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接到同学的来信,说我们班准备在临潼组织同学会,我欣然前往,毕竟是三十多年来大多数同学都未曾谋面了。当我步入会场时,一些同学似曾相识,一些同学还需颇费心思地在记忆中搜寻。这时一位看似年龄大的已有秃顶的人向我走来,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叫着我的名字,可我却在记中想不起来是谁。我的诧异,引起了同学们的一阵哄笑。原来他就是我的班主任,我心目中的老师。我不由得想起秦腔戏《五典坡》中“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的唱词,同时也为青春易逝而感叹。“十八年老了王宝钏”,三十四、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们焉能不老?可是怎么也把昔日的容光焕发的他与眼前的风雨沧桑的他联系不到一处来。老师把我拉到他的座椅旁坐了下来。我恭恭敬敬地给老师斟了一杯茶,双手捧上。他说他后来又调回了象山中学,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仅赢得一个中学特高教师的头衔,他的儿女们也都各自成家立业了,老伴却因病去世,现在退休了。谈话间不时流霸出心灰意懒的悲凉。  我的老师年轻时对于工作、生活、婚姻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据说他的第一任妻子因文化素质的原因离了婚,第二任妻子肯定是他经过多方选择而得到的,为他生育了三个儿女,不幸的是,他们居然也没有撕守到头。聚会无非是相互之间的再一次认识,毕竟是人生三十多年的经历了,事业、生活,让每一个都在发生着想象不到的改变,然而昔日的师生关系、同学关系又得到一次重新的调整和深化。当初那些涉世未深、激情澎湃的年轻人,已历练得老诚持重,举止沉稳,脱离了轻薄浮浅的书生气。使人感慨的是让人认识到了“磨炼”、“历练”这两个不为人经常使用的词的真正含意;它不单纯是生活、工作的环境和人士的因素,而且更多的是光阴的消逝、阅历的增加。这次毕业三十五年后的第一次聚会,缺席了十多名同学,除联系不上的几名外,也有五、六名同学已永远离开了我们。这真是“天地悠悠,过客匆匆”啊!同学会结束了,欢乐和伤感的场面消失了,同学们带着不同的感受走散了,而这次聚会在各自的脑海里又形成了一个新的记忆。后来相互之间能够频繁地通讯,大多都要归功于这次难得的聚会。零四年春季,我在一所私立学校务工,接到表妹打来的电话,她说有人通过她在打听着我,来人就在她开设的麻将馆里,接着她把电话就给了找我的人。原来是我的老师到了。我匆忙安顿了一下学校的工作,赶赴麻将馆,见到了我的老师和市教研室的一名研究员,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原来老师是受教研室同志的推荐来华县子仪中学受聘的,那位女士听老师说是他的侄女。教研室的同志退休后已在子仪中学受聘,是他认识并熟悉我的老师,又是他热心地帮助老师打听、寻找我的,他的责任尽到后就和我们告别回校了。老师说,他一到华县就给我打电话,可听到的却总是“空号”的回答。好在教研室的同志说:“地方和人我都很熟,由我帮你找,急啥哩?”原来聚会时留的都是座机电话,后来号码升位,难怪成了空号。接着老师征求了我的意见,决定接受聘任,又说他想去华阴另一个同学那里转转。于是我帮助他联系上了华阴的同学,而后在街道上随便吃了顿饭,又因为和他的侄女是第一次见面,我买了身睡衣送给了她。后来我们的相见就更多了,每逢星期六、星期天,都在一块打牌、闲聊、吃饭……。时间一长,谈话一多,我们之间的感情交流也更深了。他时时提起在校时的交往,以及文革中的往事,不时流露出感激之情,而且向我透露出了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只是我觉得那女的太年轻,比他小了二十多岁,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人家不是好好地在一起生活着吗?在我装修好房子之后,老师还带着他的小媳妇、拿着画扁向我表示祝贺。我的妻子是个传统观念很强的女性,当她见到我的老师领了个年轻女人到来时,却怎么也热情不起来,除了丰盛的饭菜外,再也没有什么盛情了。我的应酬、遮掩也全然无法挤消场面中无形显露出的不快痕迹。自此后,我再也没有邀请老师来家作客了。不知老师有没有感觉到,可我是不希望老师有所意识的。以后的相聚我是绝对不能在家中进行了。好在老师的业余爱好就是打牌,每逢星期六、星期天我们都在表妹的麻将馆相见。打牌结束后,我让表妹去街道为我们备办饭菜,我帮她打扫卫生、收拾桌凳牌具。饭后我们在街道上散步,送他们返校。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小孩,有一两个春节拟乎他们也没有回老家,我让表妹陪着去他们那里拜年,还拿出钱让表妹给孩子作压岁钱。有时我也陪着老师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去另一个同学家里聚会。三四年的另一种师生关系就这样度过了。七十四五岁的老师据说是因身体的原因辞去了聘职,和他四十来岁的妻子领着两三岁的儿子回了老家韩城。尽管相别时我们都知道相互的电话,可是以后的联系也逐渐稀少了,至于老师在韩城的居家以及亲朋关系、生活环境,我也就知之甚少了。大概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接了老师第三任妻子的电话,说我的老师去世了,同时又反复强调,不让去吊唁,而且是哭着向我诉求的。这其中的原委又不好直接追问,任人想象推测的原因也就无法肯定了。我也只能独自坐在桌椅旁,向远在几百里以外的老师的家乡默哀了!我的老师为人平和,对待学生一视同仁,工作态度严肃,在事业上是有成就的。记得他在我们闲聊时曾流露出一生无成的感慨。而我的解释却是:“教师的职业是塑造人的职业,而不是塑造自己的职业。特高教师的职称就是最高的评价和荣誉,从教一生能获得这个殊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的。人们都习惯称教师为园丁,可人们进入园林都欣赏的是花木,有谁还询问园丁是谁呢?就连北宋时期的周侗,若不是教出了林冲、卢俊义、岳飞这些高足弟子,恐怕后人也不会知道他的。何况你的学生遍及各市、县,他们中间也不乏才俊。我认为老师的称呼远比什么'长’的称呼更真挚,更实在,更少虚伪和奉承。我就喜欢人称我老师,而不是职位。”老师情绪的变化使我感觉到他同意了我的认识并受到了安慰。现在,我的老师终于走完了他一生的路程,离开了热爱他的众多学生,离开了他热爱的故乡山水和少妻幼子,死了!死本来就是一种归结,不管是完满的或不完满的,都是归结,都做了了断。可我总觉得丢下自己的少妻和幼子撒手而去不能不是一种遗憾!二0一五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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