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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祖宁】记忆飞回那时的棺材上

 一片荒草照野园 2024-08-07 发布于广东

记忆飞回那时的棺材上

      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的记忆中一直留着那份记忆:一个棺材摆在我的面前,架在长凳上,上了红漆。一些人走来,拿着香,向棺材祭拜……

       我这年纪,爱回忆。

      刚从动荡的年代走过,村旁,还有一栋公社留下的房子,旧是旧了点,但结实,于是,村委就设立在那里了——占用了一个大大的房间。几张长桌拼在一起,成了宽大的办公桌,上面堆了几摞书。墙壁的每一寸地方,都贴满了报纸,还真有点办公室的味道。

       那里,很少看到有人上班,大家都忙田地里的活了。其他房间,包括楼上的房间,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尽管那些房间里,堆着一些杂物,但它们没有上锁,估计上了锁也没有用,大胆一点的孩子拿铁条一撬就开了。

       有一条走廊,厚实的木板铺成的。孩子们在上面跑,发了呯呯的声音。

       我们放学之余,或是暑、寒假的时候,喜欢结伴来这里玩。大胆一点的孩子,还敢爬出走廊的栏杆,从二楼跳下来。我就跳过几回。

      没几年,村委从那里撒走了。二楼的楼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了几口棺材,还新新的。在二楼上玩耍的时候,还可以闻到木头新鲜的气味。或许是因为那几口棺材,去那里球少了一些。我们都知道,棺材与死人有关系。还没上红漆,尚好。还有一些大胆的孩子去那里玩。那些房间,与房间里的杂物,是他们玩游戏最好的陪伴了。玩捉迷藏的时候,躲藏者溜进某个房间,绻缩在某些杂物里,负责找的人,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到他们。

       我曾大胆幻想过,如果某个大胆的孩子爬上楼阁,移开棺材盖,躲进棺材里,留点缝隙给喘气用,估计哪个小孩也找不到。应该没有那么大胆的孩子吧。

        谁会把棺材放在那里呢?

       我一个人的时候,曾数次去过那里,仰望楼阁上的棺材。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极其安静的。村里有老人死了,都会被装进棺材里,外面涂着厚厚的红漆。在我看来,红漆的味道就是死亡的味道了。

       那几口棺材在我记忆里消失的时候,应该就是村里有老人过身的时候。

       同个宗族里,一个老人走了。那个老人我熟悉,因为她的曾孙是我很好的玩伴。

       “我过身后,你帮我抬棺材吧。”她随意的一句话,让我惴惴不安。那晚上,我几乎失眠了。我害怕红通通的棺材,更不用说抬棺材了。不久后,那个老人真的走了。我再看到她的时候,是在我们的祠堂里,安详地躺着,用被子盖着。她侧着头,被一把蒲扇遮着,看不到眼睛,但能看到一点点侧脸。站在后面,也可以看到她穿着的新布鞋。

      那一口棺材就晾在祠堂的外面,架在两条木凳上。刚上红漆不久,站在不远处,就可以闻到微微刺鼻的红漆味。

      母亲领着我,跪一下,拜一下,吃一顿饭就回去了。祠堂里,哭声始终不断,夹在唢呐声中。我想起那个老人对我说过的话,心始终是不安的。

      某个时辰,一大群中年人,或许还有青年人吧,抬着棺材上山去,后面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披着白布的人,一些人负责放鞭炮,一些人负责撒纸钱。哭声更响了。父母让我们孩子躲在家里,不要出去看,但我们孩子好奇心重,还是上了楼,从门缝里、窗缝里看他们上山的情景,直至看不到人影了才罢休。

      老人终究是入土为安了。

      那稍后的几日里,我的脑海里时不时有红红的棺材浮现出来,和那老人坐门外石墩晒太阳的样子。从生到死,仿佛是一刹那的事情。

      村里有老人是木匠,离我家不远,他之前好像是做做桌椅床柜之类的。我从他家附近经过的时候,常常看到一大堆他用木刨刨出来的木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改做棺材了。我是第一次做棺材的人。一些时日后,一口崭新的棺材便出现在他的木匠房里,随后是第二口,第三口。做棺材需要很大的木头,起码是上几十年树龄的彬木。这些棺材我不怕,稍微走近一些也无所谓。

      他累了,就会停下来。旁边支着一个小木桌,上面沏有一壶茶,几个土红色的小瓷杯,站立在它四周。坐在旁边,慢慢地呷几口小茶。茶是绿茶,青黄色,应该有很好的提神功能。“你爸没在家吗?”他用一种长辈的语气跟我说话。“在。”很快,他又忙起来了,继续做他的棺材。

      他的生意还可以吧,很快,那几口棺材不见了。然而,我的心情却沉重了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快村里就会有老人要走了。最后,连他也不见了。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给自己留一口棺材。自从他走了之后,村里再也没有人做棺材了。

       我把场景拉回我二伯家。他家就有一口棺材,放在阁楼上,没有上漆。大人当然不怕,但小孩上楼的时候,不免有点心慌慌的。但自从我知道这事之后,我便很少去二伯家了。

      一口棺材放在家里,我会多想,是不是二伯感觉到自己大限快到了,事先准备着。然而,那时二伯身体还硬朗得很,走路的时候,身板直直的,皱纹里不时填着些笑。他唯独有一个不好的习惯,爱喝酒,很能喝酒。后来,就是因为喝酒喝多了,中风了,瘫了半边身体,由他的孩子们照顾着。在那样状况下,他还熬过了几年。

       他走了,带着他那口棺材。

                             2024年7月27日星期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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