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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乱翻叔 2024-08-06 发布于浙江


朋友贴出一段话:“时光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 ,总以为时间很慢,可明天立秋了。指缝太宽,时光太瘦,老狼当年歌中所唱,总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立”为确认、为初始,伏天尚在,秋已渐侵。古人没有空调,树荫下蒲扇在手,置身自然,更能体察细微变化。立秋一到,虽犹炎热,但风里已有一丝凉意裹挟而来,云水间亦有肃杀气生。

柳宗元名篇《小石潭记》:“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以其语境,想来是秋,翻永州八记,开首第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记》里就明言时在九月二十八,已是晚秋。我料换成初伏天的话,柳宗元同志可能会在小石潭中扎个猛子凉快一下,而秋后水中冷冽已生,是不能再游泳了的。

难怪不可久坐,更兼其心思寥落,更应张惶而去了。《小石潭记》通篇写得清澈寂冷,有道家神游,也有惶然落寞,文字运转如此神妙,韵皆在字外,意都在文中。汉字间的韧性、牵连和张力,那种情景和心情之间宏大的更替,那种秩序间的轮转,早已被古人用尽。

在另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记》里,关于暮色,他写得无以伦比:“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此神化之笔,我深信这是一个独坐山间,看过暮色汹涌来到的人能写成的。优秀的福建作家陈春成在他的《竹峰寺》小说里,幻化了这一段:

“我想象黄昏和黑夜的边界,有一条极窄的缝隙,另一个世界的阴风从那里刮过来。坐了几个黄昏,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有一种消沉的力量,一种广大的消沉,在黄昏到来。在那个时刻,事物的意义在飘散。在一点一点黑下来的天空中,什么都显得无关紧要。你先是有点慌,然后释然,然后你就不存在了。”

非常精彩,不逊于冯唐把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化成:“春风十里,不如你。”  都是令人景仰的高手。一时间就晓得自己文字的粗鄙,这个是天赋,学不来的。

伤春悲秋,本是人感应时令产生的情绪变化,离别贬谪问斩,或者这些就是一回事,都被安置在了秋后。何以谓愁,离人心上秋。多少句子都指向了霜天平野阔,执手相看泪眼,但也未尽然,自有贤者顺应,襟怀旷达者。唐人刘禹锡有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我极爱这首诗,有冲天清冽,澄澈高洁。亦有明人沈周题画诗:

江山作话柄,相对坐清秋;

如此澄怀地,西湖忆旧游。

作家谈正衡在《节气的呢喃与喊叫》中这段也写得颇有滋味:

“长夏苦煞,割稻插秧,抢收抢种,泥里来水里去,出汗多,睡觉少,吃饭少胃口,肯定消瘦了身子。立秋这天忙里偷闲称一称体重,与立夏时对比看看到底蚀去多少。村前大树下吊起一杆大秤,有人笑嘻嘻走过去,双手握紧秤钩,坠身收腿,此谓悬秤称人。大约人人都在做一道减法算式吧。好在秋风将起,胃口大开,多打点牙祭,补偿夏天的损失,这就是“贴秋膘”。

很快便找到一个借口——过社日,以肉贴膘,大快朵颐。“秋社”是秋季祭祀土地菩萨的日子。杀鸡宰鸭,用丝网和旋网从塘里打来鱼虾,女人们都来帮厨,满村飘香,男女老幼挤满几张桌。众人一起吃肉,喝酒,直到傍晚“家家扶得醉人归

有婴儿和要断奶的孩子人家,趁机做点荷花糕。将籼、糯对比的米磨成粗粉,掺点糖,和水蒸熟,出了抹过油的模子,就是一块块一寸见方的荷花糕。

婴孩饿了,拿一两块用热水泡成糊,一匙一匙喂下去。以后日子长哩,荷花糕就是他们的主食或辅食。脱了牙的老人则可以当成糕点,锁进柜子里慢慢享用。

古人的仪式感很强,立春时候地气变暖而烘托万物,所以确认立春来临的准确时分是县令带着一众人去城外挖个坑,放入鹅绒,漂浮起来那一刻,就是立春时分。而立秋怎么确定呢?一叶而知秋。传说宋代这天,宫廷里要把院里的梧桐树移入殿内,等时辰一到,太史官便朗声奏曰:“秋来了。” 奏毕,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以此定时,秋天正式登场。

这是古人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如今俱往矣,整日坐在冷气中,混不识四季轮换。节气只余下文化意义,存留于屏幕里各种美女或者学者的讲述中,提醒注意什么,不该做什么,听了仿佛长见识,也仅限于长见识。整天被空调包围着的人们差不多已经忽视了四季轮换、气候更迭的微妙变化。“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这种细微察觉,今不可闻矣。

炎热毕竟会去,当夜未央,风渐凉,独坐读书,不正好可以悻悻然和辛稼轩应一句:

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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