那幾顆金黃色的杏子,莫名地,眼角滾下一顆淚來,我趕緊給她擦拭,“幹嘛呀,又想傷心的事兒了?”媽說,“放心吧,媽聽懂了,答應你们,以後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老的,小的,都要好好的”。

風拂動衣衫,吹過樹上的葉子,像是過往幾十年夏天的風,吹了回來,連同過往的記憶。

樹下,又有熟透的杏子落下來,我弯腰輕輕地拾起來,今年的杏樹沒打農藥,竟然沒有生蟲兒,仰望綠葉裏壓彎枝頭、錯落殷實的果子,不用搖動它的枝幹,被風吻過,啐啄同時,得到的一定是最甜的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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